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加索,高加索,憎恨如同爱情绝无止境

2004-10-19 16:18
世界知识 2004年19期
关键词:高加索车臣亚美尼亚

孔 源

接二连三的恐怖事件将高加索这个好像很遥远的地方推到了人们眼前。最近的一次,就是9月1日别斯兰人质事件。

俄罗斯的内政与外交、过去与现在在许多方面都与高加索连在一起。“田野小河旁,红莓花儿开,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爱”,这首前苏联电影《幸福的生活》中的插曲,想必中国人并不陌生。《圣经》中诺亚方舟的传说,神话中盗取天火的普罗米修斯,还有马刀舞曲的旋律……然而,美好的一切如今仿佛与高加索不再有关。现实的高加索充满着血腥:来自车臣的武装分子在莫斯科劫飞机、炸地铁、炸汽车,在北奥塞梯的别斯兰劫学校;现实的高加索还到处剑拔弩张:俄罗斯与格鲁吉亚的长期对峙、亚美尼亚人和阿塞拜疆人的多年仇杀……高加索所发生的一切似乎正如莱蒙托夫的一句诗写得那样:“憎恨如同爱情绝无止境”。

高加索详解内高加索与外高加索

高加索地区得名于高加索山,但高加索的概念还要比这复杂。它北起俄罗斯南部顿河———库马河一带的洼地,南抵中东的亚美尼亚高原和伊朗高原,西邻黑海,东至里海。其中既包括里海沿岸的低地,也有欧洲最高峰、海拔超过五千米的厄尔布鲁士山;既有可以生产茶叶和柑橘的黑海沿岸,也有终年积雪的高加索群峰。这里处在地中海—喜马拉雅火山地震带上,因此多地震和温泉。高加索地区矿产和能源也很丰富,拥有石油和天然气等资源及金属矿产。

高加索地区一般可以分为外高加索和北高加索(或称内高加索)。北高加索属于俄罗斯,在今天是俄南方大区的一部分,是经济发展比较落后、民族矛盾最为集中、社会最为动荡不安的地区。北高加索又包括了两个差异明显的区域:靠北的克拉斯诺达尔边区、斯塔夫罗波尔边区地势较低,是传统的农业地区,居民以信东正教为多;南部紧贴高加索山脉的卡拉恰伊—切尔卡什自治共和国、卡巴尔达—巴尔卡尔自治共和国、北奥塞梯—阿兰自治共和国、车臣—印古什自治共和国和达吉斯坦自治共和国,群峰耸立、沟谷众多、关隘险要,几十个穆斯林山地民族在此定居。这里既有像车臣人和卡巴尔达人始终顽强抵抗俄罗斯的民族,也有像奥塞梯人那样的与俄罗斯中央政权较为友好的民族。所以,今天高加索地区的焦点,大部分都与北高加索民族有关。

外高加索指的是高加索三国———以东正教文化为主的格鲁吉亚、传统的基督教国家亚美尼亚,以及信奉伊斯兰教、在民族和文化上与伊朗联系密切的阿塞拜疆。外高加索在历史上与黑海沿岸地区和中东联系紧密。相比较而言,外高加索的主要矛盾与冲突更多地集中在这三国(特别是格鲁吉亚)与俄罗斯的关系、各大国家(尤其是俄罗斯和西方国家)对这个地区的影响上面。

高加索是俄罗斯的南大门,可是,里外两面充满着忧患。

高加索三国文明碰撞的地方

高加索是俄罗斯与伊斯兰文明碰撞的地方,但它也有自己的独到之处。比如,提到高加索的文化,大家就很容易想到国际象棋。彼得罗相、卡斯帕罗夫、奇布尔达尼泽、古丽叶里等著名棋手都来自外高加索三国。其实,国际象棋也恰好可以用来比喻高加索地区,文化中含着战斗的性格,厮杀中又带着历史的影子。

格鲁吉亚在高加索素以大国、强国著称,自8世纪起到19世纪一直有政权存在。其中,12世纪末到13世纪初尤为兴盛,其疆域扩展到了整个高加索。现代格鲁吉亚人与格外重视民族感情的其他高加索民族相比,国家感情显得更强。格鲁吉亚独立后,对少数民族分离倾向和对边界问题的高度重视和警觉,也正好说明了这点。另一个值得格鲁吉亚人自豪的就是,格鲁吉亚政治名人辈出,如苏联时期的领袖斯大林、联共(布)政治局委员奥尔忠尼启则、苏联外交部长谢瓦尔德纳泽。在国际舞台上,曾任北约司令的美国人沙利卡什维利就是格鲁吉亚裔。

在历史上,亚美尼亚面积比今天的外高加索三国中的任何一个都大,但是,亚美尼亚却很少有强大的时候,不是受别人统治,就是陷入分裂,强邻的争夺导致了亚美尼亚失去大面积土地,也影响了亚美尼亚人的性格。有一种带有总结性的说法认为,亚美尼亚是高加索的以色列。它包括这样两层含义:第一,一战时受土耳其破坏,大量亚美尼亚人流离失所,在欧美国家形成了一支政治力量,这与当年的犹太人有相似之处;第二,信奉基督教的亚美尼亚人宗教感极强,与土耳其和阿塞拜疆关系也因此至今不易调解,这也有些像以色列在中东的状况,只不过背后有美国撑腰的以色列处境远比亚美尼亚好罢了。

