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情人在日本

2005-04-29 00:44江少宾
当代人 2005年6期
关键词:日本

江少宾

我记得最后一次见时间已经是一年之前的事情了。那天,时间专门来和我告别,时间说,兄弟,离了,这就准备去外地。

时间是我的哥们,而时间的老婆朱利是我的同事。我说,时间,你要是真想好了,那我也没得说的,但要是还有一点余地,你还是应该再考虑一次。时间幽幽地看着我,好久才说,这事换了谁都早就离了,这日子还是日子不是?我想了想,说,也是。

这事该从何说起呢?你知道,要想说好一个朋友的家事,实在不那么容易。好在我多少知道些底细,时间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认死理,前几年放着好好的公职不干,跑去下了海。不想这家伙还真是个做生意的料,没几年功夫,就赚了个盆满钵溢的,把我们一干人等羡慕得要死。朱利也彻底地鸟枪换炮,从头到脚都换上了新的,甚至还专门去了次上海,不仅拉了个双眼皮,还把个原本平平的胸脯垒得跟山似的。我们这样的单位多的是文化人,而文化人一多的地方从来就不会风平浪静。朱利这样一打扮很快招来了一片非议,尤其是那几个正处于更年期的妇女,一刻不停的嘴里说的都是朱利。而在此之前,她们好得跟什么似的。

好在时间现在多的就是票子。对于时间来说,现在朱利上不上班,实在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而朱利也似乎乐意游离于单位和家之间,每到领工资的日子,就直奔了财务室,理足气壮,像单位本就欠了她的。我和朱利在一个科室,具体的工作就是每到黄金周,给下面的文艺团体分派一些文艺活动,你知道,这样的工作我一个人就行,根本不需要朱利,事实上朱利也只能添乱,下面这些演员一个个比大腕还大腕,一个“奔四”的且已经没有多少风韵的女人实在没多少人愿意搭理。因此,朱利不来单位我没有一点意见,相反的是,我希望她不来,她赢得的是时间,我赢得的是清净。但朱利显然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一个具体的证明就是,有事没事地她总爱打个电话过来,大部分时间是她在说,我在听。而电话的内容也几乎相同,时间又出差了;时间又签了一笔合同。我总是哼哼着,表示电话这头是个活人。其实这些事情时间基本上都已经告诉过我,但现在朱利在说,我又不能不听。

时间确实是忙。一个月下来,我们也难得见上几次,要是遇到药材旺季,一个月不见也是常有的事。给他打电话最先接的总是朱利,朱利说,哼,我都见不到人影,还说你们?我们于是再次羡慕起时间,这家伙天南海北地跑,吃遍了海味山珍,前不久还去了次日本,优游了一个月的时间,回来的时候,把个小日本说得天花乱坠,像说他老家似的。交上这样的朋友实在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我们回家根本就不能说,一说,得到的总是白眼,看看人家时间,那像你啊,吃不能吃,用不能用!

在无限的懊丧里联系着时间,每次总是羡慕并妒忌着,直到传出时间与朱利分居的新闻。这确实近乎就是条新闻了,大家都知道,这俩口子自由恋的爱,很快就结了婚,后来又顺利地添了个儿子。多年以来,感情一直没有出现过任何问题,“七年之痒”都过来了,这回还分居?真是吃饱了撑的。

最先告诉我这一消息的是朱利。朱利哭哭啼啼道,时间有外遇了。我一惊。良久才问,你有证据吗?朱利说有。其时时间正在遥远的北京,朱利说,她发现了时间和一个女人的合影。

朱利显然非常无助,她绝不会想到,貌似老实的时间竟然也搞起了婚外情。朱利现在已经“奔四”,虽然胸脯是垫高了些,但毕竟更多的部位已经没有多少可以吸引眼球的东西,倘真在这个时候被时间甩了,也确实怪令人头痛的。单位也没什么事,我说,那我过来一趟吧,电话里说不清。

朱利依然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那张时间外遇的“罪证”正摆在非常显眼的茶几上,似乎在等着我去鉴定。那确实是时间和一个女人的亲密的合影,女人靠在时间的肩上,穿着和服,年轻艳丽,楚楚动人。从照片上看,我无法确定具体的地址,背景非常的大众化,可见时间这家伙在决定合影之前,着实动了一番脑筋。我能说什么呢?铁证如山,而且面对这样的照片,以我有限的经验,也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的可能。

