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锦凡
关于单骑西藏,我用梦想承载了好几年,终于成行的时候,一切都在路途中展开。60天,5800余公里,回首一路历险,记忆如蚕茧般层层剥开,历历在目。当身体成为勇敢的代言人时,我们的脚印也会美丽而精彩。
雪集拉山遭藏獒突袭
早就听闻在藏区遭遇藏獒的尴尬和恐惧,于是绞尽脑汁地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询问了很多有经验的人,大多都是暴力的手段,也未免太残忍了,我只好听从“冰炸别怕,狗咬别跑”的古训。没料到还没碰上藏獒,在贵州境内便屡遭家狗的袭击,这一方法正好用上“试验”,效果果然不错,屡试屡爽。
藏獒——古有“哮天犬”之美誉,形同雄狮,吼声如虎,藏语称其为“dokhyi”,意思是“拴系的犬”,是一种杂食性犬种动物。有关藏獒的起源众说纷纭,藏獒大多产于我国青藏高原海拔3000~5000公尺的高寒地带,是世界公认的最古老、最稀有的犬种,有
“犬中之王”的美称。藏獒的起源,与西藏残酷的生存环境密不可分,这里的獒犬长期处于半野生状态,有足够的机会捕食野物,以满足生存的需要;狼豹等野兽的出没对藏民的生活构成极大的威胁,这使得本来多担负看家之用的藏獒也逐渐承担起保卫王人人身财产安全不受侵犯的责任。久而久之,藏獒的野性较之其他犬种被更多地保留了下来。藏獒拥有傲视群雄的攻击性,具有“一獒抵三狼”的威力,相传当年成吉思汗西征时组建的3万藏獒军团,曾经立下赫赫战功。当然,这是从饲养者的角度对藏獒的褒扬,然而对于陌生人和外人,藏獒表现的则是全然不同的强烈敌意了。
前些天遇到的藏獒,都被主人牢牢地拴着,当是看家的狗,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凶恶,我对藏獒的警惕便逐渐松懈了。这天从江达县出发,一路裹着尘土前行,翻过海拔4200多米的雪集拉山垭口时,我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休息了一阵,啃了一块面包便顺着山风往山下放坡,风景不一样的壮观,愉悦的心情自然水到渠成。骑了十余公里来到29道班,路变得平缓并坑洼起来,但心情并没有因此受挫,而沉浸在骑行之乐中的我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陷入危险之中——就在道班不远处,6只长着黄褐色长毛的藏獒正在向我虎视眈眈。直到它们异口同声地嚎叫着朝我奔袭而来时,我才幡然醒悟过来,只发现前方几团黑影风驰电掣般地飞来。它们的来势是那么疾驰而凶猛,没有让我有短暂思考的余地。
求生是人遇险时自然反应的本能,而逃跑是首先想到的方式。我本能地用力蹬着车,妄想从重围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岂料天非时地不利,这段路面不仅平缓,且坑洼,长期堆积的泥沙裹住车轮,陷进去骑行艰难,就算我骑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哪里又是身体强悍擅长奔袭的藏獒的对手?
