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荒漠

2004-04-29 00:44
当代 2004年5期
关键词:沙特石油

林 因 寒 鸣 李 晓

翻开新世纪的页码,人们吃惊地发现:战争、颠覆、恐怖袭击、人头落地、石油价格暴起暴落……地球上到处沸腾着血腥的热点!几乎每一个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都会感受到时代的剧烈震颤……

——人类射出的每一粒子弹,几乎都和石油关联。

——题记

第一章行之嘱

卡塔尔的诱惑

“地球变得越来越小,人的脑袋却变得越来越大!”

坐在飞往中东的国际航班上,ZPEB国际工程部的经理杜军先生忽发奇想。

说地球“越来越小”,是因为十几小时之前,还在中原石油基地办公室里处理日常事务,现在,航班却已经飞临波诡云谲的波斯湾上空……

如果顺了这顺序一路想下去,说人的脑袋“越来越大”,也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一个人的脑子里,何时装下过这么多的事情?中国与中东产油国之间的经济交往,海湾战争与国际石油价格的关系,卡塔尔石油储量以及施工条件,当地风俗习惯和生活物资保障问题,甚至连多哈国际机场当日下午空中气象变化也不住地在脑海里翻个儿……应该说,有许多条看不见的线索,将这个地球上的许多事情串联在一起,并且事事都与自己——本次航班的一个来自中国ZPEB的乘客有着某些息息相关的牵连,脑袋能不说“大”?

还有……

无限遐想之中,杜军不由想起,在离开中原油田基地来卡塔尔参与这项石油工程竞标之前,负责国际石油工程的副局长李春第嘱托的一句话:卡塔尔杜汉油田的石油钻井项目,是我们进入中东石油市场的一个机遇,虽然包括美国、德国等十八家石油跨国工程公司出手参与竞标,呈现出群雄逐鹿的局面,ZPEB也要志在必得……

他对杜军说:要审慎出手、抓住机遇不放!

大概是觉得心里还不踏实,思忖了一会儿,又一次加重语气,特意叮嘱了一句:

“这是ZPEB的大局!”

这会儿,杜君仍然能够感受到,这位ZPEB国际工程的筹划和指挥者,在讲出“大局”这个字眼时所传递出的那种分量。

由古至今,大凡远行之初,我们的古代仁人先贤,往往会有一番感心动腑的殷殷叮嘱,以寄托缱缱绻绻的牵挂之情。远行前的殷殷嘱托,传递的是一种由古至今的智慧和信念,激励着人生的向上。十里相送,话语不长,却凝聚了宝贵的人生经验和情感。诸如“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其间,一所小小乡野客栈里的古道热肠,跨越历史的重山复水,一直传诵至今,让远足的游子无论身在何处,都感受到远行之嘱的关爱绵长。

然而这次,杜军却强烈地感受到,“大局”二字的托付之分量,已绝非“浊酒一杯,清泪两行”的古代先贤们的依依惜别情怀。他清醒地意识到,现在,他所接受下的这份远行之前的嘱托,并非仅仅是来自某一个人的期待;大时代需要大智慧。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个伟大民族殷切相望的身影……

飞机已经抵达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沙迦机场;在这里转乘海湾公司的班机,几十分钟,就可到达目的地卡塔尔了……

杜军对坐在身边的项目伙伴开玩笑说:“伙计,战争开始了!”

同行的王秉胜是个老成持重的人,他淡淡一笑,表情显然也不轻松……

公元1999年的这个初夏,来自中东阿拉伯半岛国家卡塔尔的诱惑,吸引着众多国家政要和石油业人士关注的目光。一个不大的项目,竟然招来多个国家的二十六家石油工程承包商!同ZPEB一样,在这个“能源问题”日益迫切地摆上政府案头的世纪末,人们已经开始勾画着新千年石油企业的发展之路——在即将开始的这个新世纪,充满变数和不安的世界石油市场,将会是怎样的一个开局?