朱利显然是看出了我的认同,于是大放悲声。她的哭声并不比笑声更好听些,歇斯底里,有始无终。我说别哭了朱利,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朱利的哭声一下子就止住了。她三下五除二地抹去了眼泪,这还能怎么解决?离婚,没商量的。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我给难住了。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心里就极其后悔来朱利家里,搞得不好是“老鼠进风箱,两头受气”。我说,等时间回来再说吧,和他好好谈谈,也许不是你所想象的。

朱利说,不谈了,离婚。但朱利的声音明显地小了下去,我知道,朱利说归说,真要是离,朱利一定不会愿意。

事实上我一出门就拨通了时间的手机。作为哥们,我想我应该及时让他心里有点底。时间那头极其喧嚣,但他还是听出了我的意思,然而电话那头的时间却若无其事地说,没事。我一下子就泄气了,这年头,离婚原来比进菜市场还要容易。

朱利忽然又重新按时上班了,但她这回来的目的,却是为了找个人说说,自己的不幸遭遇。那几个原本非议朱利的妇女无一例外地成为朱利的倾诉对象,她们先是有些幸灾乐祸,准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后来她们很快就意识到,这样以来,朱利就和他们站到了一个水平线上了,甚至还不如她们,她们好歹还有个看似和睦的家庭和一个顾全大局的丈夫,但你朱利现在有什么呢?这样一想,她们终于又找回了各自的优越感,在她们看来,只有这样才更便于她们为朱利拿个主意。大家一面唏嘘着如今的世道,一面劝朱利说,别离不能离啊朱利。你都这把年纪了,时间可是正当年啊,现在的小姑娘就喜欢膀这个年纪的。朱利大约也意识到了自己最初的想法确实太欠考虑,在七嘴八舌过后,朱利终于下定决心,和时间决战到底。再说给我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了愤怒和对时间的谴责,我不能便宜了这个天杀的。朱利这样宣扬时间的外遇事件,让我这个做朋友的感到巨大的失意,这个“奔四”的女人大约是昏了头了,至少从目前来看,他们仍是合法的夫妻,别人的意见算不得数的。但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尽管我也非常同情朱利。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给时间发信息,毕竟,问题出在时间身上,他总该早点回来解决问题。

时间在如期完成了所有的事务之后,终于在我们的念叨中回到了家里。朱利应该是更早一些得到了信息,因为这天,朱利只来点了个卯,就匆匆地去了财务室,她的神情甚至有些紧张,好像那个即将回家的人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一个贸然入侵的家伙,她得去讨一些应战的主意。事实上她确实是如愿了,她的脸色终于松弛了下来,胜利在握的自信甚至还体现在她轻松的步子里。

时间是这天晚上下的飞机。风尘仆仆的时间这一回没有在出口处看到朱利。时间的自信终于发生了一点动摇,在时间看来,他就是朱利的天,朱利就是再有天大的事,也会优先来接自己。我说了,他们的感情一直没有出现过任何问题。他们刚结婚那阵子,我们一干人等没少上门蹭饭,那时候的朱利小鸟依人的样子,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一面喝酒,一面天南海北的吹着牛皮。朱利总是站在时间的旁边,一只手轻轻地搭在时间的肩上,而时间偶尔也似乎是习惯性地摸摸朱利。他们这种有分寸的爱抚并不顾忌我们的存在,在我们看来,他们毫无疑问的是一对幸福的恩爱夫妻。

