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月轮照碧空,大千人入水晶宫

2004-04-29 00:44曲彦斌
寻根 2004年2期
关键词:冰灯灯会

曲彦斌

有关冰灯的民间传说

冰灯,主要是流行于中国北方的一种古老的民俗艺术。由于黑龙江所处的独特的地理环境,往往被视为最早形成冰灯艺术的地方。我们在此也发现了相关的民间传说。

最为流行的传说,是相传在很早以前,在松花江流域的松嫩平原,冬季的夜晚,三五成群的农夫和渔民喂马和捕鱼,他们所使用的照明工具正是用冰做成的灯笼。这便是最早的冰灯。据说,那时冰灯的制作工艺十分简单,只需把水放进木桶里冻成冰坨、凿出空心,再往里面放盏小油灯点燃,于是,就成了当地人们生产、生活里不可缺少的,寒夜里由冰罩遮挡用以抗拒寒风的常用照明工具,进而,形成了新春、上元之夜的民俗艺术。

另一则民间传说,则出自满族文化。正月过年时,松花江边的一个屯子,在门前点上灯笼避邪。灯笼的纸罩不结实,风大时还会被里边的灯火烧着。有人就想了个新招儿,先把水装到桶里冻成空心的冰罩,再将灯或蜡放在中间,冰罩不化,灯也就不灭。冰灯明光光、亮堂堂,一来二去,正月过年点冰灯的习俗就传到别的屯子,传到城里,成了本地的节庆民俗。

明代诗话中的冰灯

中国传统的上元灯会,又叫“灯市”,始于唐代而盛行于宋代。宋代欧阳修有首著名的怀人之作《生查子》:“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闲,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再如辛弃疾那“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都是元宵灯会有感而发。那时南方都市灯会的灯,也有冰灯和“雪灯”。

有人认为,“清代最值得一提的是冰灯。因为满族原本居东北黑龙江一带,气候寒冷而冰多,因此有冰灯之俗,满清入主中原后,冰灯也传入中原”,其实不然,中国的元夕冰雪灯会游艺活动,不是哈尔滨一地的“专利”,古代,各地也有以冰灯、雪灯观赏为主要形式的冰雪游艺传统。

例如,宋人周密《武林旧事·赏雪》中记载,当时的“禁中赏雪,多御明远楼”,事先在宫廷的后苑用雪雕制出“雪灯、雪山之类,及滴酥为花及诸事件”造型,然后则以金盆盛着送至明远楼上“以供赏玩”。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一O亦载:“是月(十二月)虽无节序,而豪贵之家,遇雪即开筵,塑雪狮,装雪灯、雪□(原缺一字)以会亲旧。”由此可知,南宋时期,已经出现了类如北方冰灯的“雪灯”。至于清代周茂源《雪灯》诗描绘的“豹髓只楼冰”,尽管同是名曰“雪灯”,究其实则是“冰灯”之属。

“冰灯”之见诸文献记载,大略始于明代。明嘉靖年间唐荆川一首《元夕咏冰灯》诗,以及绍兴人徐渭《徐文长佚稿》中辑录的咏冰灯诗,是迄今所能见到的最早的有关“冰灯”的记载和实景描述。唐荆川诗中写道:

……出海鲛珠犹带水,满堂罗袖欲生寒。

烛花不碍空中影,晕气疑从月里看……

徐渭的两首七律《咏冰灯》如下:

夜堂流影倍生妍,刻挂谁秉冻未阑。烛晕只疑杯水抱,火齐应落数珠寒。薄轮逼焰清难觅,满魄生花洞可看。复道余光能照胆,却令游女怯追欢。

玉枝丛里总称妍,径尺能消几夜阑。对日水晶谁取火,生花银烛自禁寒。共燃始觉琉璃避,但持还将雨雹看。无奈阳和消作日,何人筵上解悲欢。

此外,明代一部《燕都游览志》中,还记述了在灯会上所见到的细剪百彩浇水冻制的冰灯。

清代冰灯诗文

清代较早的冰灯诗作,当属明末清初傅山(青主)总题为《冷云斋冰灯诗》的数首诗作。清末震钧《天咫偶闻》述及此事说,“《傅青主集》有冰灯诗一卷,然不过伐冰作屏,燃灯于内耳。今则愈出愈幻,遂有以冰成酒瓮、瓶罂、鼎彝之属,燃灯于内,高悬四座,观者叹其绝肖。此多酒肆,以代招牌,故尤妙”。傅青主其诗如下:

