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广惠
正如著名雕刻家罗丹所说:“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一样,生活中不是缺少新闻,而是缺少发现。新闻发现,这里指它的动词意义,其本质含义是,对新闻事实传播价值先于世人的正确理解、估价和认识。也就是说,新闻发现必然是新的传播价值的认识。那么,新闻发现在什么层面实现呢?笔者认为,它是在对事物的认识中,通过对“有”“无”内涵的正确把握中实现的。
有一次,著名记者范敬宜与一名同事到农村采访,在一个公社值班室睡了一晚。第二天,他问同事:“你发现什么新闻没有?”对方莫名其妙:“昨晚我们不是睡在一起没人打扰吗?哪来的新闻?”范敬宜笑笑:“这就是新闻呀。”于是,《两家子公社干部睡上安稳觉,夜无电话声,早无堵门人》这篇全国好新闻就产生了。
这个事例为人熟知。但仔细体会,就看出范敬宜敏锐的眼光,在别人没有看到新闻的地方看到了新闻。这不是“无”新闻发生的地方有了新闻,又恰被他及时捕捉到了吗?正像我们平常所理解的那样:“有”即存在新闻,“无”即不存在新闻。这里,“有”、“无”是以“新鲜”和新闻价值大小为标尺衡量事实,而作出的相对性判断,而不是绝对性判断。在一定条件下,“有”“无”新闻的状态可以依条件设定而相互对等,而且相互转化,从而构成了一对矛盾的对立统一体。同时,两者是一对动态概念。一个事实,此时看是新闻,彼时看却不是新闻。判断新闻的“有”“无”还是应该用标尺衡量,并依具体条件为参照,这涉及到怎样认识新闻事实的问题。
从认识论来看,人们对任何事物的认识都是无限深入、无限拓展的,永远不可能达到尽头,因为人的认识总是有限的,而客观事物是无限的。如果单纯从这方面理解,无疑让人非常悲观,既然对事实都不可穷尽,那就不必去费心费力认识了。这是一种错误想法。记者的采访就是一次次的认识活动,并且是先于普通人的认识。鉴于新闻发现之艰辛、复杂,所以用“有”“无”先行设定认识新闻的两极,以利于把握、分析事实,从而在两极中更好地认识事实的本质。在此,谈及新闻发现,就是转换一个视角,就是从“有”“无”上把握、处理,进而捕捉住“有”新鲜的、有价值的事实,完成新闻发现。前面说过,新闻“有”“无”包含两对范畴,一是“有”等同于“无”,一是“有”“无”相互转化。经典作品《奥斯维辛营没有什么新闻》就是很好的范例。
在另外一些情况下,新闻事实的“有”实际上相当于“无”,尤其是庆典报道。比如中外各界人士差不多都知道,中国恢复对香港行使主权,本身具有重大历史意义。这一传播价值已经为人们认识到。
无论记者使出多大本事,他的所作所为也谈不上多大新闻发现了。换句话说,从传播价值的相对性来看,有关回归类报道无形中打了折扣,不能说“有戏”了。这里“有”就是“无”。那怎么解释那么多人还要通过电视、报纸、广播等去接受传播呢?这是因为,人们虽知道事实的价值,但他们还想身临其境地感受、体验,况且这么重大的事件,举世瞩目,他们当然还想了解与主题有关的事实、信息,获得一种再认识。我们不应忘记,新闻姓“新”?新鲜的、不测的事实。作为职业记者来说,这是应区别于受众的思维视角。正因为如此,由于不能正确认识“无”等于“有”,造成采访失误的现象是很多的。相对于前一阶段的反常、变动的事实就是“有”,这时新闻往往出现。最典型的一例是,美国一家报社记者去采访当晚一名歌星的演出,却突然被告知演出取消,还听说演员出事了。认为要采访的新闻不存在,记者就打道回府了。第二天报社总编责问他为何漏掉有价值的新闻,并说演员自杀就是更大的新闻。随之记者也被解雇。记者认为的“无”,恰恰是“有”,有重大价值。可惜,记者只是机械、孤立地认识事物,无法看清“有”“无”之间等同的关系,无法把握新闻发现,造成工作上的失误。