但现在,时间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推门而入的时间同时也裹带进了深深的寒意。朱利其时正坐在沙发上看中央六套的《卡萨布兰卡》,抬眼就看到时间黑着的脸,紧接着时间重重地将行李扔到了地上,鞋也没换就进了卫生间。朱利一下子就手足无措了,她设计了无数种发难的场景,但偏偏没有想到先生气的会是时间。朱利的泪水一点点地溢了上来,她清楚地听见时间在哗哗地放水,每次出差,他回家最先想到的总是长时间地清洗。这时候朱利才意识到,她又输了,自己竟然同往常一样,烧好了热水,仿佛无论发生了什么,这些都是她该做的。朱利咬紧了牙关,连电视也没关,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时间洗好了之后才发现,朱利的房门已经反锁,显然是不准备让他再进去。儿子的床太小,时间倒头就睡在了沙发上,他太累了,或许是在想,哎,反正还有明天。但这样以来,朱利却不答应了。朱利事实上并没有睡觉,她一直在床头上靠着,等待时间哀求,等待时间痛哭流涕。似乎只有这样,照片的事情才能顺利地摆上桌面。朱利是在想,怎么说错的也是时间,总不能就这么装聋作哑,连问都不问自己一声吧?朱利越想便越是气愤了,虽然气势上还没有把他压倒,但朱利自信有足够的把握,让时间承认自己的不忠,从而彻底地和那个妖精斩断联系。朱利用力打开了房门,尽管开一扇房门根本就不需要太大的力气,但朱利想自己应该制造出一些声响,来提醒时间的注意。时间果然在半寐半醒间坐了起来,迷糊着眼睛看着朱利。朱利在自己的上升的火焰里看到了半卧的时间,时间的脸好象瘦了一圈。朱利的心差点就软了,若放在往日,此刻的他们已经相互进入,相互缠绵。这几乎是时间出差归来的必修课,况且这一回他已经出差了一个多月。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但时间这回居然就这么睡了,朱利便更加相信,时间是笃定有外遇的了,不然就是再累,他也会咬紧了牙关,将爱情进行到底。朱利的怒火再次升气,她粗重地呼吸,圆睁着双目瞪着时间。

时间忽然笑了。时间说,你究竟在搞什么玩意?

朱利这回是真的气不打一处来了。此刻的朱利多么像一条发情的母狗啊,她一下子就扑了上去,劈头盖脸地撕打着时间。时间躲无可躲,只能由了朱利。

朱利终于在时间的不予还击中停了下来,朱利感到自己的心一阵阵地发冷,巨大的寒意一点点地包围了自己。朱利在揪心的痛里渐渐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对自己真的是彻底地失去了兴趣,他甚至都不屑于还击了,以前的一切原来竟都是伪装的。朱利终于嚎啕大哭了起来,她的泪如决堤的水,汹涌于眼帘。

时间感到巨大的困倦。比连日来的忙碌更为致命的困倦第一次让他发现,朱利现在怎么变得这样蛮不讲理?

朱利,我们谈谈。时间点燃了一根烟。

朱利在时间的平静里愣住了。在朱利看来,时间这是在准备摊牌了,朱利是在想,究竟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摊牌,这同样出乎她和她们的预料,她们一致认为时间笃定会痛哭流涕,然后请求朱利再给自己一次痛改前非的机会。朱利的口袋里就装着那张照片,朱利想,是亮出底牌的时候了。尽管时间已经打破了自己的计划,尽管时间一定已经从别人的嘴里知道了些底细,但朱利认为,这时候出牌的效果可能会更致命一些。

朱利将那张照片摔在了茶几上。一只手指着照片,两只眼睛看着时间。朱利记住了,这时候的自己应该保持沉默,沉默产生的巨大力量,足够摧跨一个人的谎言。

时间只瞟了一眼照片,而后再次笑了。时间说,你在哪找到它的?

你以为你做得严密是吗?你以为我是傻瓜是吗?朱利说,我早就看出你的花花肠子了。朱利垫高了的胸脯在剧烈地起伏,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坠地。

时间说,我问你在哪找到它的?

朱利简直是不屑于回答了。朱利说,别转移话题,别以为我就是这么好骗的。

时间站了起来,一只手指着朱利,请你别随便翻我的抽屉。时间的声音已接近于吼了,朱利被时间的吼声吓了一跳,朱利同样没有想到,一个搞外遇的丈夫竟然还能够这么理足气壮,竟然还能够这么善于转移话题。朱利想自己是真的看错时间了,他不但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反而将脏水泼向自己。朱利气得浑身发抖,她近乎是歇斯底里地在叫了,我就翻了怎么了!我是你老婆,怎么就不能翻你的抽屉?我要是不翻你的抽屉,你是不是准备瞒我一辈子?

时间说,我瞒你什么?你又知道什么?

