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

2004-06-14 12:00
短小说 2004年6期
关键词:舞厅县长大姐

杨 蒙

我的生活轻松、悠闲、自在,上午睡大觉,下午两点出门干活,星期天节假日也如此。我的双亲看我的生活如此有规律,老脸乐得像墨菊,见了我就绽放。我想他们一定当我的厂子老树新花起死回生了。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的厂子还是过去那个熊样,半死不活温吞水一般。新来的厂长如同一名三流的外科医生,来厂半年,手术刀左右翻飞,不但没祛除病灶,开出良药,倒是医术平庸,常常伤及好肉。我怕我这块“好肉”运气不济,殒命他手,抢先一步炒了他。实践证明我的做法是英明正确的,我在大街上晃悠不到两天,运气这只小鸟就扑棱着翅膀直奔我飞来,我心灵的天空立即云开日出,霞光万丈。给我带来好运的是一位漂亮的大姐。这位大姐见了我,如同亲姐姐历尽艰辛终于找到了她失散多年的亲弟弟。她看到我一把拉住我说,好弟弟,姐姐终于找到你了!那神情好比故事片中的地下党接头。我的大脑一片茫然,闹不清咋回事。但我断定她一定是张冠李戴认错人了。我说大姐你仔细瞧瞧,我是小龙,不是你弟弟。大姐说我找的就是小龙,众里寻你千百度,哪里会搞错!说着把我拉到路边。我抬头看看太阳,知道光天化日之下不会有问题;就是把事情往最坏处想,一个大小伙子难道还怕她一个女流之辈?人家那么端庄、面善、腴润,看一眼就知道是富裕人家出来的。但我还是说,大姐你快松手,有人在看我们呐!

听我这么说,大姐慌慌地往四下里瞅望,知道我没有说谎,这才松开手。她面色酡红,欲说还羞,似有难言之隐。见她如此,我知道大姐一定遭遇难事。虽说我是下岗工人,但我毕竟是一个热血男儿。是男儿就应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么一想,我满身的豪气就如大坝蓄水一般哗啦哗啦地往胸膛里汇聚。我拍打胸口,浑身是胆地对她说,大姐别怕,有何难事你尽管开口。是丢了钱包,还是遭遇流氓骚扰?快告诉我,坏蛋在哪里?我一边说一边摩拳擦掌,好像大姐一声令下,我就会冲锋陷阵,挥动铁拳把坏蛋摆平似的。

见我这样,大姐戚然一笑,说,大姐没有看错,小弟果然是个好人。说到这里,大姐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激动,两眼闪着泪花对我说,有这么好的弟弟给大姐撑腰壮胆,大姐今后什么都不怕了!

大姐这么一说,我就断定我的估计没有错。我宣誓般地说,大姐,有何吩咐,你尽管说,小弟一定两肋插刀,能挑一百斤,不挑九十九!

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姐就把我看成是她的同军盟友,于是就吩咐起来。与真姐弟有所不同的是,我为她干活是有偿的。大姐向我竖起一个指头说,干好了一个月给你这个。

我不以为然地问,100?

大姐连连摇头,用洋文说,NO!NO!后面再加一个零!

我一听,这不是1000吗?这个数可是我过去起早带晚吃辛受苦两个月的收入呀!我嘴上客套心里乐——这真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打着灯笼也难找的美事哟!

这真应验了一句老话:运气来了,大山也休想挡住。

我习惯把工作说成干活。其实说法不同,性质一样。

自接了大姐交办的活,我的生活一下有了规律。一般情况下,我白天都用来睡觉。说是睡觉,实则是养精蓄锐,为的是晚上更好地干活。下午5点40一到,我便出门。我的双亲误当我上的是大夜班,所以只要我在家,他们就踮起脚走路,猫似的不弄出一点儿声响。

