张春生作品

2005-04-29 00:44
延安文学 2005年4期
关键词:秦直道壶口乾坤

壶口断想之一

壶口瀑布,世界上惟一的金黄色大瀑布。

中华民族母亲河上独有的这条大瀑布,像狮子一样怒吼着、咆哮着。在她的身上,既有着母性的慈爱,又有着雄性的威仪,既使人深感温暖,也使人顿生敬畏。

壶口瀑布,有诗人无法形容的神奇,有画家无法描绘的美丽。

壶口瀑布,太神秘了,太富有魅力了。

她神奇在哪里?美丽在哪里?

是那瀑布的奇异独特,还是雾虹的雄伟壮美?

是黄河的奔腾怒吼,还是河岸的突兀冷峻?

是太阳的火红炽烈,还是大山的峻峭贫瘠?

我曾经多次走近壶口,叩问壶口,总不能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也许,没有答案,正是它的魅力所在。

狂涛骤起,山倒海立。

恰似一头愤怒的狮子,狂奔不羁,咆哮山林,腾跃于悬崖上下,这就是壶口瀑布。愤怒的吼声,拼死的抗争,力量的摔打……展现出她不屈的品性。暴躁、狂放、粗犷是壶口瀑布性格的外在表现;追求自由、开放、进步是壶口瀑布性格的深刻内涵。

没有狂涛汹涌就没有壶口,没有行为不逊就没有壶口。

壶口是一个不受束缚而又被束缚了、扭曲了的灵魂。

壶口是一个渴求解放而又无法得到解放的被虐待的躯体。

壶口给出了一个人类看似可以解答,但永远无法解答的命题。

壶口是一个创造联想、富于思辩的伟大的哲学家。

壶口有奔放不羁的瀑布,也就有了千尺龙潭和十里龙槽。

你看那黄河,浊浪滚滚、一泻千里,一旦跌入龙潭,闯入龙槽,就如同猛蛟钻进牢笼,如同苍龙被缚落地,虽翻江倒海而不得出,惟有咆哮如雷、展示兽性、大发脾气而已。

束缚是一种制约,也是一种规范,更是一种再创造。

没有约束不成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没有约束便没有这举世独特的壶口。

没有约束也就没有瀑布的万千气象。

魅力所至,必有奇异。

在壶口两旁的黄河石岸上,时见极其规整、大小不一的石窝,据传是河水冲动卵石旋转而成。这是黄河不经意中制造的艺术品。卵石是石窝的父亲,河床是石窝的母亲,时间是石窝的产期,经过它们经年累月、坚持不懈的努力,于是才有了如此精美的杰作。

磨难——从开始来看是不堪的痛苦,从终点回望是美丽的灿烂。

它有诗词的绚丽,更有人生的况味。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冰消三尺亦非一日之“暖”。

壶口瀑布下游二三里,河岸岩石之下,有经春临夏不消之冰层,尘埃覆盖,色如黄土,上潮下湿,淋淋漓漓,百姓谓之:老冰。

黄河凌汛期,冰山冰海,层峦叠嶂,横陈百里河道,顺流呼啸暴响而下,几成灾患。其时,必有飞机临空投弹轰炸,惊心动魄,令人叹为观止。最后才不得不收敛冰性,消声匿迹,悄然东去。

然而,老冰藏于崖下,不惊不乍,依然如故。

世事如彼,鲜有不同。生活的哲理无处不在。

每逢夕阳斜照,壶口之上必有彩虹。

是谁挥动神来之笔,画出这动人的图画?

大峡谷之上结成的秦晋之好,莫不是它搭的鹊桥?南来北往的红男绿女,莫不是它牵成的幸福线?春意融融的暖风醉意里,莫不是它浇灌的忘情水?

诗是理想的化身,情是本性的追求。

彩虹也许是对有情人炽爱如火的昭彰。

孟门,十里龙槽中形似门户,两块对峙的巨石。

在《水经注》中有“禹治水,壶口始”之说,故史书记载大禹治水“先壶口,次孟门,后龙门,依次凿石,引流而下”,也就有大禹孟门凿石的传说流传了五千年。

大禹,中华民族伟大的智者。而愚不可及的是我们。

这位智者“依次凿石,引流而下”,把黄河导入大海;我们愚蠢地毁林开荒,挖土筑堤,把黄河抬成悬河。这是后人智慧的蜕化,还是人类自掘坟墓、自毁自灭的恶作剧?

孟门,除了彰示大禹疏河之功外,是不是还在昭示着什么?

壶口两岸的山都是光秃秃的,有人将它比作馒头,称作馒头山。我却常常感到它更像干瘪的乳头,一道道沟壑是她瘦骨嶙峋的身体。曾经美丽丰满的母亲河——黄河,生育了太多的不孝儿女,他们只知吃喝不知奉养,终于吸干了母亲的乳汁。于是,美丽的母亲变成了枯瘦的老婆子,展示给人们的只有干瘪的乳头和瘦骨嶙峋的身体了。

可怜啊,母亲!

闻壶口有奇观:水底冒烟、旱地行船、霓虹戏水、晴空洒雨、无云鸣雷。今又添新景:夜观壶口……

古人云:“看景不如听景。”今人说:“听景不如造景。”景物是一种财富,它属于今天更属于未来。现在的造设未必不是将来的古迹。

景物是想象的产物,是精神的物化,是诗人和艺术家对生活的再创造。

是英雄征服了险阻,还是险阻造就了英雄?

战争年代,英雄诞生在炮火之下,和平时期,险阻是英雄的摇篮。柯受良跨过台湾海峡,以壶口飞黄成为英雄;黄河娃朱朝辉,再度飞越壶口,也成为飞黄英雄。

有人说,第一个吃螃蟹的是英雄,第二个吃螃蟹的是庸人……在创造者的排行榜上,只有第一没有第二。

而在黄河面前,无论谁是挑战者,无论先来后到,他们都是英雄。

壶口断想之二

“我见过多少瀑布,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一位游客站在黄河边感慨。

是的,壶口,你太与众不同了,你是天下瀑布中的惟一!

的确,壶口,你太神秘了,神秘得让人看不清你的面目!

远在十里之外,就听得见你的怒吼;可是,行至岸边却看不见你的踪影。那宽阔的黄河从千里之外奔腾而来,水面由数百米突然收缩为三十来米,汹涌翻滚的浊天大浪,在一条狭长的石缝处倏地消失了,喷出团团烟云彩虹。

这就是你!

