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惊动了国务院

2005-04-29 00:44吴仕逵
英才 2005年6期
关键词:存根带子支书

孙 杰 吴仕逵

一次未完成的采访

再过多少年,我也不会忘记这次采访,因为我们仨人被限制人身自由三个多小时,拍摄的带子都没法带回台里。

贴满邮局存根的本子

那是1995年的五六月间,当时《焦点访谈》还在军事博物馆办公。一天,来了个上访的,叫马忠英,甘肃省广河县人,反映他们村的支书,把村里的校舍给占了作为宅基地。

对于每天接到成百上千举报信的《焦点访谈》来说,这不算什么大事。但是,马忠英随身携带的一个通讯记录本,却着实感动了我。

他在上面记满了所有找过单位的电话和名称,足有上千个。其中在第一页有一个电话号码,我印象特深,竟然是我在新华社的时候桌子上的电话。还有一个电话,是当时的教育部副部长韦钰家里的电话,甚至还有珠海市环保局、深圳市教育局这种机关。

这个人没有什么文化,却又非常固执,他一直认为只要是政府机关,就应该有人来管这个事。

他卖皮毛卖到深圳,就在那儿四处打电话;到河北,就打所有河北党政机关的电话,凡是他知道的,都要反映。他包里还有厚厚的一个本子,贴满了邮局的存根,是他反映情况的挂号信的存根,大概有几千张。因为,他见到一个单位,总不是直接把信送进去,而是写一封信,到附近的邮局寄,特意留一个存根,像是集邮一样。

马忠英说正是因为他自己没文化,所以对孩子没有学上的事,特别于心不忍,因此他一告就是两年,每次做生意赚来的三四千块钱就用于四处告状,前后把几万块钱都扔进去了。

不知是怎么回事,听完马忠英的讲述,我脑子里立即浮现出当年武训的形象。我感觉马忠英就像当年武训兴办义学,只要给钱办学堂,人家吐一口唾沫,或者踹两脚都可以。小事里透着草根阶层的精神,我觉得这个事值得采访。

只要一说话,他们就拽你一把

然而,进村第一天采访就遇到麻烦。那个姓沙的支书,说是开会去了,其实村里已经知道有人来采访。我们没有办法,只好先采访对支书强占小学有意见的村民,核实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我也发现,也有少数的村民,是站在支书的角度,指责反映情况的人无理取闹。

这个村子是个大行政村,大概有将近2000人,原来小学是这个行政村的中心小学,有200多学生,发了一场大火,烧了几间房,后来农民出工出力,把房子重建起来了。但学校的后面,就是沙书记的家,他觉得不安全,最后,按不满支书这一方群众的话来说,他就把学校占了。

当时我们首先想的是,这个学校到底是不是一个该撤的学校?撤的理由是什么?通过了解得知,从上世纪60年代就开始有这个学校,大部分村民认为不应该撤,一撤,将近200个孩子就要分散到附近其他学校。这个村子紧临国道,孩子上学要穿过公路,有被撞死的,因此,好多孩子辍学了。

我们下午找到镇上主管教育的部门,他们称这个村子只有几十个孩子,从政府的角度觉得不需要了,原来撤校是经过行政部门同意的。

于是我们又回到村里来核实究竟能有多少学生。当然,不可能一户一户去查,正好村里有一个清真寺,寺里有孩子在念书,看看这里面到底有多少孩子,马上就能推算,我们在门口和负责人打了招呼,进去以后发现,里面基本都是女孩子,将近七八十个。按照一般性别的比例,那应该至少还有七八十个男孩,两者相加有150多人,再加上一些没到这里来的孩子,应该有200多个适龄的学生。

数清楚之后,我们返回镇里,但主管教育的干部辩称,在他们那里,上学的事女孩子不算数,不过到了后来,他们也承认了撤校时没有数准人数。

接下来,我们需要调查的第二个问题是,这个地是不是应该给支书,他通过什么样的手段来变成他自己的?但这只能找到书记本人,不找到他,就没有办法去搞清楚这地是不是他家的?房屋现在的性质是集体的,还是他个人的?

第二天我们找到镇里管教育的干部陪我们去。刚进村,就发现已经有几辆小汽车停在村里,显然是“上边”来人了,但并没有人出来说话。管教育的干部去敲门,还是不让进。

这时,支书家的几个邻居冲了出来,几下把我们扯到一个院子里,说你们不要光采访校舍的事,你们应该采访养牛。还有人说他们家的婆媳不和已经好几年了,我们应该给调解。

我们讲我们不采访这些问题,这都是你们家自己的事。他们说:“你们就是马忠英出钱请来的,为什么他说的事你采访,我的事你不采访?”有人就拿链条把门锁上,把我们分隔在不同的屋子,限制起我们的人身自由,声称要么你就走,都不采访;要采访,你就先采访我们家的事。我们当时不能再回答他们什么问题,因为只要一说话,他们就拽你一把,搡你一下。

这次拍摄的节目带都没拿回来

那时外出采访还没有手机,无法和外界联系,外面对支书不满的群众也很紧张,我们被困在里面,他们怕我们出事。三点多钟,外面就骚动起来。这时,进来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说,你们真不知道深浅,这样闹会闹出很大的问题,马忠英现在带了一帮人要过来,会有冲突。这个人是县政府办公室的副主任。

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如果真出了事,他们要扣屎盆子也很容易。于是就跟副主任出去了。门外,一边二三十人,另一边大概有几百人,剑拔弩张。我当时就爬上一个土坡,讲话说我们不会偏心,请大家全部散去,不要影响记者的采访。

我刚一走下来,支书的邻居们又纠缠说,必须把他们的问题给解决了。显然,这是精心设计的无理取闹。无奈之下,我只好说,不采访了,我们要找县领导沟通,他们才放我们走。

来到县政府,只有办公室主任在,但是不到40分钟,办公室的人跟我们说,有村民已经把政府给围了,你们出不去了。县办的同志说,到这来真应该小心点,前两天一个河道旁边,发现一具死尸,根本就查不出凶手来。

当时我们还真的挺害怕,赶紧打了一个长话给制片人,告诉他我们现在的位置,汇报了采访不是很顺利的情况。这话其实是说给县办的同志听的:在这个时间段我是在你这里,如果出了事,你是要负责的。

僵持到8点钟,村支书的连襟进来了,说:“哎呀,村里已经闹开锅了,要烧这个,烧那个。”当时我识破他是在制造恐慌气氛,便说:“我们在等县领导,如果群众有什么意见,可以请代表进来谈。”连襟出去找了3个人进来,指责我们如何如何,我们当场就把带子回放给他们看,解释我们这一路拍摄的内容。这时候已经快9点了,县办的同志说:“这样,带子留下,便于说明,我们来做群众的工作。”

我当时已经明显感到这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如果我们不把拍摄的带子拿出来,恐怕很难脱身。出于安全的考虑,我当时只好答应,让他写了一个收条。

那些人撤了之后,我们决定马上回兰州,到了兰州已是凌晨了。

这次拍摄的节目带都没拿回来,节目自然是没法做了。后来,《中国青年报》不知从哪获得了这个强占校舍的线索,与《中国教育报》的记者联合发了一篇报道,国务院领导做了批示,被占的学校又划出来了,回归成了集体的财产。

但是从此以后,马忠英也没能在村里呆着,一直在新疆给人收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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