此时的中国,历经十余年的经济快速发展,能源需求迅速增加。特别是进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石油消费急剧增长,虽然中国的石油产量在世纪末已达1.6亿吨,供需矛盾依然日渐扩大。从1993年始,中国成为石油净进口国,年进口原油数千万吨。预计到2010年,石油供需缺口将达亿吨左右。并且,作为信号,一方面不断增加,一方面不断减少——中国内地的不少油田,产油量日益受到严峻考验。可想而知,一个泱泱大国,如果依赖大量进口国外石油,显然会因安全程度降低而给国家带来多种风险!

在这种情况下,改善能源供求渠道,实行新的国家石油战略——中国的石油企业走出去、积极参与国际竞争和全球化分工合作,尽快在国外建立起稳定和可靠的石油生产和供应基地,已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当务之急的战略需求。

这一历史重任,又一次落在中国石油人的肩上!

对中国石油企业来说,这也是一项义不容辞的历史使命,是企业发展的一个机遇。

卡塔尔,地处波斯湾南岸的半岛之国,人口60余万,国土面积只有11000平方公里;这里多属热带沙漠,常年干旱缺水,国民经济的支柱为石油收入。ZPEB海外石油工程人员的目光投向这个中东岛国的时候,在卡塔尔施工的钻机只有12部,其中七部还是从事海上石油开发。卡塔尔对外招标的杜汉油田的一个作业区,工程需求也仅为两台12000英尺的钻机,几十口井位。

项目不大,何以会如此牵动着ZPEB决策者的心,如此坚定地要进军这一阿拉伯半岛的弹丸之国?

“春江水暖鸭先知”。与新中国石油事业一起长大的李春第,年少时就献身于新中国的石油事业。他最初工作的是位处黄河下游冲击平原的一个油田,在一次突如其来汹涌海潮围困井场的险境中,他放弃了自己所有的物品,只将平时所读的那些书籍,装进一只编织袋里、外面又套了一只面袋,将那只沉重的“书袋”扛在肩上,在没腰深的海水中摇摇晃晃吃力地跋涉出来……

从某种意义上讲,一个爱书的人,与热爱他所从事的事业,应该是有着某种必然关联的。或者把这话反过来说,如果把一个企业,交到一个不热爱书籍——人类精神财富的人手里,很难想象他会有如此的精神——危急关头会将企业生命一样扛在肩上……

就是这样,几十年的野外生涯风雨颠簸,几十年的苦读好学,使他逐渐成长为一名睿智敏锐、执著于事业的企业领导人。

在中原油田,职工们还传说着这样一件事情:在席卷全球的“亚洲金融危机”中,不少企业对企业前景表现出不安情绪,有的甚至出卖工程设备已解无米之炊。在那几年的时间里,诗人中原石油钻井三公司经理的李春第,却逆水行舟,乘势出击,开拓了企业在中国西部的石油市场。并且,虽然当时的中原油田也处在发展的困惑之中,他却借机购进了不少相对先进的石油工程设备,并且大张旗鼓地引进技术人才和聘用优秀大学毕业生。当时,在许多企业资产流失的情况下,公司的国有资产却大幅增值!

当然,这在当时企业萧条的状况下,自然会有不少人——包括一些领导者都有点儿难以想通——国企困顿,收入减少,大批职工面临下岗的困境,人心惶惶之中,李春第却高扬国企大旗招兵买马;然而,当遍及亚洲的金融危机结束之后,随之而来的经济快速发展却为当时的举动提供了答案:ZPEB的海外石油工程长足直进,当时购进的那些设备这时都先后派上了用场。在亚非以及南美的十几个国家的石油合作项目中,显示了ZPEB的装备和技术实力!油田的数万职工,至今还对李春第当时对企业发展的这一高瞻远瞩啧啧称道,将此举誉为一个领导者振兴石油企业的“大手笔”!