美术家说:“壶口瀑布是一种裸体的美,是自然的美。”

我不以为然。诚然,壶口的山像和尚的光头,壶口的石头似裸露的鸭蛋,狂泻的壶口则如脱衣的少女;但是,他们哪里知道,在壶口瀑布一头扑进十里龙槽的时候,水雾弥漫,彩虹如桥,瀑声如雷,已经给她蒙上了美丽的面纱。而裸体的美只是壶口瀑布的表象,朦胧的美才是壶口瀑布的本质。她那朦胧的美,更是十二分地耐人寻味。

夜宿观瀑舫,临窗听瀑声。

倘若你住过壶口观瀑舫,不知道有没有这种体验:手端香茗一杯,推轩临窗,晋陕河谷里薰风微微,满天星斗似一把碎银撒在苍穹,不远处的瀑声时大时小,随风传入耳中——这时,你不能不想起陕甘宁边区雄壮的《黄河大合唱》,想到从天边远远而来的滚雷,边关要塞催征时密雨似的鼓点,草原上蔽天绝尘奔腾不羁的马群,动地而来掠风而去的苍空雁阵,雨打芭蕉水湮桃花的寂夜天籁……

瀑声不绝,夜不能寐,便是自然而然了。

有名小学生写作文,描绘壶口瀑布凌汛期的情景:“河里的冰块像一群群浮动的绵羊……”

这是孩子眼里的发现,一种极为形象的比喻。童真的眼睛往往比大人更有发现力,当然应该赞扬。然而他也许不知,这些看起来温顺的绵羊,如果愤怒起来可比雄狮凶猛。每年凌汛时节,冰凌堆积如山,排空击岸,几成灾害。国家不得不动用空军,以轰炸而泄凌。

绵羊愤怒起来也可怕。

壶口瀑布之争由来已久。山西人谓之山西壶口,陕西人谓之陕西壶口,似乎以享有壶口的归属权为荣耀。殊不知壶口的地位是千古不移的。它始终奔腾咆啸在晋陕大峡谷,无论叫什么,壶口还是壶口,该从陕西来的游客还要从陕西来,该从山西来的游客还要从山西来。而腾流不息的壶口瀑布,也绝不会因此而倒流,更不会停止它的狂泻。

也许,再过一千年一万年,壶口瀑布的权属之争还要进行下去。但我想,争与不争恐怕永远也不会有结果。因为壶口瀑布只有一个,它早已有了归属,只属于中华民族。

壶口瀑布的神圣和威仪,同天地日月永存,同中华民族永存。

壶口瀑布的颜色,在全世界所有瀑布中,是最为奇特的:河水夹着黄土和成的泥浆,造就了特有的黄河浑厚的颜色。

黄河一泻千里,汹涌而来,在跃进壶口那一瞬间,如金色的雄狮被凝固成雕塑,连那惊雷一样的瀑声凝固成了怒吼。在撞进壶口龙潭的一刹那,击起的弥天水雾也凝固成了奔腾的飞尘。

在阳光映照下,它发出奇异的光芒,是凝固的,又是生动的。在这动与非动之间,人们被震撼着、被感动着、被感染着,却浑然未觉。

壶口瀑布有一顶美丽的皇冠:世界上惟一的金黄色大瀑布。

好说是美誉,歹说是讽刺。金色固然美丽,但不是所有的金色都可以赞美——壶口瀑布即是。这顶美丽的皇冠,应该说是用荆棘编织而成的。这荆棘时刻刺着我们的头脑,让所有人都清醒过来,正确地认识自己的生存环境。

说了很多,想了很多,还有些什么?那就是幻灭和泡影。

瀑布就是瀑布,无论把它升华成什么,神化成什么,它只是一种精神的幻化。“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它从青藏高原而来,千里万里,跃入晋陕大峡谷的壶口,虽然举世罕见,但并没有改变它是水的本质。说穿了,它就是它。

我们只是借它抒发感情,排遣情绪,没有必要为之较真。诗人也是凡人。在对它的理想幻灭、泡影破碎之后,也不必为之悲哀。

唯物地看,壶口瀑布只是黄河的普通水流。

乾坤湾幻想录

没到乾坤湾,向往乾坤湾。到了乾坤湾,不识乾坤湾。

乾坤,天地宇宙之称谓。

乾坤湾这个名字,本身就让人突发奇想。

从一般的想象出发,不能感悟乾坤湾。

没有丰富的想象力,不能揭示乾坤湾。

远眺从山峦中飘来的黄河,仰望一碧如洗的苍穹,俯瞰辽阔雄浑的水湾,想象之神便会张开飞翔的翅膀。

然而,我这时这才发现,自己的想象力是这样苍白。

我细细地观察过乾坤湾的照片,曾经为它的奇、诡谲、神秘而感到震撼。

但是,当我真的面对这一神奇的景观时,却有些不知所措了。

造物主竟然有如此之大手笔,随随便便一勾一划,就把奔腾不息的黄河变成了一幅阴阳八卦图。

在苍苍茫茫的黄土高原,在江山如画的神州大地上,在地貌不同的世界版图上,哪里还有如此神似的太极八卦?

人,在它神秘莫测的八卦图前,是这样的渺小,这样的微不足道。

乾坤湾是神秘的,神秘得不可想象。

乾坤湾考验着每一位走到它面前的人。

乾坤湾检测着每一位试图解读它的人。

不同寻常的朴素,不同寻常的宁静,不同寻常的凝重。

乾坤湾在静悄悄中弥漫着深不可测的神秘。

奔腾不息的黄河,绕过万重雄山,冲破千里峡谷,从彩云间飘出来。突然静如止水,盘亘在神秘的乾坤湾里。

它像疲惫的跋涉者,没有幽怨,没有叹息,只是在这里憩息歇脚;抑或是成熟的长者,经过一番深入的考察,要对许多事物重新思考……

乾坤湾静悄悄的,寂静得有些奇怪。

在苍凉的群山里,黄河安静得像一头驯狮。

在这个既不是起点,又不是终点的地方,往日桀骜不逊的黄河,收敛了涛声,放缓了脚步,是担心惊扰了劳作的伏羲?还是守护着补天的女娲?

北望伏羲故里,一片苍茫,一片凄迷。

伏羲氏,我国古代传说的三皇:伏羲、神农、燧人。

伏羲氏以胜德治世,始画八卦,造书契,教民农佃、捕渔、畜牧……相传在位一百一十五年,传十五世,凡千二百六十载。

先祖功德,感天动地。

于是,在冥冥之中上天悄悄安排了一个乾坤湾,作为权力的象征,永远伴随着伏羲,滋养着他的子民。

拥有了一个乾坤,我们能不知足吗?

黄河岸边的伏羲村,就是古帝的故里。

从此,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居乐业,耕耘在幸福的家园里。

残阳如血,群山似海。

站在黄河西岸的山坡上,正好面对乾坤湾的弓背。在阳光的直射下,山脚下的一切皆现眼底。俯瞰在水一方的乾坤湾,忽然间发现,那里竟然炊烟袅袅,有几孔窑洞,住几户人家,窑门前点缀几棵枣、槐、柳树,其间耕田几亩……此情此景,宛如天上人间。

突然有了一种冲动,很想找一位艄公摆渡过河,很想走进这个小小的山村,看看这个二十一世纪的世外桃园,看看静静地生活在这里的人们。

村庄淹没在山的海洋里,思想是不是也被淹没了?

那刺破青天的老树枝头,是不是挂着古时的月亮?