眼见六只藏獒已经飞到跟前,我赶紧蹦下车,站稳了,双手握紧车把,并用车把护住自己的身体,避免藏獒乘机在第一时间里靠近袭击得逞。见我停下车,六只藏獒也放慢了速度,停在距我一米远的地方踌躇(这得益于“狗咬别跑”的古训),对着我狂吠,似乎想寻找扑上来的良机。从鼻腔里吐出呼呼的粗气,似乎又在嗅着某种使它们感到欲望生发的气味,圆瞪发光的双目瞄视着我,仿佛12只高压电筒齐射。关于6个家伙当时的样貌,我当时恐惧慌乱的心情没有为后来留下足够精确的记忆。我只记得自己在手忙足乱中摸出了挂在腰间的自卫电棍,对着周围就是一阵乱击。
藏獒见到闪光,知道我在反抗,突然一齐朝我身上扑来。说时迟那时快,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举起约有五六十斤重的车子,轮圈飞转起来抵挡住藏獒的猛烈攻击。第一次,六只藏獒全都扑到车身,我的身体被车子护着,它们抓了个空。这下把这些凶恶的家伙更加激怒了,发起了第二轮袭击,扑得更加凶猛更高了,此时我的双手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累得气喘吁吁,再也举不起车子来阻挡藏獒的进攻,我只好再次举起手中的电棍……
在剧烈的叫声中,藏獒第二次被我击退,也许我的电棍击中了其中的一只藏獒,它歪歪倒倒地向后退去,痛感让它们暂时放弃了进攻。我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如果藏獒发起第三轮进攻……我失声嚎啕大哭起来,我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哭声里带着嘶喊,在广阔的草原上空萦绕,然后被风吹向远方,很快又被藏獒的狂吠声掩没。
我与藏獒的打斗声终于惊动了不远处的道班,这时从里面走出一个藏族妇女——原来道班里还住着人。为什么她这么久才听到叫喊声呢?我急切地向她呼救,但见这个妇女慢腾腾地走过来,面带微笑——我怎么看都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她走到我的身边,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藏话,才把藏獒赶走。
六只藏獒依依不舍地散开,还不时地回头向我张望,神情带着不甘和敌意,仿佛告诉我说这次不行下次再收拾你!我不敢多做停留,向那个藏族妇女道声“谢谢”就赶紧跨上车溜走。也许她并没有听懂我说的话,但还是要感谢她帮助我脱离了困境。
宋拉爽山相机被抢
昨晚在31道班烧着牛粪的暖烘烘的炕上睡得真过瘾,直到早上8点还睡意绵绵,舍不得起来。在半睡半醒中我就迷迷糊糊听到外面有人在张罗了,起来后才知道是罗大嫂在为我冲制酥油茶和准备带上路的干粮,真让我既感动又有些难受,平白无故受人家这么多恩惠。告别31道班和罗班长一家,我乘着凉丝丝的晨风往山上骑行。
宽阔的草场在缓坡上蔓延,其间是像蚯蚓般爬行的溪流, 蜿蜒着伸向远方,在初升阳光的映照下闪着泛泛波光,仿佛人的眼里落进了一片磷光。走出不远就发现一个施工工地,围着几个工棚,三三两两地有几个民工在拌泥浆,几台庞大的挖掘机正在疯狂地把大块大块的绿草皮铲掉。方圆一里的地上露出灰黄的土壤,在这样色彩一致的草原上显得明目而又极不谐调,真难以理解是什么人要在这样的地方修建什么样的建筑!到这里山上的植被已经远远不及四川了,地面只覆盖着一层很薄的草皮,有的地方已经裸露出泥沙,像衣衫破烂的乞丐遮不住满是灰垢的肌肤。从31道班到海拔4481米的宋拉爽山垭口还有15公里,海拔直线上升也不过两百米左右,很快就能远远望见山口上的旌幡了。我突然觉得自己今天骑得真快,不知不觉就跑到这么高的地方来了,原来昨天从河谷到31道班就已经爬了30公里的坡。
前面是一处很大的牧场,几个帐篷似的毡房散落在溪流两旁,从毡房里冒出淡淡的炊烟。马儿和牛羊在草地上溜达,背上骑着它们的主人,跑马溜儿的山歌声在晨雾里若隐若现。这是一幅多么富有人情味的画卷,没有在这片工地上生活过的人又怎能感受到其中的滋味呢!而匆匆而过的我有幸成为了这画中的一笔点缀,虽然短暂但却美好,虽是过客却情生此中!我放慢速度,欲将自己挽留在此地好好享受一番这完美的感觉盛宴。我暂且把跨下的自行车想像成
