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优美的也是最危险的

2005-04-29 00:44朱苏进
广州文艺 2005年8期
关键词:战争

朱苏进

战争,这个永恒的主题,围绕着它,人们已经说了几千年。

五千余年人类史和平只有三百年

据战争史专家统计:公元前3200年至公元1964年的5164年时间里,全世界共发生了14513次战争,只有329年处于和平状态,像是从战争缝隙中漏掉了。从1945年至1984年这40年内,全球局部战争共爆发了150多次,平均每个季度都有一次“宣战或不宣而战”。人类为此付出的代价是,36.4亿人死亡,损失财富折合黄金可铺一条厚10米、宽150公里,环绕地球一周的金带。站在月球表面可用肉眼看到地球身缠一条显著的金黄色腰带,这就是我们为所处星球筑就的辉煌!

英国出版的《1945-1984年战争》一书指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40年间,共发生有限战争83次,其中亚洲46次,占总数55.4%。

美国、俄罗斯等国类似的统计也有多次,结论大抵相近。尤其值得重视的是:“二战”以前的局部战争主要发生在欧洲,“二战”以后,欧洲再没发生过一次较大规模的战争。而我们所处的亚洲成了全球战火最绵密的地方,其数量占世界总数50%以上,而且所有大规模(死亡50万人以上)的局部战争都发生在亚洲,比如朝鲜战争、越南战争、两伊战争等。另一个特点是,比较贫穷的大陆战火多。亚非两洲占全球战争总数80%,富裕的欧洲不到10%。可是,亚非人主要是拿着欧美的武器来打仗和指挥打仗。因此,这些战争差不多已是购买来的战争了。

人类史上最大的灾难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它带来的隐痛永远不会消失。“二战”中直接死亡者共有5700多万。其中,前苏联2060万人,是死亡人数最多的国家,战火平息后,“每家餐桌都有一柄空置的羹匙”,死去的大多是男性青壮年。男女比例经战后40年的恢复,才上升到47:53,仍未达到战前水平。对于一个国家人口结构来讲,男女比例只要相差1%以上,就会带来许多社会问题了,或者本身就是问题的后果。

波兰:600万人。虽然只居总数第四位,但最惨痛的却是该国,因为这600万人中有一半是在集中营焚尸炉里烧掉的。这600万人占全国人口出生率8%,波兰平均每5人要死去1人。

德国:730万人,其中有370万人是军人,平民不到50%,这点很重要。

中国:1200万人;日本:180万人;法国:81万人;南斯拉夫:170万人;匈牙利:42万人;意大利:33万人;罗马尼亚:37万人;荷兰:21万人;希腊:16万人;……美国:38万人。

一个人死去了,我们非常痛苦。成千上万人死去了,死亡就不过是一个统计数字。

这些统计数字,能够阻止人类走向战争吗?它们的含义沉重而又诡谲。

花钱买一次战争惊吓

它曾经是“二战”期间一座巨大的地下防空洞,阴森潮湿,整修后成为伦敦的战争博物馆。不料,这座防空洞竟成为伦敦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之一。馆长艾伦·博格说:馆中陈列的火枪、坦克、战斗机等只不过是让游客看一眼的物品。而让他们深入战争中受一番惊吓,才是本馆的特色。

人们走进阴暗的深处,在铆定的长凳上坐下,湿气涌来,昏黄灯光开始忽明忽灭,洞内响起德国轰炸机的呼啸,还有重型炸弹撕裂空气时的嘶鸣。随着每一阵爆炸声浪,长凳摇晃,洞顶洞壁掉落碎片,房屋倒塌,玻璃崩裂,母亲在尖叫,儿童在哭喊……利用科技手段,博物馆复制了当年的全部氛围,并把它播放出来,让游客们宛如亲历战争。

