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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买提踢足球,那时候,他崇拜的足球明星是容志行。容志行踢中场,艾买提也踢中场。比赛时,他很卖力,满院飞奔,是跑不死的那种。很快他被体校的教练看中,进了乌鲁木齐专业足球队。七十年代,中国的足球还没有商业化,足球运动员的工资刚是个零花钱,惟一的好处是混个肚子圆。可艾买提的志向很高,一心要同中国足球冲出亚洲,走向世界。
俗话说,水涨船高,新疆的足球水平不高,而艾买提所在的足球队连新疆也没有冲出去。艾买提的心渐渐凉了,开始谈恋爱,吃东西没有节制,身体发胖,跑不动了,场上踢球偷懒,沦为替补,常常坐在冷板凳上看别人踢球,心里有怨,怨教练不识人才,又说不出口。
一次比赛,队里的守门员被红牌罚下场,机会来了,艾买提自告奋勇向教练请战,要当守门员。教练同意了。艾买提精神抖擞上场,他打过篮球,多次主动出击化解险情,他的神勇表现得到了观众的喝彩,坚持了四十分钟,城门没有失守。
正在得意,对方一脚远射,球向大门的死角飞来,艾买提一个侧扑,球没扑到,头撞在了门柱上,眼前一黑,他被抬下了场。他的伤势不轻,是严重的脑震荡,醒来是第二天的事情。第一句话问,球进了没有?别人遗憾地告诉他,咱们输了。
艾买提又昏了过去。
从此,艾买提在场上见了门柱眼睛就发黑,很多机会都被他错失,踢前锋进不了球,踢后卫是漏勺。不到三十岁,艾买提退役了。
退役后,艾买提在一家私人公司当了保安。和老板外出,碰到打劫,艾买提靠脚上的功夫,把歹徒手上的刀子踢飞,救了老板的命。老板问他有什么要求,艾买提说,邓小平早就说,足球要从娃娃抓起。你有那么多的钱,拿出来一点办个儿童足球学校吧。老板同意了。
艾买提当了足球学校的校长。招收的第一批学生里有他的儿子吉米提。吉米提八岁,有一双马拉多纳式的粗腿。艾买提认为儿子天生是踢足球的,他要把他培养成中国的马拉多纳。
经过两年的培训,吉米提的速度,盘球,过人,射门都在一帮孩子中出类拔萃。
除了儿子在提高外,艾买提觉得自己也应该提高,他千方百计找到很多录像带,有买的,有借的,还有偷来的,一有空就看,看马拉多纳怎么踢球,他好像悟出了真谛。他给儿子上了重要的一课,也是特殊的一课。他对儿子说,踢球要靠头脑。儿子不明白他说的意思,说,我的个子矮,顶不到球。他说,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足球运动员首先要学会保护自己,球踢得再好,受了伤就全完了。你爸爸我就是例子。荷兰球星范·巴斯腾也是例子。要学马拉多纳,他会摔,常摔在禁区里,不但避免受伤,还能赢来点球。必要的时候,他靠上帝的手把球打进球门。英国不服气,不服气也白搭,他成了新一代球王,全世界都崇拜。
儿子似懂非懂,艾买提就亲自示范。
吉米提坚决照爸爸说的办,别人的脚还没有伸过来,他就摔倒了。摔得很真,很痛苦,一连能翻十几个滚。不过吉米提也得到一个外号叫“驴打滚”,儿子很委屈。艾买提说,很好!马拉多纳退役了,他的接班人奥德加的外号叫“小毛驴”,他只会跑,你会打滚,比他强。
乌鲁木齐举行少年儿童足球比赛,吉米提的表演活灵活现,不仅赢得了两个点球,还带领队伍得了冠军。有资格参加全国的少年儿童足球比赛,期间还要选拔一批苗子,送到国外培养。
艾买提兴高采烈,觉得自己的理想就要在儿子身上实现了。
在北京领着儿子看了天安门广场升国旗,买了足球杂志,封面是儿子崇拜的球星杨晨,买了玩具跑车,还吃了西安饭庄的羊肉泡。
儿子很幸福,他对儿子说,你成了足球明星,要啥有啥。
事与愿违,吉米提率领的球队,在十二个参赛队伍中,名次垫底。吉米提落选,惟一的收获是吃了两张黄牌和一张红牌。
回到乌鲁木齐,儿子怄气,不吃饭,艾买提也怄气不吃了。
终于想通了,他对儿子说,你没有错,错的是你爸爸,他又领着儿子进了足球场,看到门柱,眼睛又一黑,黑过后,朝门柱狠狠踢了一脚,说,你个驴日的!