银海迷离天水光,广寒宫殿斗明妆。玉壶一点琅泪,滴断人间烟火肠。

凿得青光照古人,蠹编床上白磷霖。遗忘对次频能记,不愧前贤雪月贫。

傅山的冰灯诗及其诗注,还讲述了当时的多种冰灯形制。例如一诗注中写道,“藉思得古怪树根,凿为盆盂搭之。村中友人言家藏柳根几块,槐杌无用,正欲烧火,许牵车取之,乃有柬友求枯树根作冰灯座”云云,其最终所得,是一个漂亮的“根雕盆景冰灯”。此外,傅山还作有与其冰灯诗相映成趣的《冰赋》,“飞蜿蜒之低虬,宜陈之曲 之堂兮。照吸露之仙流,沃以白凤之膏兮”,“怜凄精之高洁,学匠石之运斤。凿 兮积雪,列亭亭之玉人”。另外,从其《冷云斋冰灯诗序》所述,亦足见其对冰雪艺术之偏爱。恐怕他是历史上作冰灯诗最多的一位诗人。序云,傅山“生有寒骨,于世热闹事无问”,却对寒冬之季的冰灯情有独钟。届时,他亲自带人凿冰制作冰灯,“深夜归来,莹涵窗纸,森森送碎音,清净疑雪。披衣问之,正月与晋冰斗光耳。静对霜更赠答万状,竟不能为之剖胜负也,赋得冰灯月下看”。其于冰灯之痴,杨复吉为之所作《冷云斋冰灯诗跋》则藉冰灯对其人格做有极贴切的阐发。跋云,“青主先生冷韵孤情,与冰独契。录中诗赋,类皆清寒入骨。洵非不食烟火人不能道只字也。秋暑郁蒸,快读一过,如挂北风图,不觉炎氛尽涤”。

“元夕月轮照碧空,大千人入水晶宫”,这是清代乾、嘉年间永定知县金德荣被谪戍新疆巴里坤(今新疆巴里坤镇)时所写的古风《巴里坤冰灯歌》中的诗句。金德荣谪戍在此三年,看见住在那儿的山西典当商人郑某“每于岁之季冬,垒雪为冰灯”,在宽长各约十余丈的地方,举凡山峰平原、亭台楼阁、玉屏、石壁、几案、人物造型,全都是“转冰为之”。他在冰灯里点燃巨烛,烛光映冰,晶莹剔透,光彩四射。每当元夕灯会期间,“城乡士女全集,观者如堵”。金德荣流放到这里三年,三次观看到这种奇观,认为自己“平生足迹几半天下,从未见此奇制”,甚至感叹即或是流放在此地也“不枉只身行万里”,《巴里坤冰灯歌》中写道:“雪山高与天山接,上有万古不化雪。朔风一夜结作冰,裁雪妙手抟为冰。以矾入冰冰不化,以烛照冰光四射。五里之内尽通明,半月能教天不夜。元夕月轮照碧空,大千人入水晶宫……”

说起东北地区最早的冰灯诗,要属出自于廖腾煌写于康熙五十年的《元宵有进冰灯者》。这首描绘当时沈阳灯会的诗中写道,“野人献春色,巧制上元灯”,“金骋光炯炯,玉简青棱棱”。乾隆也有《冰灯联句》诗序:“片片鲛冰,吐清辉而交璧月;行行龙烛,腾宝焰而灿珠杓”。

