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６岁的女儿，让我和你一起谈情说爱

林　楠　莫　非

编者按：2004年9月1日，上海50多所中学的初三学生领到了一本全新的语文教材，课本中第二单元的主题为“爱情如歌”，收入了6篇经典爱情文章。此举在社会上引起了热烈讨论：要不要对中学生进行爱情教育？如何教育？教育的目的是什么？

本文主人公林楠是武汉一家报社的编辑，她的女儿和许多花季少女一样，曾出现过情感困惑和早恋倾向，林楠用心良苦地对女儿实施爱情教育，帮助女儿顺利度过了青春期。

得知女儿早恋，我才发现自己的失败

2001年9月，我所在的报社因为要赶制国庆特刊，所有采编人员都要加班。那天晚上，我从报社出来时已经是9点，在离家不远的路灯下，我看到一对年轻人正头碰头地窃窃私语，我知趣地准备绕道而过。

突然，我脚下一滑，一块香蕉皮将我滑倒在地。“阿姨，您没事吧？”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我有些惊诧，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我抬起头，那对年轻人已跑上前准备扶我。天啦！竟是我的女儿佳佳！我的头皮一阵发胀。“妈！是您？”佳佳伸出的手臂也僵在了半空。旋即，她转过身，一溜烟跑了。那个男孩在后面追喊着：“张佳，张佳……”

我的双腿如灌了铅一样沉重。离家只有不到半里的路程，我却走了近一个小时。我心乱如麻。

佳佳的爸爸是军人，一年难得回几次家。我工作也很忙，一手将佳佳拉扯大，很辛苦，但令人欣慰的是，佳佳聪明、懂事，学习上、生活上没让我操多少心。今年7月，她以全市第三名的成绩考入市实验高中。亲朋好友都向我祝贺，我也发自内心地高兴。谁曾想，开学还不到一个月，她，她竟然和男孩子……

我到家时，佳佳已经回家了，她没理我，匆忙洗漱后就进了自己的小房。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第二天上班时，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佳佳的事。打开电脑，翻开报刊，有很多关于中学生早恋的报道，有的是怀孕后被双双开除，有的是女孩子被骗卷入犯罪事件，有的是因为三角恋引发杀人惨案，我不禁心惊肉跳。当然，我的大脑还没有疯狂到将佳佳的事想得那么极端，但我也理智地认识到：早恋，会极大影响中学生的身心健康，做父母的必须聪明地将其消灭在萌芽状态。

下班后，我径直来到佳佳的校门口，约她一起吃晚饭。佳佳跟在我身后，一声不吭。我不停地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要温柔，要平和，毕竟她还是个孩子，毕竟她的事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有责任。

在餐厅坐定后，我故作轻松地问女儿：“学习紧张吗？”“老师的课听得惯吗？”“班上的同学多吗？”佳佳只是点头或摇头。我看她的情绪还不错，便小心翼翼地说：“佳佳，你现在学习任务比较紧，妈妈觉得，你不应该过早地考虑感情的事……”佳佳突然站起身，冷冷地说：“您今天约我来吃饭，如果就是为了说这事，那我告诉您，这饭我不想吃或者说我已经饱了！”说完她倏地站起身来，一眨眼就消失在我的视线外。

面对满桌饭菜，我的泪无声而下。这一刻，我觉得自己作为母亲，是多么的失败。工作上取得了再出色的成绩又怎样？女儿的任性和敌视足以彻底击溃我的自信心。

痛苦的我向远在千里之外的丈夫打电话求助，电话接通后，我不禁失声痛哭。丈夫愧疚地说他手头有重要任务，不能回家。他说：“这事要慢慢来，你不能太心急。相信咱们的女儿是明事理的，也相信你能找到最好的教育方式。”丈夫的“缺席”和信任让我觉得心头沉甸甸的，我想，不管怎样，对于女儿的成长，我这个母亲是不能撂担子的。

以书为媒，我和女儿纸上谈“爱”