以往我上班多是急急而行,现在则悠哉游哉,不急不躁。20分钟后,也就是6点,我准时到达县政府门前。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此时正是机关的工作人员下班的高峰时刻。忽闻“笛笛”两声车鸣,一辆车鼻子上挂着00002的黑奥迪像舰艇一般逆着人流快速驶来,路人闻声像浪花似的纷纷往两边闪让,让黑奥迪顺利通行。黑奥迪驶过,“浪花”合拢。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前进。黑奥迪减速,停泊。这时一位身着藏青色西服,手拎黑色文件包,头发一丝不乱的年青官员从台阶上走下来,款步迈向黑奥迪。我亲眼所见,才知道大姐是一位杰出的文学天才,她的描述准确、逼真,一眼便认出此人是谁——这位年轻官员就是高德望县长,我大姐的夫君!大家清楚了吧,我要做的事就是盯住他,看他八小时以外都与谁在一起。一个“盯”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一个县长,行有黑奥迪,来去一阵风,除非我变成小鸟,用一双翅膀和他的四个轮子赛跑。大姐说,赛跑你当然不是他的对手,姐的意思是让你去跟踪,摸清他的行踪,然后卧底,守株待兔。待摸到实情,立即向姐回报。我两眼如蛋,紧紧地盯住大姐;同时竖起耳朵,想听她说清跟踪的理由。大姐说,好吧,隔天你到皇帝去,打的费茶水费姐全给你报。

皇帝我知道,是地区最大也是最好的娱乐场所。

看我的表情,大姐长长地叹息一声说,你们这些臭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停了半晌大姐又自言自语地说,说来也是,狗吃屎,猫吃腥,这是本性哟!

大姐是抬举我了——就我这熊样,把浑身的衣服扒去卖,也不够到皇帝消费一个晚上的。再说地区离我们这里贼远,往返打的费少说也要40元;另外还有小姐的坐台费、茶水费、点心费……我哪有这个支付能力。我的信息渠道有两个:一个是电视广告,另一个就是朋友们的口口相传。于是我赶紧表白,我说大姐你误会了,第一我不是那样的人;第二我的皮夹永远是瘪的,它像个饿死鬼,整天张着嘴盼望我往里面喂钞票呢。

大姐听我说话幽默,小母鸡似的咯咯大笑,说,这还差不多。

现在我乘坐轿的,一路不停地敦促司机,要他开快点,紧紧咬住前面那辆黑奥迪。司机看我一脸严肃,当我是便衣警察。他的喉节上下滑动几次,又下意识地摸一把额头,这才战战兢兢地说,警察同志,我已经尽力了。打个比方,前面那辆黑奥迪是骏马,而我这破“富康”则是黄牛,不在一条起跑线呀!看来司机是个饶舌之人,我闭起嘴巴,不再与他探讨骏马与黄牛。好在前面的车开始减速,也就是说,皇帝到了。

记得小城人常说的一句口头禅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肥猪吗?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就是那个没见过肥猪的人。在路上我可以对司机颐指气使,指挥他快点开,咬紧奥迪不掉队,真正下了车,我就两眼一抹黑,不知天上人间了。过去和朋友们在一块侃大山,说皇帝的装璜、陈设,还有小姐的啥啥服务,那全是纸上谈兵,信口开河地乱嚼舌根,我们压根儿就不知道皇帝是啥样子,更不知小姐都有哪些服务。眼瞅着高县长手拎文件包,缓步向皇帝走去,我紧张得手足无措,脚都不知往哪迈了。可光发呆也不是办法呀,大姐雇佣我,给的又是高薪,任务就是跟踪高县长。当着人家的面,我痛快地答应下来。开弓没有回头箭,眼下我只有勇往直前,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不能退缩。这才下定决心,抬头再找高县长,连他的影子也看不到。我猜想高县长一定是进去了,人家到这里来就是潇洒的,哪会像我这样畏缩不前,把大好时光白白扔掉?我快步走向玻璃门,一边掏钱,一边寻找卖票的窗口。迎宾小伙子看出我是第一次来,笑脸对我说,先生,我们这里是先消费,后结账。

我真有点刘姥姥初进大观园的感觉,脸唰地红了。

小伙子把我领到总台。总台小姐问我是唱歌还是跳舞。我反问道,唱歌和跳舞有什么不同?小姐解释说,唱歌要订包间,包间分大中小;跳舞去大厅。我吃不准高县长去了哪里,于是说,前面那位先生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小姐问,是高县长吗?

