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阿婆

韩贺彬

少年来，陆阿婆成了巷内人们关注的中心。有人说，她是一个大资本家的女儿，年轻时为逃婚跑到了这里。也有人说，她是国民党一个高官的姨太太……

住在23号院的陆阿婆，一直是这条弄堂里居民心中的一个谜。

年过八旬的她，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身背长剑来到河滨公园晨练一个小时后，回来的路上顺便买些蔬菜食品，走到家里“哐”地一声把铁门关上，不到第二天，你是不会再看到她出来的。偶尔和邻居打个照面，她也只是礼节性地点点头，一句话也不说，便独自走开。总之，谁也不知道她的来历和身世。

她成过家吗?她有儿女吗?她有没有亲属?她靠什么生活呢?……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这些问号一直诱惑着人们想探个究竟，可每月除了收电费、水费的能走进她那个独门小院外，她会谢绝一切来访者。

多少年来，陆阿婆成了巷内人们关注的中心。有人说，她是一个大资本家的女儿，年轻时为逃婚跑到了这里。也有人说，她是国民党一个高官的姨太太，全国解放时没有来得及跑到台湾，就带着一大笔钱跑到这里隐居了。但这些说法都不准确，因为在历次运动中她没有受到过任何冲击，便可证明她的清白。

去年12月里的一天，陆阿婆突然病倒，生活自理发生了困难，我作为志愿者，便被社区领导安排到她家照顾她的起居。

走进她的院子，便被许多花草所吸引，红的梅花，白的玉兰，黄的迎春，争芳斗艳，煞是好看。走进屋内，但见家居简朴，然而摆放整洁，一些线装书摆满了半个卧室，卧室的墙上，挂着一个身着戎装的女人的照片，肩上缀着两颗星，头戴船形帽，一身国民党女军官的装束。虽然照片已经发黄，但画面依然呈现出女军人的勃发英姿。陆阿婆见我对照片特别关注，忍不住问：“能不能看出她是谁?”我摇了摇头。陆阿婆说：“那就是我。”当我兴趣盎然地想听她讲下去的时候，她却沉默了。

我一直在陆阿婆家干了半个多月，慢慢地和她套着近乎。直到有一天，当她得知我比较喜欢舞文弄墨时，便说：“能不能把我的事情写写?”我很高兴地点了点头。她沉默了半晌，终于向我讲起了她那段被尘封的历史。

陆阿婆名叫陆清姿，出身名门望族，1937年她大学毕业时，正值中华民族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日本帝国主义悍然发动了侵华战争，大片国土已陷落敌手。怀着满腔的爱国热忱，她毅然弃笔从戎，被国民党军统招募为谍报人员。当时，日本侵略军已攻陷了华北、华中地区。是南北夹击拔掉徐州打通津浦线，还是集结大军南下攻打武汉?这成了日本军界高层一个争执不下的问题。而在此时，国民党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已在徐州以北地区布下重兵，以台儿庄为中心扎下了一个大大的口袋，等待日军来钻。如果日军移兵武汉，不仅会使国民党在徐州以北地区重创敌人的计划落空，而且武汉的布防任务尚未完成，国民党军队将面临着覆灭的危险。

“必须以空间换时间，在徐州‘咬住敌人!”在蒋介石的授意下，国民党军队一方面让开津浦线，退入山东诱敌深入，一方面派出谍报人员前往敌占区北平开展地下工作。陆清姿便是其中的一员。

1938年初春，陆清姿在武汉受领任务时，她的上峰郑重地告诉她：“我军各兵团正从徐州南撤，蒋委员长已决定在武汉三镇与敌决一死战!你的主要任务就是收集日军的兵力调动情况，为武汉会战提供情报。”

陆清姿经过一番乔装打扮，终于潜入了北平。在国民党地下组织的帮助下，她非常顺利地搞到了一部电台，代号“杜鹃”，开展了紧张而又繁忙的谍报生活。每到深夜，“杜鹃”的啼叫便会在北平上空响起，为国军拍发一封又一封情报。然而，仅仅过了7天，“杜鹃”的声音被哑了，日军特高课破获了这个站，陆清姿被俘。在敌人的严刑拷打下，她架不住肉体的残酷折磨，终于供出了自己的身份和使命。

“国军正在向武汉集结，徐州守军已成惊弓之鸟”，这条消息与日军高层决策者的分析正好吻合，坚定了他们南北夹击徐州的决心。于是，日军重兵北移，一场空前激烈的战役，终于在台儿庄拉开了帷幕……

1945年9月，陆清姿从日本鬼子的监狱里走出后，才得知她来到北平后的第一天，国民党军统就通过有关渠道把她潜伏在北平的消息泄露给了日本人，目的是以她之口供述假情报，诱敌在徐州决战。这时的陆清姿，才感到自己只不过是上司手中的一个诱饵，在自己去北平之前就已被撒了出去。她对国民党产生了一种刻骨的仇恨，带着遍体鳞伤和一颗破碎的心，义无反顾地投奔了共产党。解放后，陆清姿便被组织上安排到这个小巷居住，靠共产党发放的特殊津贴过起了隐居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