黑铁汉
黑铁汉不像他的名字,他瘦小,体弱,走路弯着腰,他的父母是支边青年,母亲怀他的时候,肚子吃不饱,十个月里连个肉味都没闻过,黑铁汉一出娘肚,不足三斤,进了保育箱。还算命大,活过来了。起名铁汉,是父母的一个祝愿。
父母是兵团的老战士。希望儿子能接班,铁汉说,我就是掏大粪,也不在兵团。问他为啥?他说,人家都看不起兵团,说兵团有三大怪:粗粮吃,细粮卖;工资不发,存起来;大姑娘对内,不对外。呆在兵团有个啥活头。
父母无言。
黑铁汉中学毕业后,游手好闲,在社会上逛荡,别看他瘦小,打起架来总占上风,他逮着什么东西都敢朝人的头上砸,渐渐在石河子有了名,无论谁,一听说黑铁汉三个字就怯了。他给人看场子,手上少不了钱花,后面还经常跟着漂亮的女人,嗲嗲地叫他黑哥。刚从外地来的一个东北刺头不服气要见识见识黑铁汉的能耐,约好了在广场的广告牌下,那里人多,东北刺头意在大众面前灭了黑铁汉威风。
一见面,东北刺头笑了,他比黑铁汉高出两个头。他说,我还以为是个人物,原来还没有我的小弟弟大,话刚出口,黑铁汉一把攥住了东北刺头裤裆里的小弟弟,东北刺头的脸上立刻没有血色,痛得直喊妈,黑铁汉就是不松手,东北刺头倒地,眼睛翻白,手脚抽筋,黑铁汉还是不松手。
围观的人喊,要出人命了!
黑铁汉说,我让他断子绝孙!
黑铁汉因为流氓斗殴伤害罪被判了五年徒刑,他说,很值。
父母凄凄惶惶到监狱去看儿子,并带去了儿子爱吃的油炸年糕。父母说,儿啊,你知道过去我们过的是啥日子,连土豆都吃不饱,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容易吗?你落到这个地步,我们心疼。
黑铁汉把吃过油炸年糕的油嘴一抹说,少啰嗦,我不爱听,既然连土豆都吃不饱,你们还要寻欢作乐生下我,是你们自己造的孽,和我没关系,你们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父亲气不过,回来进门被门槛绊倒,在医院躺了两天就死了。
母亲还活着,女人最大的能耐就是苦等,母亲等着儿子。
三年后,黑铁汉出狱了。据说他因为帮助公安人员制服了两名越狱的劳改犯,立了功,减了刑。
母亲颤颤抖抖拿出家里的积蓄六千元,让儿子好歹找个媳妇,安安稳稳过日子。黑铁汉揣上六千元进了酒楼。
醉了六天六夜,回来时背着一个大麻袋,往地上一倒,整整十万元。母亲大骇,以为儿子抢了银行。黑铁汉告诉母亲,是从银行借的款。母亲说,你拿什么还,黑铁汉指一指自己的脑袋说,大不了就用这个还。
黑铁汉买了三台拖拉机和一台挖掘机,开始在河里挖沙子,卖沙子。黑铁汉的一车沙子能卖出两车沙子的钱,办法很简单,舍得给别人的腰包里塞钱。两年的功夫,黑铁汉把沙子变成金子,建筑工地非黑铁汉的沙子不要,挖沙子卖沙子的人都乖乖地归顺了黑铁汉,黑铁汉有了二十台运载车和九台挖掘机,沙子浩浩荡荡进了乌鲁木齐。
黑铁汉娶了妻,住进小洋楼,开着宝马,雇了保镖,养了警犬。
生下的是个女儿,起名黑妞,黑妞长到七岁,黑铁汉实业有限总公司成立了,总公司下面有三个分公司,房地产公司,广告公司,影视公司,还有几个企业,水泥厂、木材厂、石料厂。黑铁汉任董事长兼总经理,招聘了一批人才,各就各位。惟一空缺的影视公司的经理留给女儿黑妞。黑妞说她长大了要当演员,超过巩俐。遗憾的是黑妞长得又高又胖。
黑妞偷着减肥,喝了减肥茶拉肚子。黑铁汉说,减什么?你爸一辈子身上什么都不缺,就是缺肉,都长到你身上了,该着。
黑铁汉成了新疆的首富,自然就有了资格当社会名流,头上很快有了政协委员,企业家协会会长,扶贫委员会主任等一系列帽子,出出进进都有媒体追踪。
正风光着,好端端地走路就昏迷摔倒了,送到医院检查,是癌症晚期,活不成了。医院瞒着他,家里人瞒着他。公司上下也瞒着他。
在医院吸了一天氧,黑铁汉坐起来了,又说又笑,和没事人一样,记者涌进来采访,他们知道黑铁汉的病,要抓住最后的时机,把黑铁汉的成功之路报道出去。医生和护士阻挡,黑铁汉挥走了护士和医生,欣然接受了采访,他问记者想知道什么?记者说,请介绍你管理企业的现代理念和先进经验。黑铁汉说,我不现代,也不理念,我手下的博士、硕士都听我的,我让他们向东,他们不敢向西。
凭啥?