值得一提的,还有清代流人笔下的齐齐哈尔冰灯。满族学者西清于嘉庆十一年被流放到了齐齐哈尔,在《黑龙江外记》中记述了当时的亲眼所见,当地的“上元,城中张灯五夜,车声彻夜不绝。有镂五六尺冰为寿星灯者,中燃双炬,望之如水晶人,此为难得”,足见一个多世纪前的齐齐哈尔元宵灯会的热闹情景。至于专咏齐齐哈尔寿星冰灯的专题诗作,则可列举若干。嘉庆十四年,遭事也给流放在齐齐哈尔的前礼部侍郎刘凤涪,在《龙江杂诗》中有“冰楼春彻四围”之句。同时的流人魏耘圃之《龙江杂咏》诗也有“朗彻冰座”之句。嘉庆二十二年流放来这里的浙江海盐人朱履中在戍所写的《龙江百五钞》中,有一首专咏寿星冰灯的诗:“元夜观灯走不停,村车磊磊也来经。要童嫁女哗声脆,争看玻璃老寿星。”同治九年,因受天津教案牵累流放至此的天津知府张光藻也有一首吟咏寿星冰灯的绝句:“元宵佳节兴堪乘,吹到江风冷不胜。明月渐高人未散,街前争看寿星灯。” 直至民国初年,时任《黑龙江报》主笔的魏额兰,也有同题诗作面世:“元宵佳节试新灯,姐妹街头笑语应。 却是谁家翻样巧?老人星挂一条冰。”从上述流人关于齐齐哈尔冰灯的描述,足见当年本地元夕冰雪灯会之盛,规模之大,影响之广,并不亚于当今的“冰灯之城”哈尔滨。

在明末清初湖北蕲州人顾景星的《白茅堂集》中,也有一首题为《排冰箸雪中作灯》的冰灯诗。不过,蕲州人制作、观赏冰灯的时尚,同其他各地有所不同。蕲州地方的冰灯,是用结冰的竹筷作为骨架砌冰堆雪制成灯盏造形,外面再用雪加以涂饰,里面点燃蜡烛,置于庭院之中作为节日的点缀,供人欣赏。诗中描绘了“排冰聚雪在庭中,垮蜡光涵影不红”,蕲州城家家户户院落中燃起冰灯的美丽、生动情景。乾隆、嘉庆年间,四川人张问陶曾写过一首《冰灯》:“黑夜有炎凉,冰灯吐焰长。照来消热念,凿处漏寒光。影湿星沉水,神清月里霜。三冬足文史,底用探萤囊。”

清代不止有“冰灯诗”,还出现了“冰灯文”。康熙六年正月十五日夜,陈五班在京师月下观灯,“见有以冰为灯者,大如斗,方圆异体,空其中,置烛,光莹莹然”,一时吸引得他“顾而乐之”,继而即兴写下了《冰灯记》一文。其后,毛会侯又有《冰灯赋》,对于冰灯的特点、制法以及燃灯效果等等的描写,可谓曲尽其妙。

冰灯的工艺

冰灯除了它所脱胎而出的比较原始的浇制冷冻冰灯以外,主要还是以冰雪作为材料的雕塑造型艺术。

关于冰灯的取材制作和工艺特点,粗略分别,大约可有三种。

一是以竹蔑之类为骨架,淋水结冰成型,属于最为原始的浇制冷冻成型工艺。除明末清初湖北蕲州人顾景星所述用结冰的竹筷作为骨架砌冰堆雪制成灯盏造形,再如雍正元年,桐城方观承由东北的齐齐哈尔省亲归来流寓京师之际,他结集其近年诗作的《竖步吟》中,除有咏冰窖、冰担、冰床题材之外,专有一首《冰灯》诗。诗前小序,简略叙及了冰灯的制作工艺:“缚细蔑为灯形,以水淋之凝结,透明可观。”

作为全国第一个有组织的冰灯游园会,肇始于1963年的哈尔滨大规模的冰灯制作和展出活动,当时是利用盆、桶等简单模具,采取自然冷冻方式制作了千余盏冰灯和数十个冰花。一经元宵佳节在兆麟公园展出,轰动全城,形成了万人空巷看冰灯的盛大场面。当初的制作方式,正是最为原始的“淋水结冰成型”工艺。

二是镂冰为灯,如有清以来北京城冰雪灯会的冰灯。入清以来,北方各地的冰雪灯会时尚,也比较集中的直接展现于京都这样的首善之地。据清人夏仁虎的《旧京琐记》记载,清末每逢正月,北京城都要例行举办包括冰灯在内的各种灯会活动,甚至六部衙门也“不能免俗”,同样是热闹非凡,张灯结彩,名为“六部灯”。其“六部灯”之中,“有冰灯,镂冰为之,飞走百态,穷工极巧”。每逢正月十五,什刹海冰窖的工人还用什刹海天然冰制成中空的比酒坛稍大的立体椭圆造型的冰灯,灯内点上蜡烛,摆放在什刹海东沿的街头,供过往游人观赏。

