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阁
孩子的一把火,毁了大草甸。
千疮百孔,像一个衣衫褴褛的人。那是我。
我的春天,草灰覆盖伤口的孤独。
背靠山坡,太阳远离我而去。
不再随意用浓重的油彩涂抹我,不再用钢水的光芒灼痛我。只有半枝残荷远望我。
我有一颗心呀!还有大把的骨头,还有沸腾着的血液,还有一些没有写成的散文诗。
我要向前,上路。
春天,包扎好我的伤口。一群鸽子鼓满了胸脯,得意地叫着。天蓝得发青。
穿越一条河的那一瞬间。突然,看到一只羊,眼睛里盈满了泪水,一下子跪在石堆旁。
“是草,是那些死不了的草。”
它用嘴吻了一下,舔了又舔。
那一刻,我的心灵被什么捣鼓着,感到有说不清的什么长满全身。只一会儿,绿色的暗流撞击之后,大片大片地涌上来。
这是能把长发留住,把月光藏起,把生动的阳光留住的草根呀!
我转过身,扭头看那奔跑的羊群。草也在身后奔跑,疯狂地一往无前。
我没有了泪水。一颗心贴紧了大草甸。
女工师傅
雄性的机器,被驯服了。
你脸红。一朵夜的玫瑰。
(如今,会脸红的女孩子不多见了。)
蓝工服里汗的潮汐,一定是绕着流,从后背滑向美丽的腰肢。
不是被轰鸣声淹没,我能听见你胸脯里有什么在滴响。还有丰满小乳房上乱窜的灯束。
从来,都是这样平静。一双晶亮的眸子,抵住了上潮的黑夜,打盹的时针。
夜班,我真的喜欢上了。
可以在流水线的那端,喊你;念出我写的那些诗歌,叫出你的名字。
累了合上眼睛。背朝你。
直等少女的纤指打我的背。在我心里从此牢牢地装下了这叩击声。
到多少年之后,我去叩击那些门。
抬头望夜空,云的花朵上,星星的露水,悄悄喷洒在流水线上。
女工,我的师傅。
缝一件旧工服,扎出血的手,说是会痛人。
机器旁的茶壶里,尽是些舞蹈的叶子。
师傅说:流水线上的茶道,人走茶热。哪一口都能让人想念。
喝上一小口,不会打盹。不能让机器累着,长痛,不愉快。
女工呀!我的师傅。
青春日记
是在路上,阅读的一只浆果,一棵树。
素面朝天的一张脸。惟有眼睛明亮有神。曾经的刚毅揉碎冰雪,挑逗台风圈,滑落大潮汐。
对着面。时钟摆去倒流的时光。想老子。男女。一本书。许多的朋友。很少的诗歌。还有近处的母亲。都能感动。
浆果红了,树叶绿了。
遍地自由生长的快意开始着。然后挤上车去,穿越大街的另一条支路,攀援上楼。
风中的少女,像一只打开翅膀的白鸽子,“咕咕”地叫着。春天开始凸凸地从四周长出。
你属羊,真是一只羊吗?
太阳眼睛里的雪,冷吗?
走在草地上,听见草浪漫而疯狂地叫喊。
也许没有号角,不用召唤,却有千军万马的草和你在一起,足够了。
幸福的时光里,谁能密植大地的网络,谁能抓住大地的臂膀,只有这些草了。
红浆果照亮这些朴素的人。
不说孔雀开屏,那一刻不曾看见;不说水泥钢筋的大厅压迫的种子,生长的苦恋;不说穿过长廊的花朵依旧盛开,并且微笑。
说说这些大草甸吧!
走上去。我的好妹妹哟。
愿你嫁个好人家,找上个好人。然后再踏过一双大红烛照耀的门槛。
浆果红了满地,叶子吹响口哨。在路上的人,总在深秋的地上为你牵挂。
村庄上的残废军人
秋天。一张脸,成了破碎的作战图。
回家了,又小又穷的村庄。无法辨识,叫出乳名后都惊住了。
他说不是被敌人打的,是被炮弹碰着了。
杀红了眼,敌人被当成红高梁。
新鲜的故事,风一样吹满村庄。有人夜里睡不着,翻山越岭,穿过湾后的玉米地,守着一盏昏暗的灯,沉入战争。
黑夜,眨眼间过去。在一辆大马车上向前。
其实,还有一个人,在山腰间的闺房里绣着什么。刺眼的月光,照亮那对称的圆乳房。
不知不觉梦已下山。被枪声惊得不知怎样敲门或抬手,在空中抖了一圈,又深入黑暗里。
一张脸,什么也看不清。
是地图,是破衣衫。一张脸,一个军人。
一个为身后麦苗蓬勃生长而去的青年,一个为故乡有更多的花朵插满头顶的青年,一个不让母亲怀抱的村庄空空只一滴乳汁的青年。
一生拿了出去。注定幸福的短暂。
秋天,无法收获的灾难。
十月,很多人听到一个好听的敲门声。
一个少女走进那张脸的怀里。
音乐人
远离了庄稼,那开口说话的玉米,还有地下做爱私生的红薯。
绿蝈蝈。即使囚禁在笼子里,也歌唱。
用足够的力量,从太阳出到月亮升,灌制在风中的一张张新的唱片。旋转而出。
风在秋天吹黄了。
无法言说囚禁的痛苦,却撕破秋天的耳朵。
把心也叫了出来,跳了出来。
在你的歌唱中,我看见心灵在杀青之后的村庄,踩定石头前行的脚步,看见心灵燃烧着与火焰一样壮美的灶火。
活着歌唱。离死亡最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