我说,是的。说后又补充一句,我们是一起的。

小姐打量我一眼,显然她信了我的话。她说,高县长在8号厅。

那个小伙子多情地要领我去8号厅,被我谢绝了。自走进皇帝,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五分钟。但就在这五分钟里,我变得精明了。想想看,如果不及时支走小伙子,让他领我去8号厅,那一下子就露馅儿了。现在我自己走,可以去敲8号厅的门,侦察一下里面的情况,有人问了,就道个歉说摸错门了。也可以去大厅,喝茶抽烟嗑瓜子,想跳舞就找个小姐跳。

我离开总台,顺着过道往前走,很顺利就找到了8号厅。在门前我没敢犹豫,屈起中指,在门上轻轻地敲击三下。开门的是一位女士,门开得很小,仅容下她一个人。但这已经够了,我从门打开的刹那间眄视到高县长。他安然地坐在沙发上,嘴上叼着烟,看得出那烟刚刚点燃。

我突然明白高县长是怎样一种人,也明白大姐为何让我跟踪他。

先生,你找谁?女士问。

我很绅士地摆摆手,小声说,对不起,我敲错门了。

女士隐忍着不快,身子一退,门阖上了。同时传来啪嗒一声脆响,我知道那是锁舌跳动的声音。

按说我不但摸清了高德望县长的行踪,而且还知道他八小时以外是和一位漂亮女士在一块——可以说我已顺利完成大姐交办的任务。这时如果我打的回去向大姐回报,她一定会表扬我,夸我是她的好弟弟,亲弟弟。她一高兴,没准还能提前发给我工资。但我转念一想,大老远的来一次也不容易,打的费已花了,前边就是舞厅,何不过去潇洒一回,品尝一下“猪肉”的滋味,也算不虚此行。大姐那天当我的面骂过,说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老实说,健康的男人也没几个愿意做好东西的。过去我没到皇帝来,并不是我有多高尚,而是因为囊中羞涩。今天不同,我潇洒有人为我报销。说明白点,我是用他人的钱,娱乐自己的身心,何乐而不为!

如果我不进舞厅去娱乐,而是早早地回去向大姐回报高县长的行踪,那么也就不会窥视到发生在舞厅里的另一个故事了。

我离开8号厅,循着音乐声直接来到舞厅。别看我是个小工人,也没见过大世面,但我的智商不算低,对新事物一看就懂,一学就会;对新环境的适应能力也特别强。进了舞厅,我的眼睛在朦胧昏暗的灯光里骨碌碌一转,就选中了旮旯里的一张座位。我刚走过去,吧台小姐就跟过来问,先生,喝点什么?我在沙发里放松四肢,用纨绔子弟那种不羁的语气问,都有什么?

有红牛、汇源、健力宝、冰奶茶……

我一挥手打断小姐的喋喋不休,说,红牛吧。

红牛刚上来,一个满身散发着花香的小姐蝴蝶似的飞到我身旁。小姐好像与我一百年前就熟悉,没有一点距离感。她紧贴着我坐下,轻启薄唇讨好地朝我笑笑,耳语一般地问我,先生,要服务吗?

一听这话,我的血液就像南水北调一般加快流速,浑身燥热,嗓子眼如同龟裂的土地急需雨水的滋润。我赶紧打开红牛猛喝一口。小姐是沙场老手,不管我如何伪装,她一眼就识别出我是个愣头青。在小姐们的眼里,愣头青就是她们的摇钱树,赚他们的钱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换句话说,愣头青的钱包就是小姐们的储蓄所,小姐们啥时想取钱,一个暗示,那钱就小鸟归窠似的飞过去。

小姐两眼看定我,虽说厅内朦胧一片,但我还是能看到小姐美目里飘动的万缕情丝。她急切地等待我回答。我死撑门面地问,都有哪些服务?

小姐美目一眨说,在这厅里的服务是陪你跳舞、喝茶、聊天。

我听后心里一跳,我的妈呀,这不就是朋友们暗地里说的“三陪”吗!

