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音符，右手音符

邱易东

这肯定是世界上最特别的钢琴演奏，一个体态丰满的黑人妇女旁边紧挨着一个瘦削的白人妇女，都是七十多岁的样子；黑人妇女把右手搭在白人妇女的肩上，白人妇女则把左手放在黑人妇女的膝盖上——如果你观察得仔细，你会发现她们的这两只手显得很细小、苍白，而且不能动——可是她们的另外两只手却那么灵活，在琴键上游动着，像是两条嬉戏的鱼儿——同时又是那么和谐，就像是同一个人的一双手，在把一串串美妙的音符，像花瓣一样四处撒播，醉人的芬芳四处飘荡。

黑人妇女名叫露丝，白人妇女名叫玛格丽特——可人们却坚持叫她们黑键和白键，钢琴上互相依靠的黑键与白键。

露丝还记得自己小女孩时练琴的事情。刚开始，邻居家淘气的小男孩总是跑过来恶作剧，他们敲门，等她去开门的时候，又格格地笑着跑开。可是没过多久，那些淘气的男孩子却全都趴在露丝家的窗台上，睁大眼睛专心听着露丝弹奏肖邦的曲子了。玛格麗特也记得，自己读中学的时候，就已经能够在舞台上进行钢琴独奏表演了。第一次登台表演，聚光灯照在身上，让自己觉得痒痒的，下面黑压压地坐着一片人，妈妈坐在第一排，正用眼睛告诉她不要紧张，自己穿着白色的礼服，坐在黑得发亮的钢琴面前。

后来露丝成了一名钢琴老师，而玛格丽特则成为了一个大型乐团的钢琴演奏家；然而就在同一年，厄运降临了，心爱的音乐在她们两人的世界里突然消失了。

那一天，露丝到教堂去做礼拜，走上台阶的时候，她脚下一滑，只觉得眼前教堂尖尖的屋顶突然旋转起来，然后一片漆黑。醒来时她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想翻翻身，可是动不了，她想伸出右手拿东西，可是那只手好像不是长在自己身上的，于是她知道自己偏瘫了：后来她每天在护士的帮助下练习用左手做事，练习拄着拐杖用左脚走路，练习简单的发音。也许有一天我还能够弹钢琴呢，她总是乐观地想着。

几个月后的一天，玛格丽特在家里擦地板，一只小猫叼来的毛线团，缠住了她的脚，把她“啪”的一声绊倒。她在地上躺着不省人事，多亏邻居把她送进医院。醒来后，医生告诉她，她的左半身已经瘫痪。她痛心地想，再也不能弹钢琴了，不过感谢老天爷，我还活着。

也许真的应该感谢老天爷，让这样一对爱好相同、命运一样的老人相遇了。

那天，在老年生活中心的大厅里，露丝右手拄着拐杖，站在墙角的钢琴前，左手拨弄着琴键，阳光从大玻璃窗斜斜地照在她身上，她像一座黑色的雕像伫立着。钢琴发出若有若无的叮咚声，在水一般的空气里游动。玛格丽特正好从这里经过，那些飘动的音符击中了她的心灵，她摇着轮椅向露丝走过去。她俩谈起了钢琴，谈起了肖邦、贝多芬，谈起了各自的命运、玛格丽特伸出右手，在琴键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叮咚一声，像是一颗种子掉进了玛格丽特的心里，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头脑里萌生。

玛格丽特兴奋地说：“我们可不可以一起弹琴，你用左手，我用右手?”听到这个主意，露丝也兴奋地笑了，她说：“真是好主意，真是好主意!”于是，她们并排坐在钢琴前面，露丝用左手弹高音部，玛格丽特用右手弹低音部，她们各自的一只手，组合成为一双手——她们又能弹奏自己心爱的乐曲了，在那个下午，在纯净如水的空气和阳光中，飘动着舒缓的钢琴曲。两位老人相视一笑，那一刻，她们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

后来，她们开始在老年生活中心的聚会上演奏，又在市里的老年人集会上演奏，再后来，她们的音乐和她们战胜病痛的勇气感动了许许多多的人，她们到全国各地演出，带给更多的残疾人快乐和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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