暮色苍茫,远山如岚。

沉默不语的黄河波光潋滟,一湾泥水,灿灿闪烁,宛若碎金。乾坤湾辉映在碧空蓝天下的黄河里,笼罩在耀眼夺目的光环中,愈加显得高深莫测。

秦晋相隔,惟一峡谷,黄河中流,如割昏晓。乾坤湾背靠山西,面对陕西,像一副映在水里的月亮门,可以引起许多联想,不知道从这扇门走进去,将会见到怎样的一番天地,将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也许,在山脚下、草莽中行走着,前面就会腾地冒出一团云雾,像《封神榜》里一样,显现出变化多端神仙、真人、精灵来……

乾坤湾是一个充满了科幻猜想的世界。

乾坤湾是一个让人丰富想象力的地方。

乾坤湾坐山西而面陕西。从晋而入只见其背,难睹其芳容,依秦而望正迎其面,处处可见美景。由此,人们有了许多猜测和推想。有说其远秦而近晋,亦有说远晋而近秦。我说,都不对。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秘密,何况乎大千世界。

造物主是伟大的。它早就洞察了人类的虚荣心,于是,在创造乾坤湾时,有意留下了悬念。面对乾坤湾,每个人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揣度它,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在猜想中丰富想象,满足虚荣,求得平衡。

聪明绝顶的人类啊,在你们滔滔不绝的时候,往往忽视了沉默不语的造物主。也许,造物主正俯视大地,看着人类对此喋喋不休。

乾坤湾是黄河在延川境内没有画圆的一个圆。

看来,这个圆并非随意的,不然,为什么不画在别的地方呢?

那一股冰清玉洁的水流,从昆仑山脉奔流而下,经过关山重重,排除千难万险,终于进入秦晋大峡谷。

背后的崇山峻岭是刚刚走过的万重关山,前面的路途是从未遇到的障碍——壶口。

它回头看了看,又往前看了看。

它把万里行程作为小结,画了个不大不小的句号,便如横空出世,发出雄狮般的怒吼,勇敢地冲出壶口,跳下十里龙槽,走向渭北、中原,直奔东海而去。

这个圆,是旧时代的结束。

这个圆,是新纪元的起点。

乾坤湾,不是一个孤独的月亮。

在乾坤湾上游下游,还有清水湾、伏寺湾、苏亚湾、碾盘湾,五大湾道像兄弟一样,自上而下,排列如队,相守相望,构成了黄河峡谷大河旖旎、怪石林立的壮美景象。

在乾坤湾山上山下,有远古的伏羲、大禹、原始部落遗址、汉代古城墙、千年古窑,还有赫连勃勃遗冢、嘉庆年间会峰寨,这里宛如玉帝藏匿珍宝的地方,充满了传奇故事。

乾坤湾,有着探索不完的古迹神话。

村口那棵古树

村口有一棵古树,不知是何年何月所栽,也不知是何年何月长成,现已垂垂老矣!

这是一棵千年古树。在我的印象中,它好像是一直这么高大:树体通直,高达十余丈,直插苍穹,粗壮得五六个人也不能合抱。在粗壮的树身北面,有两尺多宽一绺树皮,不知什么时候从根到顶整个揭掉了,露出古树又白又光的木质,像骨头一样,与周围龟裂的树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老辈人说,很久以前,树心腐烂变空了,一条大蟒蛇盘踞在里面,吓得村里的人都不敢前去。于是,人们只好烧香祷告上苍,祈求天公怜悯生灵,惩罚大蛇。有一天夜里,风雨交加,雷鸣电闪,“咔嚓”一声,古树被雷电劈开长长的一绺树皮,蟒蛇便从此消声匿迹了。古树,实际是一棵老贝当树,我们那里人把它叫“嘎鸹树”,有些人说它叫水桐,也有人说它就是杨树。

在这棵树下,有一个陕北南部塬上特有的涝池。前些年,古树展开它硕大的树冠,把它斑驳的荫凉洒在涝池的水中,村里的婆姨女子在涝池畔乘着荫凉,挥舞着棒棰“嘭嘭”捶洗衣服,孩子们则把大而光滑的落叶折叠成小船,放到水边,呶着小嘴吹到涝池中。古树巨根盘结虬曲,凹凸暴露,老汉们扎着烟袋蹲在上面聊天。棒棰打击衣服声、女人们的欢笑、孩子们的追逐和老汉们的絮叨,把涝池边变成了一个幸福的乐园。而树上的鸟儿也不甘寂寞,绕着涝池飞来飞去,为辛勤的人们浅吟低唱。树下嬉闹的声音与树上的鸟鸣,使这里显得热闹而又幽雅,在村口构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

古树和涝池作为村里最美丽的风景,这几年却悄悄地从村口消失了。最先是村里用上自来水以后,婆姨女子便很少到涝池来洗衣服了,经年累月的雨水泥土几乎漫平了涝池,而村里再也没有“淘”过它。从此,这涝池就变成了淤满黄泥的浅水钵,除了偶尔有人牵牛、赶羊饮水外,平日里便很少有人光顾了。我发现古树的变化,是在去年的夏天。有一次,我从树下经过,忽然感到它巨大茂密的树冠,怎么突然干枝拉茬的,树冠小了、叶子少了,没有了原来的生气和活力。抬头细看,只见树冠中许多粗大的主枝折断了,只在断茬上冒出一些柔弱的枝芽。原有的几根一搂多粗、横空出世的主枝,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记得早年临近清明节,村里的年轻人就会早早爬上树去,把又粗又长的井绳拴在粗壮的横枝上荡秋千,引得全村的婆姨女子跃跃欲试。有时,这棵树就缚好几架,你荡过来他荡过去,看谁荡得高、荡得稳,荡得树下一片欢声笑语,荡得大家如痴如醉,荡得满村春光洋溢……我问村里的老人,这古树咋变成这个样子?老人说,这棵古树和人一样太老了,已经拿不住自己了。那些粗横枝和树身一样,里面也朽了、烂了,刮风下雨时便兀自折断,掉下来都摔成了好几截子。老人叹息:“还好,没有砸上人!”

村口那棵古树快死了!它确实生长得太久了!

世间没有长生不老的药方,谁也没有观音手中普救万物的“净瓶”。也许,救活这棵古树远不是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情,但我总觉得应该让它活下来,活在人们的生活里,活在人们的记忆里。可能谁也没有意识到,这棵古树快死了,它曾经给予人们的欢乐、童趣、幸福以及对生活的启迪,也将随之远去,随之消失了。到那时候,我们就再也找不到那种乡村风情和古老韵味,看不到了村民之间弥足珍贵的睦邻亲情与纯朴善良,看不到他们在生活中的热烈奔放和古道热肠。

古树的衰老与死亡,也许是不可抗拒的自然法则,但不能不同人们的粗心有关。涝池的废弃不用,毫无疑问是人类的进步,然而在涝池淤满泥土而干涸的时候,那一泓雨雪的化身也就没有存身之处,古树从此没有了生命之源。也许,还有人们和树的谈话交流——古树像一位老人一样,每天都在听着人们的谈话,孩子们的嬉闹和妇女们的欢声笑语,从来没有感到过孤寂。作为个老者,它和大伙儿生活在一个大家庭里,经常都有一个好心情,所以也会和孩童一样年轻。涝池,成为大家共同的家园。现在涝池不见了,人们不再来了,古树像一位失去了家园的老人,没有了欢乐,没有了笑声,寂寞、孤独时时萦绕在它的心中,怎能不突然间显得衰老呢……

生命之源——水,还有爱。她们悄悄地失去,是在一个渐变的过程中。在它还没有危及生命的时候,人们是不容易注意到的。只有在死亡的威胁突然来临,人们才发现:过去不经意的事情,竟曾经是那样的与自己息息相关,甚或须臾不可离开啊!