小姐看我没点头,当我还想要其他服务,于是又说,先生要是去包间,本小姐将全方位为你服务。

什么叫“全方位”?我明知故问。

小姐用小拳头温柔地打了我一下,说,你坏,知道了还问!

我说过我的智商不低,你看我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已弄懂了总台小姐说的“唱歌”和舞厅小姐说的“全方位”,二者之间是怎么一回事。说句男人们想说而难以启齿的话:是男人就想“唱歌”!但今天我得委屈自己,因为我毕竟是首次为大姐办事,虽说我已光荣地完成了任务,但我不能居功自傲,更不能忘乎所以。我与大姐萍水相逢,她是啥脾气,我也是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要看一步。为大姐着想,为我们的友好开始,“歌”就不“唱”了吧。

我对小姐说,我们就在这里跳舞、喝茶、聊天吧。

小姐逗我说,你有病吗?为什么不去“唱歌”?

我不能把我的所思所想告诉小姐,于是搪塞她说,下次吧。

小姐看我的态度决然,就让步说,好吧。又一支舞曲响起时,小姐拉着我像一对情侣似的下了舞池。我不会跳舞,但有小姐带着,也能勉强走步。跳完一曲,舞曲再次响起时,小姐已不再与我拉手跳,而是扎进我的怀里,抱紧我的腰,无骨一样的贴着我。我们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我推一推小姐,想让她离开一点。小姐扭一扭身体,鼻孔里拖腔拉调地嗯一声,贴得更紧了。我有点紧张,胸膛里轰隆轰隆的像跑火车。就在这时,小姐仰面问我,先生,和我跳舞好吗?我不知小姐另有图谋,如实回答说,好,好。小姐说,用我的努力换取你的满意,这是我最大的心愿。我感到小姐挺会说话的,就礼貌地说,谢谢。小姐把身体拔高一点问,你怎么谢我?我大方地说,请你喝红牛!小姐说,那是其次。一听这话,我再不敢心猿意马,忙问,那首先是什么?小姐把握十足地说,当然是小费啦。我紧张地问,多少?小姐松开我,竖起一个指头说,一百。我搞不懂女人在表达数字时为什么喜爱竖指头。大姐对我竖指头,表达的是付给我的工资数;小姐对我竖指头,是要我付给她的小费数。我嫌她要价高,于是拦腰一刀砍掉一半。小姐不乐意了,她说,你当我是青菜萝卜呀?你们男人越有越抠!这话有点伤人,我一咬牙说,你别再说了!小姐知道我同意了,又情意绵绵地抱紧我,脚随舞曲一步一步地挪。我手下用力,也紧紧地抱着她,有点虐待的意思。我是消费者,我不能让一张百元大钞打了水漂……

我忘了时间,也忘了人生的烦恼,眼睛半睁半阖,跟着小姐一曲一曲地跳。不经意间,一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当自己在梦中,于是睁大眼睛看,事实证明我清醒着——这一对舞者是我最熟悉的人,男的姓郝,就是被我炒掉的那个厂长;女的姓朱,名珠,是厂办秘书,我们厂的厂花。

我是凌晨一点回家的,如果不是舞厅关门打烊我可能会玩一个通宵。我过去常上大夜班,一夜不睡不算什么。小姐有点撑不住,哈欠连连,有意把嘴巴张得老大。我清楚小姐的意思,但我佯装不知。要钱时你知道竖指头,连价都不让砍,岂知我的钱来得更为不易。

我怕搅了父母的好梦,进门后连脸都没洗就直接上床睡觉。母亲还是醒了,她告诉我一个女同志连打几个电话过来,让我一回家就给她回话。她是谁?母亲问。我撒谎说,是班长,刚上任的。母亲噢了一声。她又说,那你赶紧给人家回话吧,她怕有急事找你。我看时间太晚,就磨磨蹭蹭的没打。不想大姐又打电话过来。我对着电话说,我刚回来,一切顺利,明早向你详细回报。大姐急着想知道情况,就说你来我家细说吧。我小声说,高县长在家说话不方便,还是等天亮说吧。大姐说,他晚间来电话说他在省城开会,明晚才回来。我心里骂,开他妈的鬼会,是和女士在皇帝的包间里唱歌呢!