佳佳仍然不和我多说话。我暗自观察她，看她基本上是按时上学、回家，我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她的早恋并没有“迅猛”发展。星期六，佳佳照旧到少年宫学舞蹈，我在家里打扫卫生，在给佳佳拆洗被褥时，我看见她的枕头下藏着一本厚书——《中外经典爱情诗选》。环顾她的房间，我发现：书柜里竟然摆放了一大撂爱情小说，什么《第一次亲密接触》《点绛唇》《纸戒环》等等。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女儿的心已经“野”了，她小小年纪就被那个叫作爱情的东西占满了头脑，那功课怎么办？我心里堵得慌。

我颓然地坐到沙发上。我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偷偷地躲在被窝里看《红楼梦》，还将那些情爱诗词背得滚瓜烂熟。看《钢铁是怎么炼成的》时，我记忆最深的就是保尔和冬妮娅拥抱在一起的对话。是啊，年轻时，我们都对爱情充满了好奇，却又非常困惑，少女的心事无处倾诉，只好悄悄到书中寻找爱的踪迹。女儿现在不也正是到了我们那个“饥渴”的时期吗？想到这里，我精神松驰了些。

我知道，一本好书能引领一个人走向成功、自信，可是，一本“垃圾”书也能误导一个人的思想，使其偏离正常的成长轨道。孰是孰非，刚上高中的女儿可能一时把握不了，那作为她的母亲，作为过来人，我为什么不可以为她做参谋呢？

第二天，我特意去书店选购了一些书籍。我在培根的《论人生》的爱情章节里夹了书签，将“你可以看到，一切真正伟大的人物（无论是古人、今人，只要是其英名永铭于人类记忆中的），没有一个因爱情而发狂。这说明伟大的精神和伟大的事业可以摒除过度的激情。”用红笔划下来；我在《舒婷诗集》的那首著名的《致橡树》下写下批语：“真正的爱情是建立在自重、自爱、平等互助基础上的。”我在曾宏燕老师的《爱，你准备好了吗》的扉页上写道：“有充分准备的爱才是成熟的，才能经得起考验。”我还用笔记本抄下了一些关于早恋的诗词，如：“早恋，是一枝青涩的果子，看起来鲜艳无比，可是尝一尝，却有太多的涩味。”“早恋是一朵含苞的花，过早采摘，你就看不到它最美丽的时刻。”我将书和笔记本随意放在茶几上、书桌上、阳台的圆桌上。

我工作很忙，早出晚归，难得和佳佳碰上面，但我注意到，我“随手”放置的书籍有翻阅过的痕迹。一天晚上临睡前，我拿起茶几上的笔记本，发现有一行娟秀的字：“早和恋本身就是矛盾的。既然是早，那就无所谓恋，是恋就不可能早了。如果年轻男女有了正常的交往，那就是他们的身心已经成熟，有了正常的需求，是恋了。5岁的小孩子过家家，谁会认为那叫恋……”我一惊，显然，佳佳对我提“早恋”这个词很反感，而她的这个观点乍看有些奇异，但细细想来，却又合情合理。我发现我的思想有些落后了，忙起身上网查资料。原来，这是著名性社会学家潘绥铭的观点，他说，“早恋”这个词是成年人强加给青少年的，而忽视了青少年真正的精神需求。他的观点当然对，但过早的“恋”的确会影响青少年的健康成长啊。于是，我又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著名作家野奔写给儿子的信：“是一颗小树，它的任务是茁壮成长，因此不能节外生枝，要聚足所有力量向上长，直到长成一颗巍然的大树，才有权利看见树枝外那一片美丽的风景；是一只雄鹰，它的梦想是做未来的航天家，因此不能追浪逐蝶，要努力磨炼翅膀，直到长成一只强健的雄鹰，才有权利拥抱蓝天和白云”。第二天，女儿又留了言：“爱情可以随时发生，但真正美好的爱情是有条件的。”就这样，我们母女俩开始了你来我往的纸上谈“爱"。