黑铁汉久久不说话,脸上也失去了笑容。
许久,他说,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不能把心里话带到坟墓去。
社会只要有很黑的腐败,要想发展,靠的是心要更黑,手段要更铁!
说完,黑铁汉眼里噙着两滴泪珠。
袁弧度
袁弧度,云南人,父母是教师,给他起了一个很专业的名字,别人根据他名字的谐音,叫他袁糊涂,他想郑板桥有一幅题字“难得糊涂”,也就认可了。别人问他什么地方人?他说他是聂耳的老乡。他喜欢新疆民歌,那支“达板城的姑娘辫子长——”的歌,让他不能自已,随后盲流到新疆,先进了生产建设兵团当农工,干了三年,钱没有挣到,媳妇没有娶上,离开兵团,来到地方,最后的落脚地是达板城。
按理说他没有户口,难以在此地落户。偏巧公社小学走了两个老师,十几个娃娃没人教。公社的人问他能不能教书?他拿出了他在《星星》上发的一首诗《夜梦达板城》:达板城是一朵雪花/飘进我桂缅花的故乡/牧马姑娘挺腰/辫子一甩/她在等着我的消息。
公社的人看不懂诗,说这说明不了啥问题。
他说可以让他试一试。
结果,他不仅能教语文、算术,还能教画画、唱歌,领着学生做体操,是个全才,公社收留了他,他成了达板城小学的民办教师。
尽管达板城和歌里唱的是两个样子,既没有辫子长的姑娘,也没有又大又甜的西瓜,达板城还是一个大风口,一年四季都刮着风,树都朝一个方向歪着脖子,他还是爱达板城,在这里一呆就是二十多年。
起初几年,他的报酬是每月八元的工资,年终可以分到一只羊。
年终,他得到了一只肥羊,他可以杀了吃肉,美美地过个年,但他的很多学生因为教不起几块钱的学费,退了学,袁弧度就把肥羊卖了,替他的学生教了学费,看着没有空座位的教室,袁弧度很满足。
家长夸袁老师,说他是乌鲁木齐河的水,虽没有浪花,可把学生浇灌得青枝绿叶的,有了指望。
他多次受到上面表扬。
原本,十多年前,他有机会转正,成为公办教师,都报上去了,有人揭发他有严重问题,强奸女学生,县教育局派人来调查,袁弧度拍着胸脯说,我向毛主席保证,我没有作风问题。教育局的人说,你说的不算数,要听受害人的。受害人是一个超龄的大姑娘,十七岁,长着一对虎牙,像电影里的一个演员,走路和风中的榆树叶一样轻轻晃动,教育局的人一见,心里便有了数。问她,她说,袁老师没有强奸过我,可动手动脚过。问她怎么个动法?她说是上体育课,练倒立,袁老师动过她的屁股。
教育局的人省去了后面的细节,让受害人在动手动脚的材料上盖了手印。
转正泡了汤,名额给了揭发他的那个老师。
袁弧度觉得很冤,到教育局申辩,人家说,我们没报公安局,公安局没把你抓起来,都算便宜了你,你还要转正,死了这条心吧。
袁弧度就死了心,虽然隔几年就有指标转正,他连想也不想,仍然按部就班教他的书。
眼看离退休不远了,教育局主动给他转正了,原因是他教的学生有许多考上了重点中学,有一个从达板城小学出去的考大学考进了北京。达板城小学有了名气,都知道那里有个老师,叫袁弧度,人糊涂,可教学一点也不糊涂。
有了工资,生活有了保障,人家劝他成个家,他也动了这方面的心思,可达板城没有合适的,就在乌鲁木齐晚报上登了征婚启示。
应征的一个姑娘敲门,一开门,袁弧度大吃一惊,是那个长着虎牙的姑娘,
她说,我都快三十了,就等着这一天呢!