为了这8分钟的惊吓,游客愿意等几个小时,长凳一次只能坐20人,而每天要求体验者有两至三千。他们当中一部分是为了怀旧,一部分是为了“补偿战争感”。轻微的恐怖往往是惬意的,与死亡擦边而过使人庆幸,他们中的多数实际上是在品尝一种无害的、关进笼内的战争,犹如观赏一头关在笼内的猛虎。世界上最热爱和平的人莫过于母亲,因为她们无需理性指引,天性就憎恶战争。可是,最热爱和平的母亲也会给自己的儿子从玩具商店买一支玩具手枪,这也是人类命运的一个暗示。走上街头看,橱窗货架地摊,聚集着日益膨胀的各种档次的玩具,最诱惑男孩们的仍然是武器仿制品:手枪、自动枪、刀剑、手铐、警车、装甲车……科技的发展使玩具也高度仿真,它们不仅有金属的质感,而且会发声、发光、运行、发射达姆弹,洋溢着强烈的实战气氛。这些玩具武器造型奇妙,灿烂夺目,既符合孩子的手型又符合他们的心理,连大人们也忍不住在诱惑面前驻足。近年风靡市场的电子游戏机,迷醉了无数少年与成人。当你插上游戏带,打开荧屏,闪现出的肯定是追杀、空战、搏斗、太空战场等等,一个境界接着一个境界,永远打不到尽头,使你刺激亢奋,不舍于斯。和平是一片母性,战争却是一颗童心。母亲抱起儿子像蛋白包裹着蛋黄,生命才在一个椭圆体中蕴藏。战争与和平是人类的双胞胎,劈掉一者另一者也无法独存,而且我们劈不断两者血肉联系,就像劈不断最柔软的水。

核弹头外型乖得像可爱的孩子

北京国际射击场展品室陈列着许多精致的枪械,其中有两支7.62毫米礼品手枪,专供国家元首出访时作礼品赠送。它的枪身是贵金属,枪柄上镶着蓝色珐琅。另有一支通身闪烁珍珠般光彩,简直辨不出用何物制作的。它们卧在墨绿色礼品盒里,像少女卧在大理石浴池中,动人而不媚俗,华贵而又含蓄。它们仍然是枪,性能丝毫不损,与同类相比,它们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

一件卓越的武器,会有情人那样的光芒,呼唤它的主人,手掌一旦握住它,扳机就仿佛送上食指间,诱惑你扣动,大口径弹丸每枚重数十公斤,它们从空中落下时,与空气摩擦发出悦耳鸣叫。如果把这声音关进鸟笼,便与画眉的婉转毫无区别,但它们播洒大片死亡。

打开任何一件线膛火器的枪栓(炮栓),将膛口对准太阳,你会看到膛线优美无比地旋转着奔向辉煌,仿佛把你部分的身心拽入飞翔。但它的真实用途只是赋予弹丸以精确射向——命中人的头颅。

从美学角度讲,世上最优美的曲线便是抛物线,而抛物线的密集之处正是战场前沿:无数弹丸呼啸狂泻,每一枚都有着比例共同的抛物形弹道。在弹道顶端——即弹丸下降前瞬间,凝聚我们熟悉的“黄金分割率”(0.618……)。

广场上走过炽热的方阵,让观众热血沸腾,军人胸悬精美勋章,每一枚都意味着对方的性命;舞厅里频频滑过弱激光束,给“迪斯科”添加颤抖与狂喜,它在科学上与当今最尖端的武器——热激光器完全同质;飞机机翼下悬挂的密匝匝的导弹,弹身圆润,肥头胖脑,它和婴儿有相似的韵味。如果它再小些轻些,人们会忍不住将它搂进怀里。事实是:第一枚落到人类头上的原子弹就叫“小男孩”,第二枚名叫“大块头”,它们都是对家庭亲人的昵称。它外型很乖!

人们这样形容核爆时的绝伦壮美:比1000个太阳还要亮!任何一种武器在铸造时都铸进了一种审美观,一种意识形态,一种哲学构思。它才是魅人的造型、色彩、质感与动感,它就像被某种美裹着,显示出很高的观赏价值,以至于人们忘却它的根本属性而爱上了它,军事科学家们也有意这样做。于是,便有了战争智慧与战争艺术等玄妙主题。类似道理俯拾即是。比如银环蛇;金钱豹;毒菌;恺撒大帝;埃及女王克里奥佩特拉……最危险的东西往往最优美,最优美的东西也往往最危险。危险与优美,常常拥有同一种形式。由于优美,永远有无数人崇拜他们。由于危险,也永远有无数人诅咒他们。最坏的念头大概是这种念头了:如果那些东西只有优美没有危险,该多好啊。