北高加索和阿塞拜疆在历史文化上也许不如格鲁吉亚和亚美尼亚辉煌,但也有自己的特色。阿塞拜疆和北高加索各山地民族信奉伊斯兰教,但它们族系上和土耳其、伊朗、中亚各国一样,属于突厥人和波斯人。他们泛伊斯兰感情相对阿拉伯人要弱一些,维系社会的主要方式是乡土观念和家族、村社组织,政治目标也是以建立民族国家为主。

高加索各穆斯林民族其实是一个很复杂的集合,有的民族属于逊尼派、也有的属于什叶派;有的以牧业为主,有的从事农业。这些穆斯林民族大都在山间居住,家族组织下社区较多,历史上很少互相统属,也鲜有政权出现。直到19世纪30年代俄罗斯大军占领北高加索时,达吉斯坦人沙米尔联合达吉斯坦各族与车臣等民族发动起义,方才提出北高加索建立穆斯林政权的设想。这种思想发展到极端,就蜕化成了一些车臣反政府武装分子叫嚣的“建立伊斯兰帝国”。

高加索仇杀危险的火山

高加索有“巴别(《圣经》中的巴比伦,是上帝让人类语言不统一的地方)”之称,尤其是北高加索。这里的语言文化宛如岩浆一样时刻交融碰撞,稍有不慎就会引起火山爆发。

长期以来,高加索地区各民族间可以说是纷争频繁,像亚美尼亚与阿塞拜疆之间、印古什与奥塞梯之间、格鲁吉亚与阿布哈兹和阿扎尔之间、车臣人和俄罗斯人之间都是冲突不断。高加索地区的纷争和冲突的主要原因是在不同历史时期形成的:第一,中世纪宗教格局形成时,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对立使得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矛盾激化;第二,19世纪在俄罗斯征服高加索时,与俄罗斯“亲善”的奥塞梯人逐渐成了众矢之的,车臣等顽强抵抗的民族开始被俄罗斯大民族主义者“打入另册”;第三,今天高加索的边界问题基本上是苏联时期留下的。当时,苏联政府认为社会主义大家庭不分你我,因而作出了像把亚美尼亚人为主的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地区划给阿塞拜疆的决定,直接导致了后来的纳—卡冲突。斯大林在二战后的大流放政策也严重激化了矛盾。车臣、印古什、卡拉恰伊、卡巴尔达等“危险”民族不仅忍受了流离之苦,还要在返回故乡后接受奥塞梯人、达吉斯坦人和俄罗斯移民占据他们土地的事实,仇恨只能进一步加剧。今天车臣反政府武装的矛头往往对着他们被流放时的那些“受益者”,并不能算是巧合。另外,格鲁吉亚独立后的大民族主义倾向还导致了该国三大少数民族(阿扎尔、阿布哈兹、奥塞梯)的离心倾向。总而言之,在高加索,世界上各种民族冲突原因几乎快占全了。

本来,高加索地区资源丰富,而且这里是连接欧亚的战略要冲,既是俄罗斯通向中东乃至印度洋的咽喉,又是里海石油向西方外运的重要通道。经济发展应当说是有先天优势,但是,实际情况却远非如此。外高加索自从独立之后,各国开始陷入互相攻击之中。同时由于内高加索的战祸,外高加索和俄罗斯的交通也受到极大破坏。在这种环境下,高加索地区的经济发展总体来说都比较落后。在外高加索,格鲁吉亚、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三国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直到今天也只有600~700美元;内高加索被民族问题牵累,有着比较好的基础的石油工业和冶金业发展受到了严重的阻滞。尤其是上个世纪这里历经过了南奥塞梯冲突(1990年12月~1992年6月)、格鲁吉亚———阿布哈兹战争(1992年8月~1993年9月)、奥塞梯-印古什冲突(1992年10月~11月)和两次车臣战争(1994~1996年、1999年),所以,内高加索地区各共和国不仅工业产值大幅度下降,而且人民群众生活水平也大大地倒退。据记者报道,前不久发生人质惨案的印古什共和国首府纳兹兰市老百姓至今用的还是黑白电视,穷和战乱甚至已经成了高加索的代名词。

高加索“情怀” 理想与现实

在地理大发现以前,西欧人和中东人所知的最高山脉就是高加索。也许是因为各民族都喜欢把自己的天堂设在与天相接的高处,高加索被许多民族视为神灵居所。《圣经》创世纪中写道:“过了一百五十天,水就渐消。七月十七日,方舟停在亚拉腊山上。”亚拉腊山就位于土耳其和亚美尼亚的交界处。对于古代希腊人,这里是冶炼业的诞生之地,因而希腊神话中两位懂得冶金的大神也都和高加索有关系,火神赫淮斯托斯的作坊就设在高加索,教给人类用火和冶炼的普罗米修斯也曾被关押在这里。在历史上,高加索出现过赫梯、亚述、乌拉尔图等古国,它们的文化直接影响了希腊和罗马。各种历史因素夹杂在一起,使得高加索对西欧人有了一种认同感。目前北约千方百计拉拢高加索三国在某种程度上也与这种心理相关联。