一匹骏马,自己正是那扬鞭的主人,牧场就是我的家园,毡房就是我的家。
正当我徜徉在幻境之时,远处有几匹骏马朝我疾驰而来,瞬间便到了近前。我仔细一瞧,是7个头戴小毡帽,腰别精致藏刀的十六七岁的藏民,一副西部牛仔酷酷的样子。马儿刹住蹄子,翘起后腿扬首朝天长鸣,马蹄滴答敲打泥沙路面,扬起一阵尘灰,7匹雄赳赳的高头大马把我围在路中间。我被眼前这个阵势怔住了,这种场面以前只在老旧的武打电影里见过。但我马上估料到这也许就是牧民对外来客表示热情欢迎的一种特别方式。我赶紧刹住车,跳下来挥手朝这些高原子民大喊了一声“扎西德勒”(问候语),表示我的友好。可没想到他们竟然没有任何回应,我骨碌碌地转动一圈脑袋,发现7张黑红黑红的脸上14只炯炯有神的眼睛,毫无余视地聚射在我的身上。我以为自己的语音不够标准,于是又微笑着喊了一句“弓卡姆桑”(你们好!)。
这时站在我对面的一个男子指了指我的胸口,双手拇指和食指扣成一个圆圈,搁在眼睛上,像拿着一副望远镜看什么东西,嘴里还念念有词。我看看我的胸口挂着我唯一的一部数码相机,马上就明白了他们是想让我给他们拍一张照片吧!我:中他友善了笑了笑,于是从包里掏出相机,指挥他们站成一排,“咔嚓”一下按动了快门。我伸出大拇指做了个完成的手势,7个男子见状纷纷落下马,一下就把我围得水泄不通,七手八脚地要把相机抢过去看,也许他们从来不知道相机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途,以为是“天外来物”了。我自然不能把相机给他们,一边护住相机一边按住无数沾满泥沙的手,争抢中竟失声大吼了一声。听到叫声,那些手齐刷刷地缩了回去,但看他们的表情却难看起来。空气中升起一股火药味。我立即意识到我的吼声引起了他们的不满,孤孑一身的这个时候可不能跟他们产生矛盾呀!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播放器,翻出刚才拍的照片,招呼他们过来看,7颗脑袋立马骨碌碌地滚过来。看到相机屏幕里居然有他们自己,几个男子晃动着脑袋,喳喳不已。冷不防,当头指划的男子趁我没注意一把从我手中抢走了相机,跃上马朝路边的缓坡跑去。我还没有回过神来,这些男子轰地一下全散开了,跨上马就尾随而去。
天哪,相机里有我沿路拍摄的几百张照片,可都是我的心肝宝贝呢!转眼马已跑几百米远了,追已追不上,我该怎么办?我一屁股坐到地上,望着人马渐次渐远的背影,不禁声泪俱下。难道就这样吗?我捂着脑门简直不敢相信事情是发生在现实世界里。不行!我得把相机找回来!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撑着我从地上爬起来。
我打望四野,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间道班摸样的房子,便飞骑过去。果然是道班!一打听,道班的人居然讲一口普通话,原来是四川人。我把刚才发生的事情首尾跟他述说了一遍,请求他帮帮忙,口气接近乞求。他人很好,让我把车推进道班里面,坐下先休息,他去找毡房里的牧民问问。我不放心,坚持要跟他一起去问,我们来到靠近路边的一座毡房,他用藏语跟一个中年牧民说了一些什么,然后对我说你等等。我看见中年牧民跨上马朝刚才7人逃走的方向飞奔而去。
不一会儿,中年牧民打马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坐骑,正是那抢走我相机的男子,我用祈盼的眼神注视他们由远而近。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两人下了马径直朝我走来——后面的家伙把相机递还到我手里,还说了一句“广达”(对不起)。
我接过相机,检查了一下并没有发现有损伤之处,感到自己简直是从地窖中重又爬上了地面。我在道班的同志和中年牧民面前连声说谢谢,感激得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