“越简单越好”

迫击炮是最简单的火炮:一个炮筒,上头对着天空,下头靠着座板。剩下的全部省略掉,它也能投入发射。再聪明的设计师,也不能设计出比它更简单的火炮。它是苏军中备受宠爱的武器。在灾难性的1942年,苏联国防工业跌至崩溃边缘。德国英国美国都在焦急地注视苏联内地工厂能开出多少辆坦克?而传送带上却不引人注目地输送出了无数迫击炮,弹丸和炮身来不及喷漆就上了战场。苏军指挥员要不到其它重火器,迫击炮要多少给多少,它在一定程度上拯救了苏联。

3年半战争里,苏联生产了34.8万门迫击炮,德国只生产了6.8万门——这已经比其它交战国生产总数还要多了。苏军宠爱迫击炮,就因为它简单可靠,几乎无故障,几乎使用到报废而不需维修。高科技武器坏了一个电子装置,整个系统就完了,迫击炮不会,它太忠实于主人了,简直没什么部件可以损坏的。虽然它射击精度差些,但它弹丸重,可以用密度补偿精度还有富余。它的弹丸是铸铁的而不是钢的,这又使它既便宜又能分裂更多的弹片。战后美、英、法都在改进迫击炮,把炮膛加上了膛线,提高射击精度一倍。苏军不干,因为制造一门线膛炮的费用是制造一门滑膛炮的10倍。如果效率提高一倍,而代价大了10倍,那它只能列为拙劣武器。培养一个飞行员花的钱,相当于飞行员同体重的黄金,而培养一个迫击炮手呢,做一遍让他看就行了,几乎不花钱。这也符合士兵的文化素质。何况,迫击炮靠近士兵鼓舞士气,他们看不见大后方的战略武器,看不见远射程火炮,他们只看见身旁的迫击炮。迫击炮群发射时产生巨大的火焰、声响、尘埃、风速,仿佛大群狼犬在为冲锋者助阵。这本身就为我方壮大声势,给对方士兵造成压抑。

世界武器系统有两大类:美制和苏制。

苏制的所有武器,坦克、飞机、军舰、潜艇……都有迫击炮特征:简单实用,不舒适,火力强,笨拙而造价低。这些特征,曾遭到西方军人嘲笑而后来却令他们尊重,因为苏军靠这些武器赢得了战争。实际上,苏联工业也是如此,它们生产的机床、冰箱、汽车、彩电,都有迫击炮的特性。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先进的军事国家以色列也十分重视迫击炮,大量装备部队。

最简单的东西最具有代表性。

世界上最复杂的兵器——核武器,同时也是世界上最不自由的兵器。使用它要经过总统甚至某个国际联盟的同意。

为制造核武器与防卫核武器,人类花费兵器史上最大量的金钱。可是它诞生以来只有两次实战表演:广岛与长崎。

而不起眼的枪,有过多少次战场杀戮或战场外的杀戮呢?它诞生至今剥夺过多少人的生命呢?绝对是个天文数字。而且这个数字还在天天增长。

理论上最可怕的是核武器,现实生活中最可怕的是简简单单的枪。

“永别了”牌火炮

一位被判死刑后逃往西方的前苏联军官,写了部《苏军内幕》的书,署名维克托·苏沃洛夫,沿用俄国最著名统帅的姓氏,该书披露前苏军大量内情,英国陆军上将哈克特爵士亲自为其作序。

这位前苏联军官谈到“为什么苏军不使用反坦克自行火炮”时,告诉大家:其实苏联有一些出色的反坦克自行火炮,但不愿公之于世。不过,反坦克火炮占多数的却是牵引式的,即一部车辆牵引一门火炮。原因:1.制造便宜,使用简便,一门自行火炮的造价几乎赶上一辆坦克;2.牵引式火炮战斗侧面非常小,车辆在战斗时早在远处隐蔽起来了。侧面小比厚厚的装甲更能保护火炮。3.当敌人坦克群冲来时,自行火炮有两个选择:战斗或撤退,而牵引式火炮来不及跑,只有一个选择:死战不退,除非被履带碾碎。因此,它们在军队传统中是被授予“永别了”绰号。炮手们终于有一天陷入绝境,直至战死。