朱利说,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知道,装什么蒜啊!

时间说,就为了这个?

朱利再次愣住了。朱利甚至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就为了这个?听他多么轻巧啊,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好像搞外遇还搞出了道理。朱利觉得自己要好好地看看时间了,和他睡了十几年,居然还不知道他已经这样淡然地看待自己,而这样的变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朱利在彻底的失望里发抖,她终于相信她们的话了,男人没有一个是靠得住的,女人最终还是要自己靠自己。她是多么的傻啊,一直以来她都相信,时间什么都可能变,唯一不变的是当初的誓言。而时间给她的感觉也确实是始终如一,生意都多得那么大了,却从来没有一丝绯闻,便是在床上,也一直让她感到十分满意。但这些原来都只是表象,他真是善于伪装啊,把自己彻底地蒙在了鼓里。

朱利的头埋了下去。朱利觉得他们真的已经走到尽头了,他之所以把照片放在抽屉里而不放在其他的地方,就是为了便于让她看见。估计他早就想离了,只不过不想主动提出来,好在离婚时的财产分割中再占一些便宜。朱利在巨大的无助中沉陷,她甚至有些恨自己,他们显然是已经好了很久了,而自己竟一直到现在才发现。朱利瞟了一眼时间,时间的第一根烟已经抽完了,又接了一支。现在的时间几乎淹没在故意制造的烟雾之中;而这样的场景曾经是多么地让她入迷啊。记得刚开始谈恋爱那阵子,自己一下子就被烟雾中的时间给迷住了,那张掩在烟雾背后的脸充满了深度,甚至充满了诱惑,也就是这样的一个时间,让她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多次出现在她的梦里。打懂事起她就想嫁一个有深度的男人,因为有深度的男人,充满了男性的魅力。但现在,这个有深度的男人已经不再是那个有深度的男人了,尽管他依然有自己的深度,但这个深度已经不属于自己。那么究竟已经属于谁了呢?朱利骨子里的执拗再次占了上风,她想就是真的失败了,也得让自己败得心服口服才是。

她是谁?朱利抬起了泪眼,软弱地看着时间。

日本人,一个导游小姐。时间说,我们没有一点关系。

日本人?朱利这回不仅是愤怒,简直是震惊了。好啊,时间,你有钱了,口味也高了,找情人都找到日本去了。

我说了,我们没有一点关系!

没有关系?你敢昧着良心说你们没有一点关系?朱利近乎有些咬牙切齿,她知道自己真的是输了,日本人?温良恭俭让啊,《血疑》热播那阵子,几乎全世界的男人都为山口百惠着迷。现在自己的丈大也为一个日本女人着迷了。这个日本女人不仅破坏了他们十几年累积起来的感情,同时看样子只要她愿意,她完全还能夺走本属于她的更多的东西。朱利沉湎于自己的想象,越想越感到委屈,越想越感到不值。时间只去了一趟日本,就找了个日本女人,而自己陪他睡了十几年,到头来竟落得这般田地。这世道真是不公啊!朱利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但其实她是多么地不愿意在时间面前流泪啊,一流泪就表明自己是弱者,是弱者就表明需要同情。但问题是,朱利不需要时间的同情,朱利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只是一个简单的符号了,他的一切都局限在“丈夫”这样一个生硬的概念里。

而我的朋友时间,此刻又在想些什么呢?

第二天,时间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江南啊,我身心俱疲。我刚哦了一声,时间又说,我没有外遇,真的,她只是一个陌生的日本女人,我连她的名字都记不清。你知道,我的偶像就在日本。

我记起来了。时间确实是喜欢日本的女人,具体点说就是喜欢山口百惠,或者是这种类型的日本女人。单身闯合肥的时间,偶然和我相识,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哥们。其时,我们常就山口百惠的“三围”问题争得面红耳赤,你知道,在那个年代,不知道山口,就像现在不知道宋祖英。那时我们为了山口喝了多少酒啊,每喝一杯总要说,百惠啊,我的梦中情人。

