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 蜜
这一段时间,我总是沉浸在《牵手》的旋律里。早晨起床,顺手打开录音机,便是《牵手》;晚上,只要听到电视里苏芮的《牵手》,我必定会放下手中的活,不厌其烦地去看去听。
音乐真是一种完美的艺术。歌词和音律再配上那些时空交错的画面,让我觉得我的身心同时接受一次净化。一曲结束,泪水涟涟。泰戈尔的“空气凝滞,树叶不晃,透明的星星仿佛降落在老楝树蝉鸣骤息的奥秘上”。光阴的琴弦飘向无尽的来世。那一瞬间,我投入了整整一个小我。
那画面是人生终点的风景吗?对于我,那可以说是相当遥远的未来。现在,我仿佛是站在婚姻起跑线上的运动员,刚刚听到一声令人心悸的枪响,便要遥测几十年后的衰老。那歌真的是苏芮一半忧伤一半沉重的醒世之言吗?
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蹒跚地走过,人海茫茫之中他们牵手为伴,那是千年修来的缘份吧?一位丈夫开三轮车,老伴坐在车内,俩人一块去卖水果,普通的镜头捕捉一个普通的人生的忙碌,司空见惯,然而苏芮却唱出了千载难逢的珍贵。还有一对老夫妇,丈夫正在用力地将瘫痪在轮椅上的老伴抱出来,尽管他的力气早已不复当年,尽管她的美丽也不再依旧,但他那一脸无悔的执著所构成的力量比年轻的大卫还要令人感动。而她那一脸自然与无愧却比蒙娜丽莎的微笑还要纯净。
镜头,歌声,视觉,听觉,幻化成我的感情阅历,我忽地产生一种沧桑感。没有经过坎坷的我,怎么蓦地感觉出那些画面正是几十年后我和他的写照!23岁的我,忽然苍老了,我似乎就是那位坐在轮椅中需要他用力托抱的龙钟老态。
我和他结婚登记那天,一点都没有做新娘的快乐,倒不是我不情愿嫁给他,而是结婚这套手续太繁杂,弄得我们晕头转向。再说,我的事业刚刚开始,女孩本来就不受社会欢迎,过早地变成女人,不立业先成家,我上哪儿去讨前途。只是为了未来的小窝,必须登记注册才有申请小巢的权利,我们才东跑西颠地听人摆布。
花了半天时间找到了婚检站,不进行婚前检查就不给你登记,找到了婚检站,又要介绍信,而且不是单位普通的介绍信,是什么婚姻状况介绍信,证明你是未婚还是再婚。体检表上要最近的照片,没有,那你去照快相吧,否财,不发你合格证。体检完了,要上一堂婚前教育课,因为是必修,学费自然少不了。大夫总算发给我们一张盖有“可以结婚”的体检表了,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我们还得马不停蹄地奔向结婚登记处。由于没有经验,实在没经验,去了以后,人家要居民身份证和户口本,天哪,这些玩艺我们统统没带来。赶忙蹬车回家去取,大汗淋漓,狗喘兔子累,赶回来,才知道到底还是开错了一张介绍信。好说歹说,低三下四,小声小气,人家才天恩大开给了一张表,我们填完表,那人又告诉我们去照二人照,我们说不在这儿照,我们要去“生生”。不行。原来,那是他们的专利。在这儿登记,只能在这儿照,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只好勉强挤出一点笑容留在了结婚证上。一切都是匆匆的。原以为一生一世的大事,必有许多庄重的浪漫:“尔蜜小姐,你愿意嫁给你身边的这位男士吗?”“我愿意。”这时他便向我投来温存和爱抚的目光,我向他示以柔情与信赖。可这些浪漫的情调全被这些俗不可耐的繁琐给破坏了,心想,赶紧办完这些手续吧,烦死人了!我的那位现在可以称之为丈夫的他,比我兴致好,百折不挠,千依百顺,不发一句怨言反而心旷神怡,情绪的小舟在他那里找到了平衡,我也只好静静地站在他身旁。
当一位小姐将一个精美的装着结婚证书的小盒和一盒新郎新娘的胸花外加一本你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的书递给我们并例行公事说了声“祝你们幸福”时,我才叹了口气:执照终于办完了!该祝福的时刻,他也露出了疲倦。
走出门后,见到刺眼的阳光下,一对老夫妻挽手相携,我方想到:从那一刻起,我已成为他的妻子了。有了伴的路,今生也许更忙碌,但我不孤独,我要放心地牵他的乎,不去想该不该回头。既然已经牵了他的手,既然路过了他的路,纵使有风雨有坎坷,只要我们牵手相依,我想我们一定能度过。