人们并非不明白此理,但更加看重绝境中的人所爆发的超常战斗力。比如在“二战”中的库尔斯克战役,小小的反坦克分队阻止了千军坦克集群,挽救了整个方面军。当然,分队的火炮和炮手几乎全被坦克履带碾碎了。

一位美国人写信给《今晚报》编辑,说:你们所描写的越南战场英雄全是假话,他们之所以那么干,是因为别无选择,你如果处在他们的境地,也会给逼出来的……

记者持信采访此人,发现他是太平洋战场塞班岛的战斗英雄。他对记者说:“当时我要能逃得开,早他妈逃了,我迫不得已才成了英雄。”

这也是战争定律之一:绝望能够迫使懦夫变得勇敢,使勇士变得疯狂。因而绝望是一件武器,不能随便让敌人得到绝望,恰恰可以适当地让自己的部下陷于绝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力量远远大于那些优良的装备和从容的智慧。

人类被自己的作品吓坏了

1945年8月6日凌晨2时45分,在太平洋提尼安美国空军基地,B-29轰炸机沿着灰白色跑道,吼叫着滑行了。机长蒂贝茨上校把这架“空中堡垒”的手柄慢慢后移,竭力将它拉上天空。它已远远超出起飞重量,在距跑道尽头几尺远的地方,前起落架轮胎才勉强升离了地面,它终于起飞了。

基地指挥员这才相信:整个岛屿和几百架飞机不会从太平洋上炸飞了。B-29载着“小男孩”原子弹,流体状蓝色金属外壳上,涂着赠送给天皇裕仁的粗鲁嘲弄,还贴着好莱坞著名女影星的倩影。“小男孩”带着男人的谩骂和女人的微笑飞向广岛。

美国人意识到,人类历史要在此刻颤栗了。另有两架B-29尾随起飞。机上搭载观察人员和摄影人员,他们要记录下这次颤栗。这既是战争,又是科学研究。此外,还有耐人寻味之处:载弹的B-29以一位母亲的名字命名,“伊诺拉·盖伊”——蒂贝茨上校的母亲。

8时零5分,投弹手费雷比少校把十字坐标线罩住广岛市里的T型相生桥,乘员们戴起了沉重的偏振片护目镜。3万英尺下,30万人又开始了疲劳的一天,空袭警报响了,人们看见天空只有三架敌机,浑不为意。8时15分17秒,弹仓开启,“小男孩”落下,进入自由加速。在1800英尺上空,大气压准确触发了导爆机构,诞生了数倍于太阳的火球。蒂贝茨拼命把飞机从爆区拉开,他成功了。火球融化了城市,把人和物体的形状印在残留的墙上,残片与灰尘被卷到空中,蘑菇云在开放,6万人立刻死去,另有7万人陆续死去。半小时后,蘑菇云慢慢消散,天空虽然晴朗,却落下一种神秘的小雨,残存者开始害怕这黑色雨点,但为时已晚……

白宫事先拟就的文稿十分精彩:“这是一枚原子弹,它驾驶的是宇宙间的基本力量,太阳从中获取能量的那种力量,我们把它释放出来,对付那些在远东发动战争的人。”

枪与剑一旦诞生,便要求实现自己的意志。

艾森豪威尔上将的新闻检讨

长期以来,艾森豪威尔被某些史学家认为作为一个战场司令官是不称职的。然而,1944年6月6日进攻发起前数小时内,他作为盟军最高司令做出了发动登陆的决定,挑起了无法忍受的重担,表现出他无愧于一位杰出统帅的称誉。