另一方面,西方拉拢高加索还有宗教上和战略利益上的考虑。亚美尼亚公元300年就立基督教为国教,是世界上第一个基督教国家。格鲁吉亚也是在4世纪初接受基督教,传统上与东地中海联系密切,对西方也比较亲近。阿塞拜疆虽然信奉伊斯兰教,但他们并没有像原教旨主义者和拉登那样有“远大理想”,与远方的西欧基督教国家还是有很多的合作可能。不仅如此,它们都北邻俄罗斯,都受过沙皇俄国的侵略甚至征服,西方国家可以利用这一点抑制俄国。事实上,从近代俄土争霸开始,西方已经开始利用甚至支援他们。直到今天,西方国家仍在或明或暗地支持着诸如车臣叛军等反政府武装

对高加索,尤其是对北高加索地区更情有独钟的还是俄罗斯。

自俄罗斯18世纪大举进军高加索,“高加索”的价值开始在俄罗斯文化艺术中显露出来,其中尤以文学中典型。目睹了北高加索山民不屈不挠的斗争和自由豪爽的性格,从普希金、莱蒙托夫、列夫·托尔斯泰,到叶塞宁和马雅可夫斯基,许多俄罗斯作家都具有一种“高加索情怀”:对自由和爱的渴望,对勇气和责任感的呼唤构成了一个被理想化的高加索。俄罗斯要抓住高加索,也有以这里为荣的意味。

但是,“高加索情怀”也存在着严重的问题。比如,俄罗斯的作家即使同情高加索人民,也绝少正视高加索本土文化。俄罗斯文学中,高加索的传统形象几乎全是神秘的东方女子、骁勇的年轻骑手、峻岭中的古老修道院、悬崖上的阴郁石宫、外高加索古国的传说,以及俄罗斯文明和当地文化的冲突。苏联解体之后,高加索地区进入了多事之秋。在新一代作家的笔下,理想的高加索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诸如车臣战争、纳—卡冲突、莫斯科的高加索移民带来的社会问题等现实话题,从这里我们更难看到对高加索地区文化的正确看待。这样的文化态度,不能不说是反映了俄罗斯人在高加索问题上一直存在的一种优越感,而这种优越感的背后,就有着大俄罗斯主义的痕迹。

夹在西方与俄罗斯之间俄罗斯难守的“南大门”

俄罗斯和西方在文化心理上对高加索地区采取不同态度,西方国家对高加索的整体态度是拉拢,而俄罗斯则时常采取强硬手段,这使得今日俄罗斯的“南大门”变得难守起来。

亚美尼亚似乎是俄罗斯在高加索最忠实的盟友,俄罗斯帮助亚美尼亚度过了与阿塞拜疆冲突的难关,亚美尼亚也签署了独联体所有的经济和军事协议,并允许俄罗斯在其领土上驻军。然而,这些更像是出于现实利益,而在内心深处,亚美尼亚人还是有着更深厚的亲西方传统,何况居住在美国和法国的亚美尼亚侨民也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他们通过经济和政治上的影响也会对亚美尼亚的走向起重要作用。俄罗斯和亚美尼亚的联系其实还是不巩固的。

格鲁吉亚一直有大国心理和“大高加索”情结,自然难以容忍俄罗斯在格鲁吉亚的特殊地位。加上这几年俄罗斯不断在车臣和南奥塞梯问题上向格鲁吉亚施压,格鲁吉亚更是向“西”越走越远。从2002年开始,格鲁吉亚就一再要求加入北约,在最近南奥塞梯局势紧张的情况下,格鲁吉亚总统萨卡什维利甚至还说出了号召车臣等高加索民族反抗俄罗斯的话。

阿塞拜疆倒谈不上同西方有过多大历史友谊,但里海丰富的石油资源以及对俄罗斯的战略包围,也成了美国和北约加紧争取阿塞拜疆的一个重要原因。不难看出,阿塞拜疆未来的政治倾向将会主要由今天的实际收益决定。

综合各方面的情况,代表西方势力的北约向东扩展的下一个而且也有可能是短时期内最后一个目标,可能就是外高加索三国。在今年3月29日白宫举行的庆祝中东欧七国加入北约的大会上,美国国务卿鲍威尔在谈到北约东扩时说:“北约曾经确定首要任务是防止侵略。现在,它决定首要任务是推动自由……”在不久前别斯兰人质事件之后,普京称恐怖行动是对全俄罗斯的挑衅,俄罗斯面临的不是孤立的恐怖行径,而是国际恐怖主义对俄罗斯的直接攻击。西方和俄羅斯在高加索问题上的两种不同的文化心理和态度,在鲍威尔和普京的各自讲话中鲜明地表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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