据大约成书于光绪中叶的《吉林通志》记载,位处黑龙江东南部、当时隶属于吉林的宁古塔,每当元宵节,“街市张灯三日,金鼓喧闻,燃冰灯,放花炮……是日男女出游,填塞衢巷。《吉林纪事诗》亦载:吉林的沈钧平曾言及士大夫之家冬天“善作冰灯”,“镂八仙、观音等象于薄片,裁以作灯,夜燃烛放光,几如刻楮(刻纸)之乱真,其巧诚为不可思议”。再如嘉庆、道光之际北方长城沿口之外的“凿冰为灯者”,某些“豪侩(富商)且以巨冰,饰为灯屏,峰峦楼阁,望之逼真,尤为奇观”,均属此类。

明代张凤翼传奇剧《红拂记·仗策渡江》一出中有段对白,剧中人李靖说,“我自有屠龙剑,钓鳌钩,射雕宝弓,又何须弄毛锥角技冰虫”。大意是说,镂冰雕虫只不过是没多大价值的小小技艺,亦即“雕虫小技”罢了。孰不知,冰灯正是镂冰雕虫这类“雕虫小技”开始发展而来。

三是,为使冰灯造型保持持久,采用了加矾工艺。例如前述《巴里坤冰灯歌》诗中咏及的“以矾入冰冰不化,以烛照冰光四射。五里之内尽通明,半月能教天不夜”,其工艺、效果尽然。

如果说,古代冰灯制作技术很是简单古朴的话,如今我们所看到的冰灯虽然仍是以冰雪作为载体,却是应用着声、光、电、动等现代科技,集雕刻、绘画、舞美、园林、建筑、文学乃至音乐等为一体的冰雪造园艺术,显然要比古代冰灯艺术远为复杂。

关于元夕灯市与冰灯的深意

因为火是人类生存的必需条件,灯象征着人的生命之火。法国人让·谢瓦利埃等编著的《世界文化象征辞典》写道,每诞生一个小生命,柏柏尔的妇女就要在婴儿的枕边点上一盏灯。婚礼上,也要在新娘的面前点上一盏灯,这盏灯在洞房里整夜不息,意在召唤游荡的灵魂投入新娘的怀抱化为新的生命。

这种情形,在中国也一样。早在宋代,已有上元夜儿童“偷灯” 意在祈愿生子的民间习俗。宋陈元靓《岁时广记》卷一二引宋温革《琐碎录》的记载说,“亳社里巷小人上元夜偷人灯盏……云偷灯者生男子之兆”。又如明代福建长乐籍的学者谢肇在其笔记《五杂俎》卷二写道:“天下上元灯烛之盛,无逾闽中者。闽方言以‘灯为‘丁,每添设一灯,则俗谓之‘添丁。”再如清末徐珂《清稗类钞·时令类》亦载,“淮安有送子之俗,恒在元宵后、二月初二前。凡年老无子及成婚多年而未育者,戚友咸送以纸糊之小红灯……他日得子,则有重酬”。类似的这种习俗,古今各地方志之中多见记载,足以说明其普遍。

北方的人们在冬季里天寒地冻的生存环境中,象征着生命与热能的灯火,则自然而然地转换为冰灯形式,同样用以表达人们对生命和生活的热爱,对于美好事物的祈盼。于是乎,元夕的冰雪灯会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北方地区一种节日民俗活动。相对于纸灯而言,冰灯又别有一番风光景色。于是,也引得南方一些地方的人们制作起冰灯来。

三国时,曹植曾赞誉光禄大夫荀侯“如冰之清,如玉之洁”,于是后人便用“冰清玉洁”来褒扬人的德行高洁。现实生活之中,冰雪世界的“冰清玉洁”不可谓不美。但是,置身流连于晶莹剔透、艳丽多姿、高雅脱俗的冰灯群中,面对冰奇灯巧、玉砌银镶的冰的世界、灯的海洋,那绚丽多彩的景象所营造的,更加丰富,远非“冰清玉洁”所能一言以蔽之。人们在心清气爽之际,体悟的是阵阵春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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