前些日子,听到一位刚生下孩子的朋友要与丈夫离婚。我觉得婚姻很可怕。这几天,又听说一位叔叔的老伴得了绝症。那位叔叔将噩耗告诉给我父母时,神情沮丧极了,我觉得他快要垮了,大厦将倾,患难一生的鸳鸯,就要剩下一个单飞了,精神支柱没了,他将如何孤独地支撑下去呢?现代人重视现实,现实到了不允许你浪漫的时候,你只有珍惜,珍惜每一次牵手的缘份和机会。
登了记,我们便是合法夫妻,虽然我们没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寒窑,但风儿会为我们牵手,月儿会为我们照路,我们已没有岁月可回头了。
相亲
我的许多日子都像肥皂泡一样,轻飘飘,美丽而空灵,圆而不满,热闹而不喧哗。回头看看很少激动人心。不过,有几个瞬间可以说是刻骨铭心终身难忘的,不常提起,却总在心上。
那是一个吉利的日子,四个6占全了。6月6日,星期六,初六,事后追忆,真是六六大顺呢。
早晨妈妈叮嘱我:下午你表哥要领个男孩来相亲,你可要好好瞧瞧!其实,这话妈昨晚已经对我说了三遍了,看样子妈比我都紧张,妈是不是对自己的女儿没把握?不过,妈这次主动给我张罗介绍对象,真让我受宠若惊了,因为妈一向干预我的婚事。从我上高中起,妈就检查我的日记、书信,限制我交朋友,连同性朋友她也要查问其三代。上大学了,妈还是没放松对我的干预,还伙同老师严密地监视我的行动。如果有男孩请我吃饭了,此事不用隔一天就会传到妈的耳朵里,于是,妈、就用手指点着我的脑门:你以后少跟那些地赖子男生打交道。在妈的眼里,我的那帮“哥儿们”全都是不求上进的人。可这回,妈怎么啦?是不是怕女儿“老大嫁作商人妇”?
我向妈妈做了个鬼脸:“俺叫魏淑芬,女,29岁,至今未婚。”妈妈哈哈大笑。家中的空气一下子充满了幽默与和谐,妈妈的脸再也不是长白山而是中秋节的朗月了,我找出从未开启的化妆盒三勾两抹化个淡妆,妈妈居然很欣赏,她说:这种浅粉色的口红接近自然本色,淡雅而不露雕饰,可谓:美丽不打折,漂亮100分!
电铃一响,我的心往上一提猛地跳动起来,见到表哥身后果然有一身材瘦长的男孩,我有些不敢抬头。我感觉到他的目光最先向我飘来。哟,是个读书人,一丝腼腆的红晕,使他白净的面孔又增加了许多文静。真是件怪事,平日里特喜欢跟男孩闲聊的我,现在只顾低头坐在床角听众人说笑,自己的感觉不知怎的觉着特庄严特神圣,一点灵感都没有了。
趁别人闲说别事时,我偷眼看他,恰好他也偷偷看我,我们的目光相遇了,我有点发窘,他却悄悄送来一丝微笑。那是一种友好和善给人以信心的微笑,一个大哥哥对小妹妹宽容理解的微笑。我忽地感到有一种需要,一种久久渴望的需要。
介绍人与家长们不知何时都撤退到另一间屋去谈天说地,显然是想创造一个没有眼睛的空间让我俩进入角色。我忽然产生与这陌生男孩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
林黛玉见到贾二哥:这位哥哥我怎么好像见过?
这是同代人的感觉,具体地说是同学的感觉,别看他长我几岁,又早我几年拿到大本文凭,但我却觉得他同我一样还在大三那疙瘩转悠。我们谈高考成绩,我特钦佩他物理科的高分,他反说他语文功底太差。他述说他的军校生活如何严谨,我则描绘我的文科生活如何浪漫,两颗心总是从两个不同点向一个相同点碰撞,一个火花闪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不知为什么,我的约束感一点也没有了,我的感觉是我现在面对的不是长我4岁的陌生人,反觉得是一位和蔼可亲的有共同语言的大学同学。否则我不会当着第一次刚见面的他说出我中考前夕因看小说《射雕英雄传》而挨了妈妈几巴掌;他也不会真诚坦然地述说从上学开始,他的作业本就经常挂在墙上展览,不是因为题做得不对,而是因为蚊子般没形的小楷,直到现在他的字还不如小学生写的呢。我扑哧地笑出声来了,他也笑,我们俩还挤眉弄眼伸舌头,仿佛一对淘气的中学生偷偷地占了老师一个便宜。
总之,一见钟情,一锤定音,我觉得这个人大概就是我需要寻找的那个人。不仅仅是一位大哥哥,也不仅仅是相知的同学。在这之前,许多厌倦读书的漫漫长夜我都幻想过我的那个人。绝不是妈妈以为的班上的某某男孩。那些男孩顶多是我的朋友。我想我将来的丈夫应该像舅舅那样有才华有能力。不是作家诗人神道道不食人间烟火,也不是腰缠万贯重利轻义的大款。但我做梦也没想到表哥领来的男孩会是一位现役军人,不穿军装的中尉一点行武的迹象都没有,他就是我将寄托终身的人吗?为什么只见一面就会产生三生缘份似的依依不舍呢?