需要说明的是,“有”“无”两者的对等,不是使人混淆彼此对立面,恰恰相反,只有从两者对立面角度去认识,看到了表层,还须深入本质;看到了常态,又抓住了异态,这样才会走上正确的认识途径。
以上说到“有”等于“无”。另一对范畴则是“有”“无”相互转化,即在一定新闻价值标尺衡量下,“有”转化为“无”,或者反之。先论“有”转化为“无”。前面提到的香港回归报道,之所以被认定为新闻的“无”,是因为其传播价值已被提前认识,多数新闻报道已不能超出人们的期望值。实际上在这个过程中,是传播价值发生了变化。因为已知事实的传播价值是递减的。
以上提到事件性新闻,新闻价值的“有”比较明显,易于发现,对记者来说一般不成问题。有人会就此提出,非事件新闻呢,有什么办法看出新闻的“有”“无”?举个例子吧:新华社记者张继民的《雅鲁藏布江峡谷是世界第一大峡谷》的独家报道。机遇偏爱有准备的头脑,这一世界性重大发现是记者首先报道的。记者阅读了一篇地理论文,在无新闻可言的资料中自己发现了这一结论,高度的职业敏感使记者抓住结论不放,接着查阅大量相关资料、数据,再经专家、权威部门认定确凿无误后,记者才作为独家新闻发出,将“无”变为“有”,“创造”了重大新闻。
甚至静如止水的生活也隐藏着重大新闻,从“无”到“有”的发掘过程,显示出记者非凡的洞察力。中国青年报摄影记者解海龙当初怀着了解乡村教育的目的,奔波于偏僻穷困的山区,几年间,他遇到的多是贫穷、落后的教育状态,甚至令他揪心的儿童失学。一次,记者偶然来到皖西金寨县一个乡村,蓦然间发现一个失学的小女孩(苏明娟)趴在小板凳上,费力地握着小铅笔头写字。那双渴望的眼睛分明呼唤着:“我要上学!”此时,记者被深深震撼了,他赶快按下快门。这是千百数十万失学儿童中的一个。他们不该那么早辍学,这将对中国的未来产生不良影响。记者正是这样有所思索,有所认识,有所发现的。“大眼睛”成为一个重大发现,成为“希望工程”的标志。这正是“于无声处听惊雷”。可见,发现多能从“无”入手,锲而不舍,深入探索,由表及里,由浅入深,逐步深化认识,从而将“无”变成“有”,发现重大新闻。
前面讲到“有”“无”的两对范畴,“有”等于“无”,“有”“无”相互转化。可能有人认为,两者仅仅转化完成就万事大吉,报道完成了,应丢开不管,无需再去想它了。实际并非如此,新闻发现是一系列过程。我们知道,人的认识不可能穷尽客观事物,人的认识也有不同的角度;况且,事物总在不断运动、变化、发展。由此新闻报道也应跟随这种角度、进程而变化,从而准确认识“有”“无”,发现传播价值。
某地发生一起车祸,记者赶去采访,这件事在当地算新闻,但放在类似事故屡次发生的背景下,就是“无”,不是新闻。但是,如果肇事者是个官员,且无证驾驶,那么,新闻的“无”就变成“有”了,因为事实价值的要素不同了,它的性质影响也不同一般了。再进一步,对于一定时期内,更大区域内类似事故(官员驾驶)来说,又只能算作“无”,因为它只是一个报道点。只有众多的点组成面,才变成了更有价值的“有”。这是从不同角度把握住的两者不断转换的过程。