袁弧度想问她为什么要在动手动脚的材料上按手印,看着姑娘诚恳的样子,袁弧度想,何必呢?
肉孜大叔
肉孜大叔五十岁,他风趣地说,前二十年,他是为人民服务,后二十年,他是为人民币服务。不管怎么说他要挣钱养活父母和儿女。如今父母已送终,儿女该嫁的嫁了,该娶的娶了,肉孜觉得该活自己了。
他花两万元买了一辆二手的奥托车,肉孜当过运动员,开着奥托车很得意,经常在公路上,追宝马,追奔驰。老婆说他疯了,总不能过一把瘾就死吧。肉孜说,对,对,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两万元是家里的全部储蓄,肉孜在工厂干了一辈子,如今工厂关门,肉孜下岗,每月领取二百元的生活保障费,老婆是个病身子,要养车,还要养老婆。老婆说,只有卖车,肉孜摇头。肉孜是水暖工,提着工具进了熙熙攘攘的劳工自由市场,坐在马路沿子上,日光从肉孜花白的头上落在了脚下,眼看天黑要收市了,莫合烟卷了一根又一根,手都抖了,嘴都焦了,眼也直了,就是没有人来找他。
日子总得过下去,肉孜开始跑黑车,别人白天跑,他晚上跑,晚上警察少,肉孜是漏网的鱼。肉孜的车开得稳,收的钱少,虽然收的钱少,一个月下来,也挣了一千多。肉孜给家里换了彩电,还给老婆买了营养品,老婆的心情一好,也能下床给肉孜做饭、洗衣服了。
市区整顿交通,严厉打击黑车,肉孜就和警察兜圈子,开展游击战,东区紧,往西区跑,西区紧,往东区跑。
最终还是被警察逮住了,罚款,没有钱,没收了车,没收了驾照。
肉孜往交警队跑了无数趟,就是要不回来车,他很伤心,抱着头在交警队的院子里哭,说,你们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新来的队长听着蹊跷,问是怎么回事?你的儿子怎么了?肉孜指着奥托车说,它就是我的儿子,让你们没收了。新来的队长笑了,给肉孜讲了许多道理,但还是不给车。
肉孜失望地到水管前洗脸,水管滴滴答答漏水,职业习惯,肉孜找来工具把水管修好了。看着满脸汗水的肉孜,交警队被感动了,漏了一年的水管没人管,让肉孜修好了。他们让肉孜写了保证,再不开黑车。
交警队还了肉孜的车和驾照。
肉孜开着车回家,突然,一个小学生横穿马路,肉孜急刹车,小学生摔在车旁,所幸没有出车祸,孩子的腿摔破了一点皮,肉孜把他扶起来,问他为什么这么着急地跑,小学生拣起地上的书包说,我要迟到了。说着又要跑。肉孜拉住小学生说,我送你去学校。
车上,肉孜知道了小学生的家在对面六道弯的煤矿,上学要走七八里路,为了省时间,小学生就走捷径,走捷径很危险,要穿过三条马路,还要经过一个火车道口。要是夏天还好,冬天下大雪,路滑就更危险。
肉孜对小学生说,明天你在家等我,我开车送你上学。
第二天,肉孜起了个早,把车开到煤矿等孩子。走过来了一大帮,都是去上学的小学生,肉孜一个不少地拉着他们去上学。
校长以为肉孜是学生的家长。没在意,一个冬天,肉孜都准时送孩子们上学。
从学生的作文里,校长知道了这件事。
校长对肉孜说,我们学校正好缺一个员工,你来学校上班吧。
以后,肉孜每天早早起来,先送孩子上学,然后就在学校里做杂务,他的奥托车就停在校门口。
肉孜对老婆说,转了一个圈圈,还是要为人民服务。
阿兰卡
阿兰卡是女老师,给我们教音乐,她的歌唱得好,唱起来,就像天山上的冰雪融化了,点点滴滴都渗透在沙土中,我们的心就是沙土。最重要的是她长得好看,她一来上课,男生们首先欢呼,而女生像一群麻雀,唧唧喳喳的,肯定是议论什么。