在他向我们告别的时候,我急忙穿鞋去送他,他一再回头告诉我,他马上就要出差到外地几天,一回来就来看我。
送他送到大门外,说不出内心的失落;送到大道旁看他频频挥手之间又包含多少茫然。我忽然觉得,这回我可不是闹着玩,大概我要恋爱了。
风中雨中你是我的惟一
很难想象戴望舒的《雨巷》。一个人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寂寞的雨巷,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也许是时代的隔阂,也许是性别的差异,我在雨巷中的感觉与他完全不同。
北方七月的暴雨从来不给人以浪漫。逼近耳鼓的雷声驱逐所有幻想只能给人以恐怖,而那远方忽闪着的电光又不断传来令人不安的信息。每逢这样时刻,同学们便早早地收拾书包,只把焦急与烦躁留在书包外面。讲授口语的女教师知情知趣,看看那将瓢泼倾盆的天空,麻利地收拢她的教案教具:“Class is over”,于是一群躁动的自考生便冲出教室,慌慌张张地涌进了朦胧的雨巷。
雨脚唰唰,劈头盖脸,我用力蹬车。昏黄的路灯渲染着雨夜的悠长。忽然一阵清脆的铃声在我身后呜叫。我不理会,两耳不闻身外事,一心只想快到家,那时我骑的是老永久,不会变速全靠蛮劲。冲出雨巷拐上大道,一盏红灯拦住我的飞奔。“喂,跑那么快干什么?”噢,多熟悉多亲切!虽然我们相识不到一个月而其中有半个月的时间他出差在外地,但我还是猛地意识到那消防车一般急促追逐我的铃声不是别人而是他,那么他是从外地提前回沈了。赶紧回头,雨帽下滴着我意外的惊喜,滴成一个大大的惊叹号。身边的世界霎时隐退了,狂风骤雨不再是这世界的主弦,而是一个淡淡的背景,我逢着的不是结着丁香愁怨的姑娘而是挂着玫瑰喜色的小伙儿。
一种感动似乎出于一种感激。我想说,谢谢你雨中送来的体贴。如果是爸爸来送伞呢?我当然也会感动,但我更会不安。中学时期爸爸常来送伞,爸爸老迈的身躯雨幕中蹒跚的执著是一首女儿不忍卒读的诗。如果是妈妈守候在校门外呢?我想我会生气。因为我怕妈妈总把我当成幼儿园的小朋友。那么,亲爱的,风中雨中我只有盼望你了。此时此刻我才意识到自己多么需要你的陪伴与保护。我不怕暴露自己的胆怯与软弱,风雨中我需要你给我的搀挽与依傍,我渴望你遮风蔽雨的胸膛。我想流泪,雨水与泪水从面颊滑过时,我用羞涩的目光看他,他其实真的很潇洒。男子汉的镇定使风声雨声都变得温柔起来。我知道,他得意他给我的惊喜。这条路,往日那么漫长,今日苦短。风声沉寂、雨丝渐细的时候,我们趟着小溪推着单车横过马路,心中的熨贴舒适安全如婴儿梦醒时候一眼望见摇篮上空的黄气球。
他首先打破沉默,用他特有的开心的声音说:“猜我方才遇到什么事了?”开心的笑声中合有几分神秘的狡黠。我可不猜,我只要你快说,不要卖关子!方才雨前,我在你们校门外闲走,一个大姐向我走近说:小兄弟你想要啥条件的?什么?啥条件的?大姐好给你保个媒呀。啊?啊!小弟刚刚找到一个小对象,我就是来接她的。大姐眼睛一瞪,神经病,不找对象你往这里转悠什么?原来那地方是民间自发的婚姻介绍所。你可要当心噢,小心咱这小伙……
我不笑了,定格了,大概他看出我的不快。啊,啊,我是说……说什么?你就不怕我被别人抢去?一切都在潜台词中活动,笑声中都有敏感的自尊。但我敢保证,他和我一样嘴硬,心软。我不相信他心中能容下另外任何一个女孩,就如他相信我情有独钟。这一点,好像一个月前我们第一次在妈妈主持的“相亲”仪式上见面时便有的感悟一样。千载一刻,此生此世,我是跟定他了,就如今夜的风中雨中,你是我的惟一。
(责任编辑/沙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