“霸王”行动,美英投入地面部队150万人,其中有7个装甲师;飞机1.28万余架;各型舰艇9000多艘,其中登陆舰艇4000多艘。它是人类史上最大的跨海登陆战役。

……此时剩下的唯一一件事是由最高统帅下决心,确定发起进攻的日期与时刻。关键是海潮、气象等条件必须对登陆有利,本月只有5日、6日、7日这3天符合要求。错过这3天,下一个周期是6月19日,那将是无法忍受的。海峡这边的百万盟军在沸腾,那边的隆美尔元帅已调整好他的58个师及飞机坦克。但是直到6月3日夜,天气形势还在继续恶劣,预报暴风雨正在形成。艾森豪威尔选择6月5日,剩下只有等待。

空军中将利马洛里来见艾森豪威尔,担心第82和第101空降师滑翔机力量会损失70%,空降兵损失达50%以上,他对这两个师的冒险一直感到不安。他是公认的战术空战行家,以胆识与诚直著称于军界。艾森豪威尔意识到危险,但他知道如果取消这次空袭,就得取消对犹它滩的进攻;如果取消对犹它滩的进攻,就会致使其它进攻地段丧失胜利机会。他拿起电话,告诉中将按计划行动,并让他准确记录下来。这是最后决策。

6月4日凌晨4时,艾森豪威尔在索思威克大楼再度会见部下。气象官斯塔格上校仍预报有密云、大风和恶浪,次日的行动将极为冒险,蒙哥马利说:“无论如何,我要干!”艾森豪威尔宣布推迟24小时,他的命令立刻被贯彻,已经起航的美国护航舰队穿过风暴回港,重新加油,准备第二天再度启航。

6月4日夜里,艾森豪威尔来到大楼餐厅,高级将领们已聚在那里了。斯塔格最后赶来,报告最新天气预告:“正在下的大雨将在两小时后停止,然后会出现36小时基本晴朗的天气……”四周爆发一阵欢呼。

艾森豪威尔耷拉着脑袋在房内踱步。踱到史密斯面前时,史密斯表态,这是一场最可能成功的赌博;踱到特德面前时,特德表态,行动非常危险;踱到蒙哥马利面前时,他正缩在大衣里,咕噜着:“我要说,干吧!”

“好,我们干吧!”艾森豪威尔平静地说。大楼里又一次响起欢呼,然后所有人都奔向自己的指挥部,30秒钟后,餐厅里只剩艾森豪威尔一人。仅仅刚才他还是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千百万人的命运取决于他的一句话。然而他说出了这句话后,也就丧失权力了。未来几天里,他几乎做不出任何可能改变正在发生的事,“霸王”行动不可阻止了。一个普通船员,或者一个陆军下士都比此时的艾森豪威尔重要,他只能无可奈何地等待。他再度感到孤独:既失去了敌人,也失去了朋友,完美的计划也离他而去……在他等待时,他掏出便条簿起草了一份新闻稿,准备必要时向世界播发。

“我们的登陆……已经失败了。我撤出了部队……我做出发动进攻的决定是建立在尽可能最佳的情报基础上。陆军、空军、海军已尽最大力量显示了英勇顽强和忠于职守。如果这一行动有什么差错与过失,那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德怀·艾森豪威尔。”

他把便条放进皮夹,然后去用餐。当然,这条子没有播发。

这也是战争定律,每场战役都得打两次,一次在将军的地图上,一次在士兵的战场上。也许这两次的结果正好相反。

日本帝国陆军广已田中尉

1945年,广已田所在的菲律宾某阵地被美军攻占时,他和其他士兵一同退入丛林。那以后的20年里,先是美国占领军、后是菲律宾军队和警察、最后是日本游客和官员,进行了一系列尝试,以搜寻亡命者。几乎所有的士兵都被杀死或诱降了,广已田拒不投降,不承认天皇下诏日本战败的消息。他认为,他没有接到上级给的停止战斗的命令。1974年春天,人们终于从日本找来了广已田的原指挥官谷口少佐,向他下达新的命令。广已田本人回忆与谷口少佐会面经过:

1974年3月9日中午后不久,我躲在树丛里等待天黑,计划等到黄昏只能辨别出人脸的时候,以一次行动迅速接近山脚。我不能确定应约前来的人真是谷口少佐,如果有意外,暮色将隐蔽我逃开。……我在一片空旷地边停止。仔细观察,周围无人,我还是用枯枝叶把自己伪装好。再跃过这片空旷地。