秦直道上

陕北的秋天,是一个金色的季节。放眼山川沟壑之间,苍翠的树叶经过秋霜的湮染,变成了红黄绿相间的杂色,到处斑斓多彩,宛如高超的画师挥笔绘就的一幅幅美丽的油画。

在这样一个秋天的早晨,我们沿着蜿蜒曲折的葫芦河而上,来到富县直罗镇政府,在当地找了一位向导,去寻访古代高速公路——秦直道。

直罗镇后面不远的地方有一条沟壑,路旁立着一块不大的石碑,上面写着几个红油漆大字——秦直道遗址,“L”型的箭头直指山坡上面。年轻的向导说:“从这里上去不远,走上一会就到了。”

山坡上霜白露湿,羊肠小道崎岖难行,走了不远就不见去路了。我们按向导指点的方向,趟过湿漉漉的草丛,气喘吁吁地向上爬去。尽管露水打湿了鞋子和裤角,但我们满怀对秦直道的热望,不顾这些继续往山上走去。到了半山腰,看见一棵孤独的大树,向导站在树侧的一个斜坡,说:“这就是秦直道。”然而,我左看右瞧,却怎么也找不到想象中雄伟壮观的秦直道。

这就是秦直道么?这就是两千多年前的高速公路么?我禁不住一次次地问。他也有些疑惑,这才告诉我:“路旁的石碑是见惯了的,但从来没有上山看过秦直道,自己也是第一次来。听说上了山坡,第二个平台就是,那——就应该是这里……”

事隔多天以后,曾经寻访过秦直道的一位朋友说,我们那天看到的确实不是秦直道。其实,再往上走不远就是秦直道,我们因为少走了一段路,竟与秦直道失之交臂了。仅仅相差一步之遥,却无缘见到秦直道的真面目,我听后遗憾不已。他说,秦直道经过陕北许多县,黄陵县的子午岭、甘泉县的方家河、志丹县的柏树畔、横山的狄青原等地方都有其遗址。在延安境内,最为壮观的是富县和尚原老林里的秦直道。如果深秋来到这里,不但可以凭吊古迹,追思故人,大发思古之幽情,而且可以欣赏原始森林古树如丹,红叶似染,满山遍野燃烧得如火如荼的壮丽景观。

他这一番话,说得我心里痒痒的,真想立即走进那一片原始森林,一睹它深藏不露的芳容。

两年之后,我又一次走近秦直道,虽然不是富县和尚原深山老林里的那段,但心里仍然有些忑忐不安,担心再犯上一次的错误。

那天,我们离开甘泉县,驱车疾驶八九十公里,在方家河的山上,真正地走上了秦直道。当我站在荒草萋萋的古道中,面对着这段虽然只有二三十米宽的路基,可以并行六七辆大卡车的古道上时,仍然禁不住惊愕万分。

好一个秦直道,真不愧为古代“高速公路”!

当我走进荒草萋萋、宽阔平坦的秦直道时,忽然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渺小和孤独。放眼望去,这条掩藏在荒山野岭中的古老道路,经过两千多年风雨的蹂躏,已是髭乱发长、满脸风尘,呈现出一派疲惫不堪的景况。它像被历史遗弃的、饱沧桑的老人,正在等待着一个新纪元的到来。在一些坍塌水毁的地方,可以看到十分清晰的夯土层。跨河引桥桥墩依然存在,残缺的美昭示着古老的过去。湮没在草丛中宽阔的古道,展示着两千多年前大秦帝国的力量……古老的道路记载了这一切,古老的树木记载了这一切,同时,也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千古之谜。

怀着一种崇敬先古的心情,我拨开路上一丛丛荆棘冗草,小心翼翼地走上这条古代“高速公路”。据《史记·蒙恬传》载:“始皇欲游天下,道九原,直抵甘泉。乃使蒙恬通道,自九泉抵甘泉,堑山堙谷,千八百里。”这不禁使我产生了疑问:这真是秦始皇“欲游天下”修筑的“旅游专线”吗?这条古老的大道真的承载了秦皇威仪吗?我想,如果两千多年前的秦始皇是为了巡游天下,大秦帝国就不应该只有一条秦直道。况且,只是为了巡游,道路畅通无阻即可,何必修成“高速公路”?秦始皇以其雄才大略,在统一华夏的过程中推行中央集权,封建专制,修长城,筑帝陵,暴戾恣睢,民怨沸腾,在历史上有着暴君的恶名,史籍对其多有贬意,即使撰写“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司马迁也不能例外。因而,推测秦直道的主要功用,应该是为了巩固边关要塞,抵御匈奴的入侵骚扰。此推测未知确否。

秦直道一直延伸出去,消失在远处的群山中。在午后灿烂的阳光下,蒸腾如烟的山岚从地面飘起,宛如古战场上涌起的硝烟炮火,翻滚过岁月漫长的天际;山风裹挟着大漠的沙尘,摇撼着古老粗壮的树木,好似如飚战鼓动地而来。站在这空旷的古道中,望着前路已断,后路残缺的古道,不能不为古人经天纬地的魅力所震憾,恍然如走进两千多年前的大秦帝国……

“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期,是一个铁与血的年代,也是我国历史上文化景象云蒸霞蔚、辉煌灿烂的年代。王纲解纽后的群雄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就是如何挖空心思地征杀伐掠,拓边扩地,翦灭群雄,问鼎中原,君临天下。于是,这个时代理性与激情为伍,阴谋与智慧共存。那些雄心勃勃的霸主、谋臣、说客、战将乃至智者,在历史舞台上粉墨登场,充分燃烧自己的生命激情。短短几百年里,诞生了孔子、老子、庄子、孟子、墨子等一大批杰出的智者。他们把思想的精华通过文字的羽毛飞撒在黄河上下,成为几千年来主导华夏民族思想的源泉。”