我相信时间说的是真的。时间根本就不会日语,就是想勾引,也无法完成最起码的沟通。时间那晚再也没有理会朱利,时间说,朱利的表现让我伤心,她居然私自打开我的抽屉,居然怀疑我的忠诚。我哼哼了几声,表示认同时间的说法,我也只能认同时间的说法,时间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认死理。但朱利是我的同事,时间是我的哥们,我总不能再火上浇油吧?再说,时间的火气已经够大的了,拿时间的话来说,他真是失望透顶。我一面安慰着时间,一面估摸着应该怎样把时间的意思转达给朱利。

但我的话,依然沉浸在伤心之中的朱利根本就听不进去。朱利的鼻子哼哼着,你们还不是穿一条裤子!没关系?没关系会照那样的照片?陌生人?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啊。

我哑了。好心换来驴肝肺,这都叫什么事啊?好好好,我说,朱利,算我多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但你别后悔。

我后悔?你不就是给时间那个狗杂种当说客的吗?哼,少来这一套。我也不怕你告诉时间,我不会就这么便宜了他的。

我长久地看着朱利。我知道,朱利和时间的婚姻确实已经出现了问题,而罪魁祸首,竟是一张时间和一个日本女人的照片。其实一张照片又有什么关系呢?但问题总归是问题,它或许不出现于照片,但问题却始终是存在着的。

时间和朱利就这样开始了他们的分居生活。朱利说,时间一天不承认错误,就一天别想碰自己的身体。

时间更多的时间是扑在生意上,他已经习惯了早出晚归,时间久了,就在办公室里支了一张钢丝床,除了看看孩子,基本上再也没有回过自己的家里。朱利这回终于再次陷入彻底的无助,她没有想到时间会来这一手,主动把问题暴露于桌面。她更为勤快地出入于各个部门,一一征询女伴们的意见。当然每一回她都有些收获,因为每每这个时候,时间总要和朱利见一次面,地点不在初次约会的公园,就在第一次约会的电影院。朱利的想法无疑是对的,有好几次时间差点就准备回家了,然而往往就是在这时候,朱利再次旧事重提。日子一久,时间对朱利没完没了的责问终于丧失了最后的耐心,他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推脱掉朱利,不是说要去签一份重要的合同,就是说出差在外地。其实这时候,时间大多和我在一起。

我每次都觉得自己欠了朱利的。但每次时间的态度都让我相信,时间是在挽救自己的婚姻,或者说是在挽救朱利。时间几乎有些一反常态,每次见面都要说起从前的日子以及从前的朱利。这时候的时间比女人更为喋喋不休,翻来覆去地诉说着他们的许多第一次,甚至第一次接吻和第一次房事。时间说,你真不知道,那时候的朱利是多么的日本啊,她对我崇拜得五体投地,我说去东,她不会往西。我相信时间并不是在吹牛皮,朱利以前确实接近于日本,她对于时间的点滴关注,让人妒忌。时间又说,哎为什么要结婚呢?为什么结了婚,女人就不再在乎自己?那时候的朱利是多么的在乎自己啊,连出门穿什么衣服都要听从我的建议。就这样,那些夜晚我几乎无数次地在时间的诉说里,回想起他们的美好岁月,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但时间超常的记忆力让我深信,眼前的这个男人对于曾经的美好岁月,有着令人感动的刻骨记忆。以至于后来我都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说时间,这些你应该说给朱利。时间说,我说了,她说那时候自己是多么的傻啊,她已经不想旧事重提。

那是时间和朱利分居以来,我们在一起泡吧时间最长的一次。时间那晚已经喝多了,最后时间说,你说,朱利怎么就能怀疑我的忠诚呢?怎么就能随便动我的抽屉?这话我已经听了无数遍了,但每一次时间都能赋予它新的含义。我说朱利这是太在乎你了,她害怕失去你。时间打了个重重的酒嗝,而后指着我的鼻子说,你错了,江南,你应该透过这个表面看到更深层次的东西。在乎?在乎是个什么鸟玩意,在乎不等于怀疑,在乎更不等于可以随便动我的东西。她如果不承认自己的错误,我时间是永远不会回家的,永远不会!