我打的去大姐家,把我在皇帝的所见所闻和盘托给大姐,我想大姐对我的工作一定非常满意。我暗暗地等待表扬。不想大姐听后一下子呆了,人就像遭遇寒流的花草,叶蔫花萎。我看出大姐有点禁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在我跨进这个门槛之前,大姐对高县长是否越轨,仅仅是猜测,还没有十足的证据。大姐的内心深处可能还存有幻想:她希望自己的猜测永远不会是事实。我到这里来,不问青红皂白,对她来个竹筒倒豆子。这么一来,就等于告诉大姐,叫她别再有幻想了,她的猜测就是事实。我疏忽了一点:高县长再不好,他也是大姐的夫君呀。说话如泼水。我好后悔,此时真想抬手甩自己一个耳光,让自己的嘴巴长一点记性。大姐意识到该对我说点什么,她想了想就给我下达新的任务,要我把高县长和那个小妖精在一块的镜头录下来;有可能的话再摸一摸小妖精的底细。我正不知如何完成这一任务时,大姐给我拿来一台微型录像机,还教我如何使用。顺便说一句,大姐从她的坤包里拿出钱来,把我的打的费和在皇帝的花销全部报了。

回家后我放开四肢爽爽地睡了一觉,直到午饭时才起来。这一天,我的作息是前一天的复制,也可以说是克隆。但收获却没有前一天大。我把这理解是好事多磨。正如一位伟人说过的,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在县政府门前没见到黑奥迪,去皇帝也没能看到高县长。我意识到,高县长昨天猫在这里和女士唱歌,一定很辛苦,很疲惫,眼下他一定躺在哪家宾馆里养精蓄锐呢。他给大姐打电话说在省城开会,就是为他今天的行踪埋下伏笔。我想打的回去,隔天再过来。拔腿往回走,一眼看到昨天陪我跳舞的那个小姐来上班。她还认识我,见到我小鸟一般地扑过来。她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今天你得和我唱歌!我想昨天和小姐在舞厅里说的话是逢场作戏,不必当真,就随口编话说,今天我还有事,改天吧。其实我也渴望像高县长那样和小姐唱唱歌。但是我这人也懂点江湖规矩: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换句话说,我拍摄不到高县长和那个女人的镜头,说什么也不会让大姐掏钱给我唱歌的。小姐看我想溜,忙把热烘烘的身体往我身上靠。她小声对我说,什么事值得你如此十万火急?既来之则安之,不唱歌,跳舞不成吗?我的大脑一个急转弯,想跳舞也不是不可以,小姐的小费加上饮料、零食,也就百把块钱,就是不要大姐报销自己也掏得起。高县长没来,说不准郝厂长和朱珠能来,我把镜头对准他们,看看他们的缱绻与缠绵,肯定也很有意思。

总的说来,我的运气还算不赖。

自大姐将微型摄像机交给我之后,开始我的工作并不一帆风顺,连着三天在皇帝都扑了空。就这样我也没有丧失信心,我知道什么叫好事多磨,什么叫柳暗花明。大姐有点急不可待,每天都给我来电话,催问我抓到镜头没有。我也急,但我强迫自己镇静。我问大姐高县长这几天出差没有。大姐说他那天回来后一直在县里。我一听心里有了十足的把握。我的理论是好吃狗离不开茅厕坑,这几天他一定被啥事拖住腿了。我安慰大姐说,高县长是一县之长,手里管着几十万人,真的是日理万机。你放心,只要腾过手,他一定会去皇帝的。事实证明,我的推断不谬。周末这天,高县长终于浮出水面。

我天天去皇帝,皇帝的小姐都把我看成是财神爷,我想她们不是把我当成大款,就是当成纨绔子弟。说来也是,进一次皇帝,最少也要消费百把元,每天如此,没有一定的经济实力,谁也掏不起。

