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歌嘹亮

张学荣

月上柳梢。四野空旷，秋虫呢喃。

老牛拉犁，不紧不慢，一步一个脚印。柱子一手持鞭，一手扶犁，趔趔趄趄，紧随牛后。柱子往后瞅瞅犁沟，犁沟曲曲弯弯，像蛇。柱子阵阵心酸，慨然长叹。

村里多数人家用上拖拉机，他一个高中生，在小村里也算得上个秀才，却还使用这种原始农具，怎能不心酸？柱子高考落了榜，家里穷得丁当响，他很想撑起这个家。

开学那几天，看着学生们都上学了，柱子感到非常失落。背地里，常常深深地叹息。

柱子虽然生长在农村，可农活样样干不来，这耕田的活儿，柱子从没做过，他怕白天做不好，让人家笑话，便选择晚上来耕。而且，晚上天气也比白天凉快一些。

虽然时令已是初秋，但天气仍很热。这会儿，柱子又热又累，满头大汗，身上的汗衫都湿透了。鲁迅说音乐最初来源于“嘿唷嘿唷”的劳动号子，可柱子压根就没有体会到一丁点音乐美来，只感觉到号子里充满艰辛和苦难，是劳动重压下发出的呼号。

柱子吆喝着牛停下歇息，脱下汗衫，拧干汗水之后，又穿上。柱子不习惯像村里人那样光着膀子，即便是晚上。柱子前后望望深浅不一的犁沟，心里有些沮丧：怎么连田都耕不好呢？

远处旷野上传来牛歌声，悠扬、高亢，传得很远。这是谁家也借着月光耕田？

柱子又扶起犁梢，握鞭在手，鞭子落在牛屁股上，绵软无力。那牛竟不听使唤，有些欺主。柱子猛地往牛肚子上抽一鞭子，牛才满腹委屈地迈开步子。可那犁铧只耕下去浅浅的一层。柱子把犁梢微微向上提一点，犁铧又插得太深了。牛使劲拉了两下，没拉动，索性站住不走了。

柱子十分气愤，举起鞭杆，对准牛屁股猛抽下去。牛吃了一惊，往前一挣，犁倒在地上，犁铧浮出地面，牛失重了，拉着犁往前疯跑。柱子气呼呼地跟在后面，好不容易才追上，便一把抓住牛鼻子上的绳子往下按，让牛头低下来。

柱子按下牛头，又用鞭杆狠敲牛屁股。牛被打得上下乱蹦。打过之后，柱子又心疼地抚摸着牛身上的伤痕，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住没让泪珠掉下来。

柱子正伤心着，田头响起一阵脚步声，家里的大黄狗颠儿颠儿蹿到脚边，蹭了蹭他的裤脚。不一会儿，一粒红红的烟头明明灭灭移近。原来是爹来了。

爹看了看耕得半生不熟的茬口，叹了口气，接过柱子手里的鞭和犁，一声断喝，那牛立刻温顺起来。爹又狠狠一甩鞭子，“啪”的一声，鞭花清脆地炸响在头顶，干净利落。然而，细一瞧，鞭子只轻轻地落在牛屁股上。

牛四蹄蹬开，抖擞起精神，以均匀的速度拉犁前行。犁铧下，泥浪翻腾，犁沟笔直。

爹稳稳地扶着犁梢，轻轻松松，不似柱子那样使出吃奶的力气 。爹就惬意地唱起牛歌。这牛歌没有歌词，只是嘴里“啊啊来来啦奥来”地发着音。哼着曲调，牛好像听懂了似的，拉着沉重的犁，如履平地般轻松。

柱子看呆了，忽然就充满诗意地想，这悠扬嘹亮的牛歌，是农民独自在无人的旷野上劳作时排遣寂寞的一种方式么？还是唱给老牛听的，与老牛共创和谐的劳动气氛？亦或是农人对土地的抒情？也许，兼而有之吧。

爹耕了一个来回，算是作了个示范。爹把鞭子又交给柱子。

柱子接过鞭，也学爹那样，想甩个脆生生的鞭花，哪知鞭子只闷闷地响了一下，似有若无。柱子猛地吆喝一声，牛慢腾腾地起步。柱子清了清嗓子，想学爹的调子唱牛歌，可从他嘴里发出的声音很小，有些怯怯的。

爹在后面吼一句：“像猫叫一样，怕吓着牛咋的？”

柱子望了望四周，声音大了点。爹还是不满意：“大声点，调子自编就行！”柱子又试了几遍，就有些像模像样了。

柱子一边扶犁前行，一边想，一定要好好挣钱，将来买了机器，承包他二百亩地，照样能干出名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