我说时间啊,你们应该好好谈谈,你们都十几年了,不容易。

他妈的,我干吗非要和那个女人合影呢,干吗呢?我们总是在时间这样的自责里结束我们的话题。这次也一样,但说这话的时候,时间已经趴到了桌面上,重重的酒意四散在嘈杂的酒吧里。我在酒吧昏黄的灯光里看着沉醉的时间,想到的却是照片上那个远隔重洋的女子。此刻的她不会想到,一个中国的男人正因为青春时的梦想,挣扎在痛苦的边缘。时间很快就起了鼾声,我好不容易才架起了他,又在门口要了—辆的士。但在究竟把时间送往何处的问题上我作难了,送到办公室吧于心不忍,送回家吧朱利是乐意了,但时间未必就乐意。但时间这个样子随时都可能吐掉,于是我决定,把时间交给朱利,也许,事情会有些转机。作为朋友和同事,我也只能如此了,不说仁至义尽吧,至少我已经做了我该做的。

朱利果然有些喜出望外,这从她眉梢上的喜气里可以看得出来。朱利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说,时间真是没有白交你。我笑了笑,说,交给你了,你好自为之。朱利说是的,我知道,谢谢你。

这一夜,时间究竟睡在哪里一直是个谜。从那晚之后,时间再也没有主动和我联系。而我每次给时间打电话或者是发短信,时间总是寥寥数语,没有见面深谈的意思。但一个我所知道的事实是,那一夜,朱利终于准备重修于好了,大约她比我更为明白,时间这人就认个死理,这样耗下去,吃亏的终究是她自己。朱利说,算了,人家在日本,就是再那个,也不能把时间怎么的。我说好了?回家了?朱利黯然道,就那样吧,还能好到哪里?时间总是醉成一滩泥。

想来是朱利已经率先承认了白己的错误,不然以我对时间的了解,时间是不太可能主动回家的。但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时间就是应酬再多,也不至子夜夜醉成一滩泥,毕竟,时间已有很久没有碰过女人的身体。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是时间自己出了问题。时间说,我对朱利提不起一点兴趣。我脑了里都是那个日本人,我恐怕是真的爱上她了。我啊了一声说,兄弟,你不是在发烧吧?那只是一个陌生的日本女人而已。

时间说,你就是天天想一块砖头,你也会爱上它的。不信,你试试。おノ液褪奔渥詈笠淮渭面时,时间已经低价盘掉了自己的公司。专程来告别的时间有一些浅浅的伤感,眼里布满了血丝。妈的,我受够了!时间说,离了,这就准备去外地。

朱利同意离吗?我感到非常好奇。时间去外地我并不感到意外,对于时间来说,只要有人的地方,他总能找到挣钱的生意。

同意,时间说,我阳痿了,朱利同意离。

阳痿?我摸摸时间的下身,时间拿开我的手,伤感地说,真的,我就是骗朱利也不会骗你。

在时间远去的背影里,我仍有些将信将疑。后来还是在朱利那里得到了证实。其时的朱利已经辞职,和一个乐手合伙做起了孩子们的生意。朱利黯然神伤道,都是那个日本小妖精给害的。日本出妓女啊,能有什么好东西。

他以前没这个毛病啊?我说,吃吃药,或许会好的。

朱利抹起了眼泪,良久,才呜咽着说,吃了,没用的。

后来我一直没见过时间。一年之后,朱利就结婚了,对方就是那个乐手,一脸的胡子,抽烟的时候也很有深度,腾云驾雾烟浪迷离。朱利结婚时我去了,看见我,朱利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问我有没有时间的消息。这时候的朱利俨然又是从前的那个贵妇人了,只不过从仪态上看,倒更像是一个日本人似的。婚礼上偶然还碰到一个我和时间共同的朋友,那个朋友刚从日本回来,他说,时间就在日本,结婚了,刚刚生了个孩子。老婆是个导游,时间还给她取了个中国名字,叫朱利。

我和朋友久久无话。这时候,开始了朱利的第二次婚礼。她微笑着从我们身边走过,挽着她的新郎,看上去比当初挽着时间,更容易让人想到白头偕老,天经地义。

孩子?我猛然回过神来,时间不是阳痿了么?吃药都没用的。朋友笑笑说,嗨,你不知道啊?日本女人治阳痿,根本就不需要药的!

我大笑。这一笑,竟把眼泪都给笑下来了。我骂道,时间他妈的真不是玩意!朋友说,是啊,时间真不是个鸟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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