周末这天下午,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起来又无事可干,实在无聊,就提前到皇帝来。小姐们还没有上班,老板怕我寂寞,坐下来陪我喝茶聊天。不一会,小姐们全来了。陪我跳舞的那个小姐看到我,眼睛一亮,害怕被别人抢了生意似的直往我身上扑,嘴里的热气像三月的熏风,让我的体温迅速上升。小姐连着两天缠着我唱歌,都被我借故推托了,往后也就不再勉强我。她可能知道一口吃不出胖子,也可能已经想开了,她每天从我这里能够净赚一百元,不花钱又有零食吃,也该知足了。

热闹的场合容易让人忘记时间,感觉在舞厅里玩了没多会儿,也就是说说话跳跳舞,低头一看时间,我的妈呀,都九点了!我像兀鹰捕食似的睁大眼睛在舞厅里巡望。我的眼睛越过一对熟悉的身影,按顺时针方向继续寻觅,终于在一个角落里,也就是舞厅休憩的地方捕获到我要跟踪的人。我往他身边看,他身边有一位女士,我认出就是那天为我开门的那个女人。陪我的小姐不知我有要紧事,把热烘烘的身子往我怀里偎。我估摸她又想提啥要求,赶紧掏出一百元把她打发走。高县长好像知道我要工作似的,不要我选角度,主动往我的镜头里闯。我这是第二次摄像,与前一次比要熟练许多。

一支快三舞曲奏响时,高县长挽着那个女人走下舞池。从他们两个人的步履看,这是一对黄金搭档。开跳前,他们彼此行一个注目礼,风吹杨柳般的摆动一下手,同时脚下款款一动,序曲结束,舞曲开始。我在暗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摄像机也跟随他们转。高县长的舞姿舒展,优柔而不失阳刚;女士的舞姿婆娑,曼妙而不显轻佻。二人配合默契,曲快他们翩跹如飞蝶,曲慢他们潇洒如天鹅,人曲合一,二者结合得天衣无缝,让人分不清是人随曲舞,还是曲为人歌。他们二人就是舞厅里的舞王和舞后,好多舞者都停下来,驻足一边,把宽敞的舞池让给他们。他们两个人都陶醉了,一直跳到舞曲结束,掌声响起……

趁大家鼓掌的当儿,我藏起摄像机。我想我无须再拍摄他们在一起的镜头,更不需再跟踪他们,去捕捉那些亲昵的细节,有了这个舞蹈就足以说明问题。我沾沾自喜,准备先高县长一步回去,把摄像机交给大姐,让她自己看去,不想有人上来与我搭讪。我不多理会,急步走出舞厅。那人一直跟着我,待出了皇帝的门,他开口说,你的带子能复制一盘吗?我出高价购买。

我一听,大脑嗡地一下,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我第一个反应是我遇到了跟踪者,而这个人一定是高县长派来的。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放快脚步,想快一点脱身。哪知跟随我的人身手并不在我之下,我快他快,我慢他慢,速度与我均等。我看甩不开他,停下来问,你想怎么样?

那人见我摆出玩命的架势,笑一笑问,你是古县长派来的吗?如果是,我们就是战友。我一头雾水,不懂他说的是什么。

那人是个直肠子,肚里留不住话。他说,古县长想叫高县长翻船,他早就觊觎高县长那个位置了。

我一听浑身的汗就下来了。我紧紧抓住摄像机,我要保护好我拍摄到的资料,把它完好地交给大姐。

那人看出我不是古县长派来的,就想用金钱来打倒我。他说,我给你一千块钱,你把带子给我。见我不说话,他误当我同意了。趁他数钱的工夫,我撒腿就跑,正好一辆轿的车开过来,我抬手拦下。我回身往后看,见那小子跟着车子狂奔,可惜他没长翅膀,两只脚永远跑不过我身下的四个轮子。不过从这件事上,我也看到了我生活的曙光——我可以做一做前面录制的那盘带子的文章。这年头,在一个槽里吃食,时间一长,难免没有磕碰。我得感谢大姐,是她让我绝处逢生。我想我应该把这件事当成一项事业来做,待发展壮大了,就去工商部门注册登记,开办公司。公司的名称,就叫信息反馈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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