当我默默地诵读这段话的时候,诸侯们的恣意争纷便浮现于面前。自然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法则,在人类社会以同样的剧目演出。春秋时期的100多个诸侯国,经过一场场的血腥厮杀,一次次的争斗吞并,整合为战国七雄。其时经营了六世之久的秦国,作为群雄之首,野心勃勃,傲视神州。秦王嬴政施展雄才大略,招贤纳士,广揽人才,使得英雄豪杰、俊彦贤哲齐聚麾下,合纵联横,远交近攻,在血风腥雨中吞并六国,终于完成了逐鹿中原、一统天下的使命。那年,只有38岁的秦王嬴政登基称帝,成为中华民族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千古一帝”……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在秦直道上,不能不想起那些风云激荡的铁血岁月。大秦帝国一统天下之时,军威正盛,而在其时,北部边关的匈奴之患也成为秦王的梦魇。始皇帝嬴政雄才大略,下决心消除匈奴之祸患,遂命大将蒙恬率师督军,一面镇守边关,一面修筑军事要道。蒙恬率几十万军民“堑山堙谷”千八百里,从京都咸阳(今陕西省淳化县梁五帝村)开始,沿海拔1600米的子午岭东侧,由南向北,途经旬阳、黄陵、富县、甘泉、安塞、志丹、子长、定边、横山等14县,纵穿陕北黄土高原,进入鄂尔多斯高原,再横跨滔滔黄河,直至九原郡(今内蒙古包头市西南孟家湾村),全长1800余里。从此,大秦帝国万千铁甲凭借这一通衢大道,三天之内就可直抵阴山脚下,变被动防御为主动打击,打得匈奴的剽悍骑兵尸横遍野,远遁大漠戈壁的深处,“人不敢南下牧马,士不敢张弓报怨”。

走在秦直道上,脚下踏着古已驰名的“圣人条”、“皇上路”、“云中直道”,不能不对这条落满历史尘埃的道路顿生敬畏。它虽然隐藏在苍苍茫茫的群山林海之中,却依然充满了大秦帝国摄人魂魄的霸味。在古代无可匹敌的秦直道,今天仍然那么气势宏伟,路面最宽处约60米,可并行十几辆卡车,亦可做中型飞机跑道,一般路面亦有20余米,相当于国家二级公路。据《汉书》载:“道广五十丈,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椎,树以青松。”而今,道路两侧五里一墩、十里一台的陈迹,虽然湮没在荒草中,但仍旧依稀可辨,可见当时道路与烽燧并筑的情景。秦直道虽经受了两千多年风雨侵蚀,但大部分路面仍保存完好,多处坚硬的路基上只有杂草衍生,竟然未生长出乔木。遥想当年,威风凛凛的古代将士,高擎大秦帝国旗帜,旌旗猎猎,战车辚辚,万马奔腾,从这片山林绝尘而去,那浩浩荡荡的阵势是何等的威武雄壮!

沿着秦直道走着,不能不萌发对匈奴战后的联想。秦直道作为一条横穿陕甘直达边塞的防御通道,在战争结束后成为秦汉以至清前时期,连接塞北的重要交通纽带,对于当时的政令畅通、文化交流和经济发展,都起到了重要的促进作用。据清嘉庆年间文献记载:“若夫南及临潼,北通庆阳,车马络绎,冠盖驰驱……”这表明秦直道的荒废仅是近几百年的事。如今,这条可以与万里长城齐名并列的军事工程,已被苍莽的群山沟壑风雨侵蚀,成为山形地势起伏绵延的构成部分。可惜在明清以后这条道开始萧条,直至荒废。在有的地方,老百姓把它开垦为耕地,种上了庄稼,盖上了房子,使它继续为人们作出奉献。随着中国西部大开发的热潮,秦直道的考古、探险、观光,也许还要成为旅游业的热点。

踏一条古道,拨一丛荒草,捧一掬山泉,忆一段历史。作为一个行旅之人,当然可以自得其乐。想那秦始皇一即位便放言:“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曾几何时,这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今天人们来到这里,坐看浮云起,卧听飞鸟鸣,可以超乎物外,有很多想法,也可以什么都不想。从方家河山上走下来,蓦然回首,秦直道已不在望中。然而,那隐去的直道如同一条飞舞的巨龙,在千山万壑中蜿蜒起伏的壮美身影,永远地印在了我的记忆里。我知道,秦直道留给今天的远不是一条道路,它的沧桑巨变和博大深奥,等待我们一次次地去解读。

逝去的是历史,留下的是风景。我盼望着,再去富县和尚原原始森林里观看最为壮观的秦直道。

寻访古羌村

那天,我来到富县,见到宣传部的樊宏义便问:“富县有个羌村,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就是杜甫住过的地方,我们这儿的人都知道。”

“羌村在哪个乡?离县城远不远?”

“不远,就在城郊富城镇,坐汽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羌村,还是唐朝的那个羌村吗?还是诗圣杜甫当年写下著名诗篇《羌村三首》、《北征》的样子吗?

唐诗,每一个中国人必读的诗篇,就像《圣经》之于西方人。

那是我小时候的事情。有一天,翻弄起了父亲的旧书箱,无意中发现了一本泛黄的《唐诗选》,翻着翻着便如获至宝地读起来,当时虽然似懂非懂,却被诗的魅力牢牢地抓住了。从那些情感真挚、思想深邃的诗章里,我看到了一幅幅色彩各异、情景动人的画卷,感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艺术美。在那个毁灭文化的疯狂年代,这种书当然是在禁毁之列的。我捧着书如获至宝,偷偷地躲在家里读,每至深夜仍舍不得放下,有时候就抱着书睡着了。从这本书里,我知道了李白、杜甫等我国古代伟大的诗人,并且惊喜地发现杜甫《羌村三首》、《北征》等动人的著名诗篇,就是他写在与家乡紧邻的富县,而我还有个姑姑就远嫁富县偏僻的乡村里。我对书中的注释印象极深:羌村,今陕西省富县南,当时杜甫家居于此。

吟咏诗圣,研读《羌村三首》,玩味《北征》,羌村在我的脑海里便朦朦胧胧地有了轮廓:在黄土高原沟壑纵横的一个原面上,坐落着一个绿树掩映的村子。那里有柴门,有矮墙,住着纯朴可亲的农夫、慈祥可爱的村妇,小院里鸡鸣犬吠,鸭白豕肥……离乱时代的田园景象依稀在目。到延安上大学以后,我真真正正成了一个延安人,成了一个文学爱好者,有多少次怀着崇敬的心情,读着诗圣笔下的羌村,读着那写着古代情事却又近在身边的著名诗篇,对踏访拜谒诗圣遗迹更是心向往之,神也向往之。

然而,世事总难遂人心愿。我在延安生活了近30年,也曾去过几次富县,却一直没机会寻访诗圣遗迹,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机遇就像神秘的精灵,想去的时候它不来,不想的时候它却悄然而至。去年5月份,《延安日报》举办的“轩辕陶艺杯”文学作品大奖赛如期结束,奖杯却在富县轩辕陶艺厂没有运回,我便与记者小王一同前往。轩辕陶艺厂在富县城北,听说正好在通往羌村的路上。我们决定先去羌村遗址,回头再到陶艺厂。宣传部的樊宏义同志听说我们要寻访古羌村,便欣然上车带路。