一个周末，我们吃完饭，佳佳突然说：“妈，我陪您到广场散散步吧！”我又惊又喜，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和我说话了。

“妈，您和爸是初恋吗？”我们刚刚走到安静的小路上，佳佳就迫不及待地问。这鬼丫头，我知道她约我出来就是在打自己的小算盘。不过，她能如此坦诚地问我这个问题，我仍然很高兴。我觉得这是对她进行实例教育的好机会。“是，又不是。”“嗯？”“妈妈从初中开始，就有了爱情那种感情。刚开始，我喜欢班上那个成绩最好、家里最穷的男生；不久，又恋上了学校篮球队的主力，他长得非常帅，笑起来的样子很迷人；到了高中，邻班有个男生很仗义，经常参与打架斗殴的事，可我觉得他是敢作敢当，有英雄气慨的男子汉，很崇拜他……”“妈，您可真花心。”“那不是花心，因为那个时候，我们的人生观、价值观都还不太成熟，处于经常变化的时期，所以爱慕的对象也有很大差别。”“您爱了好几个人，那学习是不是大受影响？”我笑了：“爱情有时候是需要理智的，幸亏我那时不过是暗恋，没有影响到别人，也没演绎出轰轰烈烈的故事，只是将其埋在心底。我真正的爱是在和你爸爸偶遇时发生的，那是一种心与心的呼应，一种炽热的情感。”“哦，是这样。”佳佳似乎明白了什么，一副很羡慕的样子。

那天，我们母女敞开心扉谈了很多关于爱的话题。佳佳告诉我，那天晚上，其实是住在附近的一个男同学找她借一本辅导资料，然后他们说了些话。原来是这样！我故作平静地“哦”了一声，其实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庆幸自己没有鲁莽行事，盲目棒喝。随后，佳佳也坦率地对我说，她对那个男生的确有好感，看见他时她的心跳会加速，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就叫爱情，她也很困惑，不知道要不要去表白和追求。

看着女儿那双清澈无邪的眼睛，我笑了，拍拍她的肩：“这事你自己做决定吧！妈相信你能处理好。”佳佳想了一会儿，也笑了：“妈，我知道该怎么办。”

实际中来，教女儿正确认识爱

佳佳又恢复了以往活泼开朗的性格，我们母女比以前更亲密了。当然，我也没有问她和那个男孩子的事。我相信她。

2002年5月份，我看到一则新闻：一个年轻女教师被负心男人抛弃后，绝望地自杀了。类似的报道我以前也看到过，然而，这一次我却陷入了沉思：爱情是美好的，但同样也会有很多挫折。正值花季年龄的女儿对此会有正确的认识吗？

晚上，我将那则新闻拿给佳佳看。佳佳看后，不屑地说：“这个女老师太傻了！”我说：“这个女老师在工作中非常出色，有思想、有观念，然而在爱情上却犯糊涂了。其实，有很多人都会爱令智昏，只不过是没有像这位女老师那样走极端。”“也难怪，她当时全身心的付出，寄予了很大希望，最后的结局却出乎她的意料。”佳佳分析道。“这就是一个爱情观的问题。爱情是一个人生活中很重要的一个内容，但却不是生命的惟一。生命中值得珍惜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亲情、尊严、人格、健康，我们崇尚爱情，但却不能做爱情的奴隶。”佳佳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不久，我又和一个律师朋友联系，特意带佳佳去法院旁听案件。这是一起家庭暴力案件。当女方出示出自己曾被丈夫暴打后血淋淋的衣物、惨不忍睹的现场照片时，佳佳不禁嘤嘤地哭起来。休庭时，佳佳红着眼睛问我：“他们俩是自由恋爱结婚，有感情基础，后来怎么会变得像仇人似的？”“你也听到了，男方的辩解是：打她是因为太爱她了，害怕失去她，女方正是因为感动于他所说的‘太深的爱而始终保持沉默。”“能有这样的爱吗？那个男人打起来真是没有人性！”佳佳很气愤。“这当然不是真正的爱，那个男人是打着爱的幌子，他的暴行后面是阴暗的思想和恶劣的人品。当然，对于这桩长达5年的家庭暴力事件，女方也有责任，她误解了爱的涵义，被甜言蜜语迷了心。真正的爱应该是建立在平等、信任和尊严的基础上的，一旦发现爱已变质，那就要果断放弃。”“都说真爱难得，有幸得了，还总是担心变质或失去，那生活太累了。”“所以说，对待爱情，要有非常成熟和理智的心态。没有谁向你保证，你一生中一定能得到美好的爱情，也没有谁承诺，这份爱情会永远属于你。爱情和人生一样，也会有许多复杂性和多变性。”佳佳点点头：“我懂了，像我们这个年龄，还根本把握不了爱情，我们在思想和心理上都还没准备好。”