由于事物在不停地运动,人们的认识也在不停地运动变化,“有”“无”的转化也处于连续进行之中。20世纪80年代农村万元户出现,第一个万元户很新鲜,这是“有”新闻。后来老是重复,人们已经知道了,这时新闻的“有”变为“无”。但后来农民买轿车、用电脑种地的事实,表明新的传播价值出现了,这是“无”变“有”,给人新的启示。关于小岗村典型变迁更能反映这种转化。小岗在全国率先搞“大包干”,敢为天下先,迅速实现温饱。此时的小岗,因大有新闻,成为海内外瞩目的热点。后来农村其他地方同样达到温饱后,小岗的所谓新闻报道降温,随之“有”变“无”,到90年代末,有关它的发展又有了新闻,是作为反面教材体现出价值的。原来记者发现,小岗小富即安,仍然依赖传统农业耕种,维持在80年代初的水平上。农民仍然贫困,更重要的是小岗因思想守旧在全国农村中落伍了。因此,从典型中发现问题,意义重大,“无”变成了“有”。那么进一步看,小岗以后再发生出人意料的变动,还会促使“有”“无”相互转化,还会有重要新闻产生。
可见,新闻的“有”“无”转化是反反复复,变化多端,难以穷尽的。因为它们是一对矛盾,既对立又统一,又向前运动着。从这个角度看,抓两极,就给记者提供了取之不尽的新闻源泉。想找新闻,抓住两极吧,发现就隐含在反差、对立中。
最后,解决对“有”“无”的把握需从三方面入手。一是怎样“有”,让事实成为名副其实的“有”,而不变为“无”;第二,怎样“无”中生“有”;第三,怎样认识“有”“无”一系列矛盾运动,把握其变化的关节点。
关于第一个,我们看到,“有”的这类题材多是事件性新闻,很容易遇到,也容易抓住,却不容易抓出称得上发现的新闻来。看看有的记者怎样做的就明白了。京九铁路开通剪彩算一件大事,众多记者扑了上去,都知道有新闻,都发出了新闻。但只有一名记者出彩。她的作品题目是《我能摸摸火车吗?》这位记者没有泡在剪彩场面里,而是去围观群众中,用心捕捉、观察、思索、寻找亮点。功夫不负有心人,记者终于发现一位七十多岁从未见过火车的老妈妈,赶了几十里山路来看火车,并要摸一摸火车的情景。老区人民与火车,这一传播亮点就显现出来了。
第二条,要做到“无”中生“有”,说到底是怎样将表面看来无多大价值的事实置于大局下观照,获得新的发现的过程。“不要试图去寻找什么新闻,而要努力使新闻变得重要起来。”就是这个意思。张建伟的《大学生毕业成才追踪记》是“无”中发掘出“有”的成功范例。大学生毕业融入社会,没有发生令人关注的事实,就如盐撒进水里起不了波澜。这可算作“无”,但记者将一个个个人成才过程作为点汇集起来分析,发现在现代化进程中,人才的压制与浪费如此普遍,发出了改革用人制度的呼吁,引起社会强烈关注。
关于第三点,要在事物的连续运动中把握其传播价值的关节点,即两极的转化。而上面所提到的农民富裕的报道,从万元户是新闻到不是新闻,在不成为新闻中农民买电脑、轿车又成为新闻,可以看到“有”到“无”?再到“有”的一条无穷尽的运动轨迹。只要动态地把握,抓住两极,就会有一系列的新认识、新发现。
通过以上论述,可以看到,记者的发现,伴随着思考。这种职业性的思考将是长期的。这种思考、发现,既静若处子,又动若脱兔。认识事物不能一次完成,事物总在变化,记者要跟上事物变动的步伐,就得不断去认识、去了解。如果我们学会思考,学会辩证看待事物,把握住“有”“无”变化的关节点,“发现”就会源源不断。
总之,在实际操作中,努力从“无”中发现“有”,甚至能够“无”中生“有”,挖掘事实的重大新闻价值;并在“有”“无”互动中抓取新闻,而且是重大新闻,才算提升了观察力,深化了发现力。当我们为寻找新闻而迷茫时,不妨想想那句话:“生活中到处有新闻”,就看我们会不会发现了,而发现即在“有”“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