出了富县城,汽车往北又往西,从一条大山沟拐进一条小山沟。在那被山水冲出极深而狭窄的河沟边上,有一条吊在半山崖上的土路,司机驾驶汽车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地走着。忽然,樊宏义远远指着路边一块陷落在河岸草丛中的巨石,说上面有“少陵旧游”等学士名儒的题词,我们下车细细辨认,但只看到“旧游”二字,别的字已经湮没了。又走了一会儿,到一处崖壁前,他说这里原来也有石刻,现在崖壁坍塌已经不复存在了……我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公元775年,“安史之乱”使唐王朝一片混乱。京城长安陷落了,朝野百姓四处奔逃,名震千古的诗圣杜甫不能幸免。他率领一家老小,也加入了纷纷的逃难人群中。他们从长安逃到了白水,又从白水逃到了鄜州,也就是今天的富县,最后落脚在郊外一个小山村——羌村。那是一个酷热的夏天,四处漂泊的诗人来到这里,虽然远离了战乱,但并未泯灭心中爱国的热情。他安顿好家小,就只身跋涉,准备西去灵武,投奔唐肃宗,却不幸在途中被叛军俘获,在长安关了8个多月。关押中的困苦生活,使诗人更加思念远在羌村的家人妻小,在长安狱中凄然写下了《月夜》:“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以至成为杜诗中传唱古今的名篇。

经过离乱磨难,诗人终于从叛军手中逃了出来,立即投奔流落在凤翔的唐肃宗。但是,事情并非他所想所愿。杜甫的耿直敢谏,引起了肃宗的不满,他被“恩准”回乡探亲。于是,又是一个夏天,他第二次来到羌村。两次来到羌村,他先后写下了《羌村三首》、《北征》等流传千古的动人诗篇。然而,有谁知晓诗人彻夜难眠、一次又一次忧愤国事的悲伤心情呢?

汽车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蹒跚了一阵,在一个山坳前停下来。樊宏义领着我们踏上一条上山的羊肠小道,穿过山坡上刚刚耕过的一片农田,又登上不远处的小山丘,走到一片黄土瓦砾混杂的地方站了下来,说:“这就是羌村遗址。”他的声音非常平静,我却惊讶万分,在心灵深处感到一种说不清的震撼。这就是杜甫当年避难的地方?这就是我心中的诗圣遗址?我,不由得一片茫然。

我听见他继续说:“地方志上曾记载,羌村有杜甫宅,内有杜公窑。崖壁上还有‘长天夜散千山月,远水霞收万里云'的题词,据说是诗人的手迹。村旁,还有后人为诗圣修的庙。现在,杜公窑已经坍圯,不知在何处,杜公庙就是我们现在站的地方。”

我低头细看,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了,除了黄土坡洼以外,就是遍地的瓦砾和几块残碑碎石……“邻人满墙头,感叹亦歔欷。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我忽然想起《羌村三首》中的几句诗,不由得低吟起来。在这个杜甫住过的地方,体味那种逃难归来的惊恐,那种邻人相望的情谊,那种劫后重逢情景,怎能不让人感到一阵鼻酸眼热!啊,杜甫,你《羌村三首》中的动人的情景哪里去了?你《北征》中的史诗般的激情哪里去了?你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写下了不朽的诗章吗?

我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羌村遗址和我的想象相去太远了。我回头四顾,山野茫茫,沟壑纵横。不远处的山沟里露出半个村庄,我相信那就是羌村,而这里只是后人修的庙。便问:“那个村子是不是羌村,杜甫当年就住在村边的这个地方?”

“不是。”樊宏义肯定地说,“那个村子是后来才有的村子,和羌村没有任何关系。羌村早就在战乱中毁没了。”

踏访杜甫羌村遗址,只找到了一片瓦砾、一角残碑,我感受到了莫名的失落。羌村不仅从地面上消失了,就连《唐诗选》也把明明在县城西边的羌村写成了“今陕西省富县南”,搞错了方位。倘若不是一个个痴心的凭吊者你来我往,恐怕连这堆残碑瓦砾也找不见了。

然而,只要《羌村三首》在,只要诗圣的盛名不衰,羌村是不会断绝寻访者的。但眼前的这一片瓦砾,怎么能对得起诗圣,怎么能让拜访者入目呢?

樊宏义大概看出了大家的意思,告诉我们说,现在有不少人建议恢复遗址,或在羌村遗址旁修建荆柴小门、茅草棚、旧窑洞的院子,以便羌村寻访者和文人墨客发思古之幽情。这事已引起了县上的重视……

我听说后,心中感到一阵释然,遂附庸风雅,套用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诌出几句顺口溜:“安得草棚一半间,大庇先圣诗魂在富县,文人墨客心俱安……”

生活启示录

拴马桩

我站在一根端正异常的拴马桩前,突然浮想联翩——

你,曾经身着绿云似的长衫,为无人赏识而在荒山野岭踯躅徘徊;你,曾经撑破石头的挤压和迫害,为怀才不遇而在崖边迎风呼号;你,曾经站在山巅峰顶仰天长啸,为生而无为而呼唤雷电。你,也许是感动了上帝。突然有那么一天,你被知遇了,一群伐木工人替你脱去了长衫,使你剃度如僧,飘然来到一间马厩旁,将生命凝固成了“I”字。寂寂寥寥,寥寥寂寂,三年五载,五载三年,你便永远永远这样站着了。或许,你有可能成为栋梁,或许,你有可能成为殿柱,或许,你有可能成为一块块金字牌匾……而现在,你就是你,只能是拴马桩而已。你不能埋怨你没有得到赏识,但这赏识却如此让你落泪。

面对此情此景,我该为之唱一曲大加赞扬的颂歌呢?还是该为之写一篇深切哀悼的诔文呢?

毒瘤

我有一位朋友,身体曾经壮得像一头牛,不,简直是一头大象。他不但劲儿大得惊人,而且从不生病。据说,他有一次到酒馆小坐,来了三个地痞流氓,见他只有一人,便无端寻衅滋事。他在一气之下,一拳打倒一个,一凳子打翻一个,所余那一个正待逃跑,又被他一把揪住,随手拿起桌子上的酒壶当头一下便砸瘫了。众人见此惊得目瞪口呆,无人敢靠前一步。他似乎不知道什么叫害病,就连伤风感冒是怎么回事,也不晓得。他生性乐观,从不忧愁,什么都不在话下,好像他就是世界的主人,世界的主人就是他。可是,他前一向突然病了,住进了医院。经检查,诊断为直肠癌,接着便是绥德、西安、北京往返转院治疗,不到半年光景溘然辞世而去。沉疴不起期间,我曾多次到病榻前看望,只见他浑身黄肿,翻动困难,已是有一口气没一口气了。突然间,我好像发现了世界的另一面:人本是主宰万物的主人,但当邪恶压倒正义的时候,一只毒瘤也可以使万物之灵的人归于死亡。于是,我暗暗在问:世界的主人究竟是谁呢?是毒瘤,是死亡么?