我爬上一座小山,这里可以监视四周动静。山下是两星期前我与野吕五十铃会见的地方,我们商定设立一个隐蔽信箱,两天前我在信箱里发现了要求会见的信,于是我就来了。我担心这可能是个圈套,敌人正在附近等我呢。

我匍匐前进,在五十铃曾经野营过的地方,我看到一面日本旗在帐篷顶飘扬。我隐蔽起来,直到太阳西沉。我有充分把握闭住双眼也能接近帐篷,便检查好步枪,系紧靴子……时间到了,我握紧枪,进入开阔地。

五十铃背对我站在炉床前,猛然看到我时,伸出双手喊:“是已田!谷口少佐,已田来了!”

帐篷里传出声音:“已田,真是你吗?我换衣服,请等我1分钟。”

五十铃把头伸进帐篷取出照相机。少佐出来了,全身军人装束,我大喊:“长官,已田中尉前来报到。”

“好样的!”他向我走来,拍拍我的左肩,“我从厚生省给你带了些东西。”他给我一包香烟,上有天皇的菊花顶饰。我接过来高举它,表示对天皇的敬意。五十铃开始打开相机。谷口少佐说:“我宣读给你的命令。”他双手捧起一份文件,低沉地念道:“第14区集团军司令部命令:1.根据天皇命令,第14区集团军停止一切战斗行动;2.根据军事司令部部A-2003号命令,司令部特别中队解除一切军事任务;3.特别中队所属部队和个人立即停止军事行动并归就近的上级军官指挥。在失去军官指挥的情况下,应与美军或菲军联系并服从他们的指令。——第14地区集团军司令部特别中队谷口少佐。”念完之后,少佐停顿着,轻声说:“就是这些。”

我一动不动。背包变得更沉重了。我们真的被打败了?他们怎么会如此粗心啊!我这么多年所作所为难道就只配得到这个命令?

谷口少佐慢慢叠好文件。我意识到这里没有诱骗,没有诡计,一切都是真实的。我30年来作为日军游击战士的生活结束了。我把步枪的枪栓拉开,让子弹落到地面……

如果一个民族缺乏尚武精神,如果这个国家不产生杰出军人,或者杰出军人只是墓道两旁的石人石兽,那他们国家的版图就是一块软腹部。

这个民族曾经战败

1945年8月15日12时,日本同时发生了两个历史性事件:1、日本国民破天荒首次听见了令人敬畏的“鹤鸣”——天皇陛下的讲话,《致忠良臣民书》。此时,整个日本人全部起身肃立,只有天皇裕仁垂首坐在椅子上。2、天皇在广播中晓谕国民停止战斗,无条件投降。这两件事具备一个意义:日本战败,帝国灭亡了。此时,全世界尤其是美军松了口气,因为日本的本土尚未被攻占,主战派陆军大臣阿南渴望率国内600万军队作本土决战,日本妇女也拿起了竹枪准备“举国玉碎”。只有天皇圣断才能打破僵局,制止灾难蔓延。

战后45年来,日本本身已成为让世界“惊叹而恼火”的奇迹,它是一个超级经济强国(总产值低于美国,而人均产值高于美国),是世界头号债权国,头号海外投资国,头号外汇持有国。日元与日语都已成为让人趋之若鹜的东西。日本曾拥有东方最强大的军队。这支军队以其狂热的武士道精神令人心悸。“神风”特攻队的自杀飞机不加返程油料,加载炸弹,它的精神威力大于实战效能,广已田身潜异国顽抗30年拒不投降,难以忍受的孤独竟没有使他放弃“军人”职责。日本军队在1945年奉盟军总部命令全部遣散,连社会治安也由占领军警维持,皇宫前的卫兵是美军士兵。第二年颁发的宪法规定日本永远放弃战争,并且不保有陆海空军战力。然而1992年,日本的防卫预算已连续4年突破国民生产总值的1%(1976年日本政府的军费开支上限),达到4兆日元以上,相当于300多亿美元,仅次于美苏而居世界第三。这个数字,是中国300万军队军费的数倍!而中国是在美舰“密苏里号”上签字的对日战胜国之一。