她们私下说阿兰卡是二转子,不是二转子就长不了这么漂亮。我们不管阿兰卡是不是二转子,就说,你们不是二转子也长一下呀,肯定长不成第二个阿兰卡,谁叫你们不是二转子,去找你们的爸爸妈妈,要怨,怨他们不是外国人。听了我的话,女生们干生气。
王博士说,除非从阿兰卡身上偷一个细胞才能克隆出第二个阿兰卡。王博士叫王解放,什么都懂,大家才叫他王博士。
今天不同了,课堂里悄无声息,因为阿兰卡要走了,她全家移民加拿大。她给我们上最后一课。
阿兰卡走进教室,好看的脸上依然是笑容,她说,她不想走,她想一直给我们教音乐。她的话一出口,男生们齐声唱起来: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留下来陪你度过春夏秋冬,你要相信我——
声音很大,都扯着嗓子,像戈壁滩上的风,由着性儿,可满怀激情。
唱完了,我们看到阿兰卡的眼睛里噙着泪水,差点掉下来,这让我们很不忍心。
阿兰卡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写字,坐在后排的王捅我,我扭过头去,他说,你看,阿兰卡的腰多细,你上去用一只手就卡住了。我说,我不敢,有本事,你上去。一定是让个女同学听到了,她咕哝说,一对小流氓。要不是上课,要不是阿兰卡的课,我肯定要揍她。
阿兰卡听到了什么,转过身来,走到我的课桌旁,我以为,阿兰卡要批评我,心突突地跳。阿兰卡身上的香味扑到了我的身上,我离她是这么的近。遗憾的是阿兰卡对我的同桌说,你画的什么,拿出来,让我看一看。我的同桌,大家都叫他华老二,他崇拜漫画家华君武,也爱画漫画,把全班同学都画了,女的画得好看,男的画得难看,我不喜欢他,他把我的脸面画得比驴脸都长。原来,同桌一直在画阿兰卡,我一直没发现。有阿兰卡,我的眼睛里就什么都没有,只有阿兰卡。
同桌拿出画的阿兰卡。
阿兰卡根本不是他画的样子,鼻子没有那么大,嘴巴也没有那么厚。
阿兰卡却说,我觉得很好。顿时,我们也齐声叫好,我们不能违背阿兰卡的意志。阿兰卡说,好就好在,他画得神似,眼睛里有我要说给你们的话,男生“噢——”地叫一声。阿兰卡说,我教音乐,希望你们有人能成为音乐家,也希望你们中间有人成为作家、科学家、工程师、画家。总之,你们都很聪明,又碰上了开放时代,千万要把心思用在学习上。
后面的话好像是说给我的,我感到脸上发烧,再不敢正眼看阿兰卡。
阿兰卡问我的同桌,愿不愿意把画送给她,她要做个纪念。还没有等同桌表态,阿兰卡掏出一个小夹,取出自己的一张照片说,我用照片换你的画。同桌接过阿兰卡的照片,我们觉得华老二是全班最幸福的人。
好几次,我都想偷同桌的阿兰卡的照片,但不知他藏在什么地方。
阿兰卡走了,从地图上看是很远的地方。
阿兰卡走了几天,我一直在阿兰卡住过的学校家属院游荡,游荡的不光是我,还有王博士、我的同桌和几个男生。我们懒懒散散,好像土墙下那丛照不到阳光的草,蔫头耷脑的。
新的音乐老师来了,也是女的,她还没有走进教室,我们大声唱着:“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新来的音乐老师一脸惊讶。
她不知道,我们都在思念阿兰卡。
子页 男,1944年出生,兰州大学中文系毕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散文集、长篇小说等专著十四部、五百多万字,很多作品被介绍到国外。现就职于西安市文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