也许,在某种时候,正是这样——冥冥之中,造化之神似乎这样回答。

老干事

某单位有一位老干事,人缘颇好,虽识字无几,但交际广泛,社会上的事情无不知晓,号“百事通”。其实,他仅小学毕业,先当司机再搞行政,就知识而言,他所知了了,多为“狗×上的跳蚤——冒弹”而已。然而,他久恃不觉,自以为知识渊博,无所不晓,无所不能,常常教导于人,乐此不疲。有一次,大家正在谈论艺术之美,如诗歌,如小说,如戏剧,如绘画,如雕塑,如古建筑……不诚想这位老兄一头扎进来,便高谈阔论起来。他貌似内行,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敲”得众人目瞪口呆,话题顿然失却。大家见此,便如同逃命一般悄悄散去。这可苦煞了最后走的那位兄弟,只好木偶似的站定,听从老干事的教导。走吧,这位老兄把自己视为知音,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又比又划,讲得亲近而又激动,将头几乎贴到自己的脸上了,不好抹开脸面扬长而去;不走吧,他讲的全是废话,俗不可耐,无边无际,空耗了许多时间,让人绝无耐心再听下去。这时,他多么想听见有人叫一声:“××,电话。”或“××,有人找你!”然而,没有。万般无奈,他只好装作尿急的样子,说:“天冷了,喝点水就不行了。”不等他应声,连忙溜之乎也。但这位老兄并不知其意,反而说:“我也去,咱们边走边说。”……

事后,这位仁兄大发感慨:“最让人痛苦的事是无知者的教导。你既无法同他辩论,又不能不给他一点面子。他不同于无赖,可以厉声斥之,但比无赖更害人。”

坦途

寒剑似的山,悬胆似的崖,陀螺似的路,司机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旅人如赴刀山火海,失魂落魄。恍惚间,红日朗朗,大道如青天,前途坦坦荡荡。好,刚松了一口气,汽车却往旁边一歪,斜扎在路旁边的水沟里。旅人从车里爬出来,没有一个知道是怎么翻车的,纷纷迁怒于司机:“刚才险象环生,皆安然无恙,何故如此平坦道路却出了事?”司机也满眼迷茫:“谁知道呢?这段路最平,可也最爱翻车,人都说是有鬼哩。”

哦,善良的人们,且息雷霆,你们的生活中不也有过这样的事吗?

——险恶穷困之时,你苦苦地挣扎着、奋斗着,却成就了你不敢想象的事业;幸福欢乐之时,你尽情地酣饮着、享受着,却在无意中惹下了不该有的祸端。因为,在困境中你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清楚地知道如何战胜艰险中的妖魔;在幸福中,放松了所有的警惕连最小的警觉都没有了,再也不留心怎样对付舒适中的鬼怪。岂不知这个时候,邪恶的诱惑已经开始,魑魅魍魉也在频频招手,平静的生活从此就打破了。

啊,朋友,我们都不要忘记,生活往往是一个伟大的哲人。

腌菜石

树叶说落就落了,秋色说去就去了。家家户户都在腌白菜。

我刚刚有了家室,还不曾来得及准备好生活必须的大小什物,便奉了妻子之命,去河滩里找腌菜石。那天,我贸然沿着一条河谷,溯流而上十里,又下行十里,从左岸搜索到右岸,又从右岸搜索到左岸,几乎翻遍了每一块石头,却空手而归。不得已便使一介书生之能,修书一封,让父母从老家捎来两块。这两块石头只有老瓷碗大小,算不得十分光洁圆溜,却沉重异常,相互碰撞铿锵有声,似有金石之音韵。我左挽右抱未到门厅,便臂痛膀酸,难以支持,正待稍事休息,不想其中一个滑落下来。我想,可不能把它打碎了,便就势用腿胯一挡,使之形成缓冲之势,不意竟将它掀到墙角上了,将那有棱有角的基石砸下一块来,而压菜石只有白痕一点。这实在使我纳闷。

其时,有高人走过,我便就教于他。他说:“彼乃花岗石矣!花岗石脑袋,顽固不化,取喻者即为此物。”听罢此言,我忽有所感:同为山中石头,性韧、性疏、性腻,便可因质地不同奠基、刻碑、立牌坊、造石像、琢饰物,招摇过市,耀人眼目。而生性坚韧刚烈者,竟只能与菜缸为伴,去度过那酸辣的一生。

回到家里,我将它小心翼翼地放进菜缸,只怕它再闯下祸端。咳,腌菜石,你改改刚烈坚韧的秉性,也许会另有高就吧!

电线杆

你们庄严地站立着,笔挺地站立着,像一列等待检阅的士兵,而始终未能接受检阅。你们不羡慕大树,也不卑视小草,没有一丝一毫个人的私欲。你们数十年如一日,无私无畏无欲,耐住了寂寞,顶住了风雨,抗住了冰霜;你们数十年如一日,手拉着手,紧紧地团结在一起,即使其中有一个根子朽了要倒下去,也因了大家的帮助而坚强地站立着。你们一无所有,却拥有蓝天大地,你们默默无闻,却把握着时代的脉搏。这就是你们,普通的一物,作着不普通的奉献。

苍蝇

星期天,到朋友家闲坐,恰遇几位新闻同行在那里。大家抽烟、品茗、海谈,话题切入写稿,人人皆称艰难,只有一人微笑不语。

我便悄悄问他笑什么,他道有啥艰难的,只要不写批评稿就行了嘛!我十几年就没有写一份批评稿……言语之间,颇为得意。

“你真不容易。”有位朋友感慨道。

“你真伟大呀!”又有人赞叹。

这位同行挤挤眼,“嗨,有啥不容易的,遇事眼睛一闭,不理睬就过去了。”

我再没有说话,静静地盯着一只落在墙上的苍蝇看。我想,他是十几年没有发现一次社会丑恶现象呢,还是从根本上就丧失了一个正直人的良知。如果对丑恶现象的沉默、容忍、纵容,也是一种伟大的话,我不知道他吃饭时,忽然发现碗里有一只苍蝇,是不是也会闭着眼睛将苍蝇吞下呢?

“吞得苍蝇,百事可成。”我斜乜了一眼,他果然面色红润,形体富态,已有些发福的样子了。据说,苍蝇营养是很高的,他一定从中得益不少。

可敬可叹!

铜锁

家里有一把铜锁,硕大而锃亮,是祖传的一件算不得宝贝的宝贝儿。据家父讲,这铜锁是爷爷给他玩的,我小的时候他又给了我玩。我呢?有了孩子之后便又顺手给了孩子玩。有一日,保管员马大叔来家闲聊,看见了这把锁,说这铜锁真好,不如让他拿去锁库房大门。我说,不过玩物一件,没什么稀罕的,便让他配把钥匙去用。几天后,马大叔看见了我,笑嘻嘻地掏出铜锁说,还是让孩子拿去玩吧,这把锁中看不中用,里面都锈坏了。

“怎么就锈坏了?”我有些诧异。

“常不用的过呗。”

马大叔走了,我把铜锁拿回去挂在墙上,忽然感慨万千:铜锁,你来到这个世界上,本该是一个把门的“将军”,如今却被当作玩物锈坏了,这是为什么呢?是不是漂亮的外表使你迷失了方向,温柔的手儿使你忘却了职责呢?此后,每当我生活舒适或遭受挫折而懒于做事的时候,便想起了这把铜锁,再也不敢耽搁自己了。

锈坏不如用坏,闲死不如忙死。也许,这就是铜锁给我的教益。

鼠谎

女儿两岁了,长得非常逗人。可最近不知怎么学了个坏毛病,一淘气就坐在地上闹。开始,为了让她很快起来,我就骗她说:“看老鼠咬娃屁股来了。”她便马上爬起来了。后来,我再说老鼠来时,她就四下看看,见没有老鼠便又坐下哭闹,但我装作老鼠真要来了的样子,她还是会爬起来的。时间长了,老说老鼠来了,老不见老鼠来,不但再也骗不了女儿,而且还教她识破了骗局,说:“就没有老鼠,就没有老鼠,你骗人,你骗人。”

是的,女儿长这么大了,并没有真的见过一次老鼠,怎么能相信我的话呢?但可惜的是,我们常常用连小孩子也骗不了的办法,来处理各种社会事务,不亦悲乎!