我的欣慰：女儿成了同学的知心姐姐

正当我陶醉在对女儿爱情教育的成功中时，2003年10月的一天下午，我接到佳佳班主任的电话：“你迅速来学校一趟。”我的心里一咯噔：佳佳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走进了班主任办公室。原来，昨天下午，学校举行诗歌朗诵比赛，佳佳代表班级参赛。因为她曾参加过好几次朗诵会，班主任事前也就没作过多的辅导。然而，谁曾想，她竟然来了个惊世之举：朗诵普希金的《致凯恩》。面对台下的2000名师生，佳佳在台上高声朗诵：“我的心狂喜地跳跃/为了它一切又重新苏醒/有了神性，有了灵感/有了生命，有了眼泪，也有了爱情。”佳佳声情并茂的朗诵赢得了全场热烈的掌声，然而评委老师却面面相觑，尴尬不已。最后，评委给了她一个较低的分。获不获奖是小事，可此事在全校学生中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你身为一名媒体编辑，对女儿的思想竟然如此纵容，她才16岁，以后怎么办？”班主任认真地对我说。我说：“普希金的那首诗的确写得不错嘛！再说，爱情又不是什么丑事，为什么不可以歌颂？”“你……你怎么能这样说？那按你说，我们太保守、太落后了？”班主任脸色很不好看。我只好打圆场：“我回去好好教育她。”

晚上回到家里，我发现佳佳果然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我真搞不懂他们是什么思想，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封闭？有些同学当时鼓了掌，现在又私下里给我取绰号叫‘爱情通。”佳佳噘着嘴抱怨。“你很在意他们的态度和言语吗？”“那当然，他们都在嘲笑我。”“爱情是人类的一种重要感情，我对你的爱情教育，说到底，就是要引导你如何理智地把握好自己的情绪，经营好这份美好的感情。而现在，你在生活中遇到了一点点挫折，在我们暂时无法改变别人观点的前提下，那我们就应该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把握好自己的情绪，以平常、冷静的心态来应对周围的环境。我们常说，不要做爱情的奴隶，那我现在还要提醒你，不要做情绪的奴隶，被坏情绪左右。”女儿愣了一会，突然抱住我，大叫一声：“耶！老妈！你太神了。”

2004年7月，女儿以603分的优异成绩考入了北京一所著名大学。我一个同事的女儿今年也考上外地一所大学。开学不久，她天天在我耳边唠叨，说她现在最担心的是孩子的感情问题，社会这么复杂，孩子又不太成熟，真担心她在这上面栽跟头。然后她又问我：“你呢？你女儿又漂亮又聪明，应该是危险系数比较高的。”我欣慰地笑了。我刚刚收到女儿的信，她说，年龄最小的她现在是班上很多同学的知心姐姐，大家心里有什么话儿都愿意找她倾诉，她总能为她们指点迷津。“妈妈，谢谢您教会我以成熟、理智的心态来应对生活中的困难和挫折。您放心，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会理智地把握好自己的人生目标和航向。”看完信，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女儿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