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河
树叶
像一块块绿色的瓦片交叠在枝桠上,在季节的更替中变得硬朗,碰响了风和雨。
这些瓦出生在春天,为山建一方屋檐,为鸟的散步架起了向上的台阶。
阳光从天空而来,生产一种名叫叶绿素的东西,把小屋的灰白粉刷成含有生命的颜色。
秋天,瓦碎,离开树.融入大地。阳光减小温度,继续访问大地。
找缝的根
对生的渴望总在身体中涌动,一条根也是这样。看,它在一块黑岩上表现得淋漓尽致。这时的根一心一意寻找缝隙,沿着石壁,却要担心阳光和人类的偷袭。缝找到了,还得前赴后继,因为泥土是永不消逝的召唤。
见到石缝,像抓住一线曙光。在那里,往小小的缝隙挖掘一方容身的地盘,然后紧紧地抱住一块泥土,与之低语,与之零距离地接触。
根,即使找不到缝,也要向下垂落。
未找到泥土之前,调节自己,磨尖触角,或者随风飘舞,释放内心的苦水。
沦桑
一截木头突然在脚下出现,望一眼便挥之不去,我理解了“沧桑”二字的含义。肉体在岁月中风化,剩余的内心还在皲裂,上面爬满点点青苔,像打骂中的恶语。
它躺在蕨草中间。人烟散尽,水声渐远,只有蕨草从各地爬来,与它相伴年年月月。我轻轻抚摸着,发觉腐烂只是肉体,里面的一段历史、一段山野的风暴至今像一面镜子,照着我。
也许,这截木头撬不起山的厚重和悠远,然而恰恰是这一段,引领森林得以延续和苍郁。
无声的枯松
山风吹到你的身上,已经发不出声音了。松针已飞到泉边,枝条在天空无语,如你默默的伫立。春花、秋色、蝶影移到身外,属于别人。
我记得你,孤独的你像标杆插在山野,测量到黄土地的肥沃、能生长小草也能生长苍劲的树木。
后来,在你的身边建了一座小木屋,炊烟是心头吐露的忧郁,歌谣飘上天空。挥锄的身影布满了山坡,一株株小树找准位置,以肥厚的绿色埋葬黄色折和荒凉。
你在山的尽头,接不住鸟鸣和雨丝,我也要为你用诗句垒起一座永久的纪念碑。
野菊花
涧水旁,水声冲淡不了落寞和孤寂,但不妨碍你准时盛开。脚步不多,小蜜蜂或栖落或飞舞,歌声里含有甜蜜。
我偶尔跑到山外,看一节节火车驶远。从面前一晃而过的窗口,插着一束玫瑰。我看见了。
只能呆在山中。山供应了营养和水分,我以鲜润的花朵出现。即使我也会凋谢,但等到春天又会呼啸而出。
山路
小路为山而活,像一段桑枝插在泥土,很快抽枝展叶。
我从山路开始,第一次碰落草尖的露珠,以为是夜的眼泪;第一次触到一条树根,把它当成一条蛇;第一次喝泉水,甜到心尖;第一次燃起火把,从棘荆中寻找路。
我采撷枫叶,放在心的抽屉,是第一次爱的降临;我跌破的皮肤,血色点点,留下与记忆一起存在的疤痕。
河流
唱歌的河流也会走调,也会出现狼的嚎叫。这条河流在五月的午后泛滥,把相依的岸冲跨,岸上的石头从恶梦中醒来,醒得彻底,撒落在稻田的中间。
这些石头循规蹈矩,与泥土筑成了岸。现在,岸的丢失,石头似乎丢了固定的根。
现在,我仅能留下三个“如果”:
如果山上的树木长得多一些,草木的根系长得密集一些;如果河床淤积的泥沙能够及时挖走;如果不要占河道盖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