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开（外一篇）

陈玉玲

云云是腊月间出嫁的，到正月初六，新郎东升就嚷着要跟人外出打工。云云不让。东升说：云，你看咱村除了女人和老弱病残，有哪个男人在家？云，守在家的男人可都是窝囊没出息的，你想叫俺当这号男人啊？云，你拖住俺不放，日后俺只管你吃饱喝足，穿衣打扮可别指望给俺要钱……

云云不以为然：挣钱非得到外面？东升说：咱田里出粮，粮又不值钱，挣钱非得到外面。云云摇摇头。

当夜，小两口挤在热呼呼的被窝里，云云问：东升，你说真话，你真想离开俺到外面去吗？东升搂着云云滑溜溜的身体说：云，俺哪舍得离开你呀，俺是没办法呀！云云笑了，说，俺想到一个不出去也能挣钱的好门路。说着搂着东升的脖子耳语起来---

云云是位有头脑的姑娘，没结婚前也曾到外面打过工。她知道打工虽说挣钱但又苦又累。尤其村里几个要好的姐妹，结婚后常年独守空房，忍受着夫妻别离的煎熬。那情景虽说不上是凄凄惨惨，却也是冷冷清清。云云想：人生如果要这般度过半辈子，实在没意思。为此，她发誓自己结婚后决不让丈夫外出，守在家过甜蜜团圆的生活。当然，不外出要有不外出的本事。云云早就看好了一个挣钱的门路，只是还未来得及告诉东升。

云云在没结婚前就已把整个镇考察遍了，她发现满街除了服装百货糖烟酒、发廊饭店精品屋外，独独缺了家卖"寿衣"的。云云想：全镇有好几万人，每天都有要"老"的人。现在老了人一般都不在家做寿衣了，而是跑到几十里外的县城去买现成的，那样费时又麻烦。如果在镇上开家寿衣店，不但方便了全镇人，也能从中赚到钱，而且是独家生意，无人竞争。同时云云也看出现在一些人的心理，不愿做这沾点晦气的买卖。云云看准这一点，想借此抓住这个冷门，在镇上开家寿衣店，也给东升找个既守家又挣钱的营生。不料云云对东升讲后，东升说啥也不同意，说干这个晦气不吉利。云云说：东升，亏你还是读过高中的文化人，思想咋恁守旧呢？然后耐心给他做思想工作，讲市场行情。东升虽觉云云讲的有道理，但还是感到干这行名声不好听。云云说你不同意也罢，只要别拖我后腿就好，啥事由我伸头，你只管跟着我打个下手。云云就去镇上物色门面，门面看好了，又去县城看货源。一家服装厂专门加工寿衣，中高档皆有，男女老少皆全。若批发，价格很实惠。云云回来便着手办营业执照。在起店名时，两人又发生矛盾，云云想把她和东升的名字作为品牌打出去。可东升说活人的名字咋能跟寿衣连在一块？云云说：这叫现代品牌意识，是做生意的诀窍。咱打出自己的牌了，日后如有人竞争，也好区分各店的服务质量和信誉。东升死活不依。云云说东升你得学学人家城市人。城市人真开放，人活着就把墓给造好了。有的还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墓碑上。不过，那名字是用红字刻的，表示自己还活着。东升，咱也把名字刻成红字不就得了。东升心里别扭，但也别扭不过云云。云云去制了店牌，把"云升寿衣店"里的"云升"两字刻成红色；把"寿衣店"三字刻成绿色。挂牌那天，就有两个骑摩托的人找上门来要给他们供货。东升一看乐了，这是他自云云想开店以来第一次露笑脸，心说云云还真有眼光，生意恁好做。一切准备停当，挑个好日子开业。开业第一天就来了五个顾客，还专挑高档的买。东升发现这些人一律不讨价还价，挑好付钱就走。就问云云咋回事？云云笑了，说他们跟你一个脑瓜子---迷信！认为买死人用的东西还价不吉利。东升这回透彻了：嗨，忌讳来忌讳去，都是自己诳自己。不过云云说咱不能因顾客不还价而胡乱抬高价码，咱得讲信誉！保住本能赚些就行，咱得往远处想。东升更加佩服云云有远见。当下小两口盘盘账，除本钱房租净赚300块。云云问：东升，出去打工累不累？累。苦不苦？苦。云云又问：在家咋样？东升心领神会咧嘴笑了，说：云，俺娶了个能媳妇。云云也笑，顺势掐了东升一把：东升，俺想好了，准备把俺妈陪送的20O0元拿出来，让咱家再贴补点买辆摩托。白天来镇上，晚上回家去，这样生意顾家两不误。咋样？东升说：中，回家我就找妈说。

在油菜花开、蜂蝶乱舞的四月初，云云和东升的生意已做得很顺溜了。早晨，他们迎着初升的太阳，傍晚身披落日的晚霞。那辆红色的摩托穿梭来往在乡间小路上，两边是满地芳香袭人的金黄。远远看去，云云和东升就像两只并飞的蝴蝶。女人们羡慕：瞧，人家云云多幸福！