没有人知道日本正在研制什么新式武器。但外国专家相信,凭据日本科技水平,外国能研制出的日本也一定能够。日本自卫队总兵力仅30万人,数量不及一个台湾,但是加上装备质量最好的综合战力,它的海上自卫队已凌驾昔日的“海上霸王”英国之上而居世界第三;区区18万陆上自卫队的战力,被西方军事记者排在世界第五(美苏中英日);航空自卫队相当于美国本土空军(国防部长卡卢奇语)。这些,还仅是露出水面的冰峰,日本的国力自卫队不装备核武器,然而只要它愿意,“几乎一夜间就可从传送带上取下核弹头。”

日本国田土狭窄,远程武器竟找不到合适的靶场,因此它舍得花大笔租金向美国租用实验场。在外国试射自己的最新武器本身就是充满自信的表演。日本军方和科研人员在美国加州发射自制的SSMI地对地导弹,共9枚,全部命中100公里外海面上的一个直径仅两米的靶心,使在场观看的美国导弹专家惊叹为犹如空中穿针。

全世界每人能均摊2.5吨核弹头爆炸当量

广岛废墟标志着人类进入核时代。核武器经过数十年发展到达巅峰境界。“小男孩”只有两吨当量,前苏联上世纪60年代爆炸的氢弹已达5000万吨当量。其时,美国拥有2.5万多个核弹,前苏联拥有2.2万个核弹,双方总当量100亿吨,全世界每人均摊2.5吨。命中精度也从几十英里提高到100米以内,美国甚至能直接命中6000公里外的靶心。这些核弹,足够将人类反复摧毁数十次。第一次打击未必有先机之利,第二次打击未必不利。因为,只要有5%的核弹保存下来,同样能彻底摧毁对方。核大战无胜利者。

于是产生一种幽默,最厉害的武器不再是武器,它只是个心理威慑。

战争史上最著名的一句话是克劳塞维茨说的:“战争无非是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的继续”。它一度是公认的定理,很多政治领袖都对此语有过高度评价。然而核武器出现后,西方军事理论家认为“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了”,核战争将毁灭人类包括毁灭政治。许多元首、总统、政治家们几乎都持此观点。前苏联官方直至上世纪80年代初,仍坚持战争是政治的继续,不会因武器装备的发展而改变。这是东西方在战争问题上致命的分歧。后来,前苏联官方观点有了实质性的、根本的变化,认为,全面的军事冲突,其结果只能是既无胜者也无败者,而且是世界文明的毁灭。

前苏联和美国签定的美苏中导条约宣布,人类首次大范围销毁核武器。双方首脑还原则同意,各自将全部核武器销除50%,当时西方舆论一片兴奋,一个崭新词汇到处闪动,“核后”时代来临了。

围绕“核后”时代是否来临了,以及这个时代的种种特征,东西方正在深入地研究,并频频爆发争论,也频频发生危机,如伊朗、朝鲜。核时代苦恼着人类,“核后”时代仍然苦恼着人类,因为核武器的意义至今不明——人类并没有真正经历一场核战争。

战争,挥一挥手却难说再见

从某种角度来说,人类史也许就是战争史——尽管这样概括过于残酷。

自从我们祖先蜕去尾巴进化为人之后,战争就开始了。若问世上先有犁还是先有剑,等于问我们先有左手还是先有右手。

当人类没有能力从大自然中分离出来时,只面临一个战争:人对自然的战争。

当人类有能力从大自然中分离出来时,就面临两个战争:1、人对自然的战争;2、人对人的战争。后者既是人的高级阶段,也是战争的高级阶段。所以,战争是一种人类现象。既然是人类现象,那么只能等到人类进化为超人或非人阶段时,这种人类现象才可能消失。

但是,我担心如此难以实现的愿望,也只是个美丽的判断。难道人类不会携带自己的创造物一同进化么?就像携带自己的内脏和器官那样。战争难道不会影响甚至改变人类的进化方向么?就像手足对人类的影响那样。如果哪一天战争绝迹之后,人类是否会创造出比战争更诱惑更可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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