难题

我羡慕那些生活得认真的人,鄙视那些生活得轻浮的人,因为前者脚印踏实,后者虚度了人生。同时,我又鄙视那些生活得认真的人,羡慕那些生活得轻松的人,因为认真的生活过于压抑苦累,轻松的生活充满了欢愉。然而,我到底该选择哪一种生活呢,至今仍不能确定。人生矛矛盾盾,真是一个难解的题。

兜售人生

早晨,黄土高原上的团团浓雾将我裹着送进了客车。当车门“咣啷”一声将那迷人的雾气关在外面的时候,我忽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货物,自己像货物一样被装进箱子,运到某地去出售。

不,是兜售,到处找人叫卖。每个人都一样。

我想,他们的一生,奔波于各地,或坐小汽车,或坐大客车,或坐驴拉车,或以步代车,无不是像货物一样,把自己从此地拉往彼地,等待社会的选用。

我想,他们的身份,高低贵贱不同,或为官为宦,或买卖经商,或进学深造,或务农栽桑,无不像货物一样,以便分开档次有个识货的好主顾,以身相许。

我想,他们的表情,阴阴复晴晴,或颐指气使,或勃然发怒,或和颜悦色,或奉迎巴结,或低声下气,无不是想用变化不定的皮相,影响买主的情绪,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想,他们的奋争,要使身世发生变迁,或从农民到工人,或从工人到干部,或从干部到小官,或从小官到大官,无不是为了待价而沽,提升货物的整体价值。

我想,他们的活动,匆忙又闲散,或著书立说,或报告演讲,或招摇过市,或寒江垂钓,或玩弄权术,无不是为了标榜货物的奇特稀有,以便占领市场满足自己的胃口。

我想,我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

每一个人都有一个不安宁的灵魂,但从本质上讲,都是社会的,自然的,不管怎样表演,只能是提高一时的身价,不能把握一生不掉价。恐怕只有生命终结时,才能给出最后的定价--一把黄土,那地方便是坟墓。

谒鲁迅墓

那一天,星星点点的雨雾,轻轻地飘落着,孤独的我走进了一个孤独的墓地。

我已说不清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没有目的,没有期望,当时只记得是去虹口公园,进了门,东走,又西走,心里总感到寥寥落落,后来又南转,北折,终于在这里站住了。

很像是一个梦。墓地附近没有一个人,只有蒙蒙的雨雾,湿漉漉的地。没有人正好思想,但这一刻脑子里一片紊乱,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能不想。

蒙蒙的雨雾不厚重,也不轻薄,在它的白羽一样的笼罩里面,我知道埋葬着我既陌生而又熟悉的一个人。大概是因了雨雾的屏蔽,墓地里没有任何声响,没有大上海人头涌涌的喧嚣,就连雨雾落在树叶上的沙沙声也没有。墓地里一片寂静,寂静得让人感动。那寂静又是庄严的,远达苍穹星空的,使人的灵魂在颤动中凝聚力量,从而组合升华。这寂静,使任何些微的响动,似乎都会成为一种亵渎。我不敢走近前去,生怕打扰了在这里安眠的人。我隔着雨雾,默默地望着,送去一个陕北后生的敬意,也送去一个年轻的孤独者的幽思冥想。

世界上总有超乎寻常的造化,墓地的朴素令我惊讶。凭着那辉煌的一生,这一捧浅淡的黄土是绝然不能遮掩的。这就是你的墓地,近前的是素洁干净的石头铺的地面,内围湿湿莹莹的是修剪得整齐的万年青,可是刚过冬天,万年青缀满了枯叶,只是想象中的一带绿篱。篱中是一方被雨水滋润过的泥地,那大概是用来种花的,然而此时什么也没有。在这泥地中间,可以看见一尊坐像,底座上只有一行淡淡泊泊的生卒年月。整个绿篱左旁是长长的一架虬枝盘曲的藤蔓,现在不见一丝绿色。越过泥地,是两列侧柏和一堵石墙,其实应该说是一通石碑,远远望去,字迹模糊,细细辨之方可隐约认出“鲁迅先生之墓”几个字。墓碑如此朴素无华,更是让我不曾想到的。正如世界上所有艺术的精髓就是朴素一样。也好,世间许多事物原本就不是名份可以确定的,什么都没有写,就什么都有了,不着一笔,尽显风流,这便是朴素的极致吧!

朴素到了极致,便有了色彩,有了思想,有了感情,有了使人想象的时间和空间。我领受着朴素的本色,于是先生的风范便恍若眼前了——那一领长衫,那瘦削的身材,那傲骨棱赠的头颅,那冷峻而深邃的眼睛,那如寒岩突兀的头发和如凝重的隶书的“一”字型胡须,虽然朴拙得近乎丑陋,却让人从那肌肤包不住的骨骼联想到民族的铮铮硬骨,联想到使整整一代读者心灵震撼的呐喊。先生的容貌如此,先生的文章也是如此。在旧中国,目睹和品尝着人生、社会、民族的悲苦,先生苦闷、彷徨、愤懑、忧伤,炽热的感情终于化作燃烧的烈焰了。如椽大笔时而瑰丽神奇,时而含蓄蕴藉,时而忧愤刚烈,那鞭辟入里,汪洋恣肆的笔端,无时不翻卷着民族复兴的潮流……

我徘徊着,任凭雨雾飘洒在面颊上,化作无声的雨珠滑落。我突然想找个人聊聊。然而,我失望了,这里依然是一个游人也没有。才过了几十年,先生墓前竟然不如那些无聊的名胜了。这实在是我们民族的悲哀。先生是不该如此寂寞的,郁达夫曾写过一篇《怀鲁迅》,他说,没有伟大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之群;有了伟大人物,而不知拥护、爱戴、崇仰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我想,我们的民族和国家,大概还不至于这样让人感到无望。今日也许是因为天雨羁绊了脚步,游人一时间罕至,而我便无端地胡思乱想吧!

雨雾弥弥漫漫,墓地朦朦胧胧。先生离我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我终于按捺不住一种说不清的渴望,迈着孤独的脚步,轻轻走进墓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一个湿漉漉的字迹,然后怀着一种沉重的心情悄悄地走了。

此时,墓地仍然空无一人,除我而外——一个来自遥远的北方的吊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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