一碗热开水

马镇北五里处有一百亩梨园，这梨园在70年代归知青农场管理。后来知青返城，梨园被马镇收回转包。当时，看护梨园的是马镇刘庄村一个叫刘更生的后生。几十年过去，这刘更生也变成了老刘头。梨园虽几易园主，但老刘头皆因护园有方而被留下看园。老刘头一生未娶，孤寡一人。除要点粮糊口外，看园从不向人索要钱财。平日除了护园，兼或打些野味改善生活。梨园里野兔颇多，隔三岔五老刘头便能吃顿肉。后来猎枪被收缴了，老刘头就改使铁铲。老刘头掷铁铲的准头不亚于使枪。就这样每天看看园子，逮逮兔子，日子过得挺惬意。五年前老刘头就到了该五保的年纪，村干部让他回去享受五保。老刘头自觉身子骨硬朗就不愿回，仍住在梨园里。

去年出了件轰动全马镇的事情，这件事给老刘头带来欢喜带来忧，也使老刘头一夜之间出了名，成了马镇家喻户晓的人物。

事情还得从前年说起。前年春天的一个深夜，睡梦中的老刘头被一阵"噗噗"的扣门声惊醒。他以为又是哪村的狗闻着腥味来抓门，因为白天他逮了只兔子剥了皮就挂在门后头。老刘头坐起来轰了两声没轰走，就下床掂起铁铲去开门。开了门吓老刘头一大跳：一个汉子背着个大包袱倒卧在他的门前。汉子很痛苦，嘴里微弱地念叨着："水……水……"

老刘头反应过来，心说看让人渴成啥样？赶紧倒了瓢滚烫的开水递过去，并说您慢着点这水烫！谁知话音未落，那汉子铁喉咙般早已将一瓢滚烫的开水倒进肚。汉子喝完开水像换了个人似的，支楞坐了起来。谢过老刘头后又问他姓甚名谁家在哪里有几口人？最后汉子掏给老刘头两包红塔山烟就告辞了。

这事过后老刘头就给忘了。约摸过了半年，有天傍晚来了辆小轿车，车上下来两个人问老刘头是不是看梨园的刘更生？老刘头点头称是。来人便不再说话，开始从车上卸东西往老刘头屋里搬。老刘头一头雾水搞不清咋回事，心想自己几辈子也没这阔亲戚！忙说你们找错人了。那两人连说没错没错。老刘头是实诚人，不敢要这不明不白的东西，就扯住人家不放。来人解释说："我们老总在您这儿喝过一碗开水，为感谢您，特让我们来给您送点生活用品。"

老刘头一下想起那汉子，忙说一碗水值啥呀，值得他恁破费来谢我。就让人家把东西搬走。来人笑笑："给您老的您老就慢慢享用吧。"说完开车走了。

老刘头望着这辈子见都没见过的好烟好酒好吃的，不知所措，心里很过意不去，心说不就一碗水吗？咱咋能受人那么多？就舍不得用，一直保存着。谁知过些时，那辆车又来了。还是那俩人，唿咚咚又往下卸东西。老刘头真是有些受宠若惊了！这事一下传了开去，刘庄的人议论纷纷，说老刘头不知攀上啥阔人，成天给送好吃的。很快传到马镇，引起镇派出所的注意。因为当时有一帮黑社会团伙正在马镇一带流窜作案，派出所抓了几次没抓住。据说这个恶势力团伙被一个老奸巨滑的黑老大操纵着。经过分析，派出所感到老刘头可疑。于是就把他叫去询问，要他交代送东西的人是谁，干什么的？老刘头说不清楚。越说不清民警越怀疑他。这下热闹了，一些不认识老刘头的也都知道老刘头了，都说真人不露相啊，看不出老实巴交的老刘头还是黑社会老大？怪不得他住在荒郊野外不愿享受五保，原来有手下孝敬！……

老刘头在派出所"拒不"交代问题，派出所最后决定来个一网打尽，遂把老刘头送回去，派便衣日夜守在梨园附近。那辆车果然又来了，正当那两人卸东西时，民警们一拥而上扭住他们。两人被懵懵懂懂带到派出所，一审讯连喊误会。并解释他们是驿城古董商朱老板手下。因老板有种怪病，发作时必得喝滚烫的开水才能治愈。前年老板下来收货时突发怪病，是刘大爷给碗开水救了命！并说朱老板是知恩图报之人，知道刘大爷无儿无女，准备奉养刘大爷终老……

派出所经过核实，确认这是场误会，并连连向那两人及老刘头致歉。那个朱老板也驱车赶来，他握着老刘头的手对众人说："是刘大爷救了我的命，刘大爷是个大好人哪！"

众人都点头称是，说刘大爷是个大好人。

不料老刘头反驳道："你们都说错了，朱老板才是真正的好人！"

大伙一听，还都以为老刘头给吓糊涂了。仔细想想：老刘头说的一点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