在九十年代的开头几年,ZPEB就派出了进军非洲的第一支石油队伍,先后在苏丹、埃塞俄比亚等非洲国家找到了自己的立足之地。到世纪末,他们的石油工程队伍,已经在十几个国家站稳了脚跟,开始了与产油国以及西方跨国石油公司的合作与竞争。如今几年过去,他们已经捷足先登地培养壮大了自己的海外石油市场,也培养锻炼了自己的海外施工队伍,初步具备了与国际石油市场相适应的竞争能力。此间,石油资源丰富的中东地区,一直是他们关注的战略要地。

如果仅从地面上看,阿拉伯半岛地区荒漠遍布,干旱缺水,植物难以存活。仅以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自由港迪拜为例,大街上一排排迎风摇曳的椰树,浇灌用的却是海洋净化水!甚至市政绿化使用的土壤都是由他国进口的;据说,仅仅养育一株椰枣树,每年就要花费一千美元!

美元当然取自于阿拉伯人脚下的这片土地。

这里的阿拉伯人,大都是信奉“真主”的穆斯林信徒。面对他们世代栖居的荒漠,他们自豪又充满感情地说:“安拉决不偏袒他的任何一个子民。地面上的东西给了别人,地下的东西却留给我们!”

“地下的”的东西,就是石油!

他们把隶属于阿拉伯人的这片不毛之地,称为“幸福的荒漠”。

卡塔尔属于“阿拉伯石油输出国组织”(OAPEC),地理位置显要,犹如中东地区的一个“制高点”,与沙特、科威特、阿联酋、伊拉克、巴林等成员国翘首可望;这些国家大都同属于另一个国际著名的“石油输出国组织”——欧佩克(OPEC)。纵横于阿拉伯半岛的石油输出管线,犹如一根根牵一发可动全身的敏感的地球神经。

然而半个世纪以来,西方石油大国,也将中东地区看做自己的“石油天堂”——这个因为充裕的地下石油资源而备受瞩目的地区,历来就是西方石油大国的一统天下,其勘探、开发、生产,占据世界石油市场的百分之九十之上。

ZPEB所关注的,并非单单局限于岛国卡塔尔。在备受关注的中东——被誉为“石油王国”的沙特阿拉伯,其国土面积不过225万平方公里,在大面积的荒漠下面,却蕴藏着占世界石油总储量1/4强的石油资源。在沙特半个多世纪的石油开采史上,其开采业一直是由美国标准石油公司、新泽西标准石油公司、荷兰皇家壳牌石油公司、英伊石油公司等世界几大知名西方石油公司主宰着,这些国家的石油作业,汇集了世界石油业最先进的科学技术和管理技术,强势的技术背景,使沙特成为世界上对石油装备、技术、人员、安全和环保等方面要求最高的技术前沿。国际石油业有这样一种不成文的说法:一支石油工程队伍,只要能进入沙特、科威特,具有在沙特、科威特这样的国家工作三年的资历,就意味着已经具备了与世界顶级石油承包商比肩的实力,意味着取得了进入世界石油市场的入场券。他就具备了进入世界任何一个石油市场的资质。这从侧面说明,参与这样条件下的国际竞争,才是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国际接轨”。进入群雄割据的中东地区,才是ZPEB的真实目的!

ZPEB领军人物李春第的目光一直热切地关注着这一地区——这就是他心中的“大局”!他说:“中东就巴掌大一块地方,左边的指头一动,右边的指头就会有知觉……这边拍拍巴掌,那边就能听到响声!”这是说,虽然卡塔尔项目条件要求苛刻,施工难度很大,工程盈利的空间也不大。但却是跳上中东——这片世界石油高地的不可缺少的跳板,是进入国际石油市场的一张门票……

半岛跳蛙

据说,美国有一种著名的跳蛙;这种跳蛙,不跳则已,一跳就是两米远,跳跃长度是身体的25倍;著名作家马克·吐温先生由此而受到启发,创作了他的著名幽默小说《卡斯维拉斯县的跳蛙》。当时,马克·吐温先生在受到这种跳蛙的启示创作出著名篇章的时候,当然不可能想到,在他身后百年,这种著名的跳蛙已接近绝迹,而美国在推行它在海湾举行的一次大规模现代战争时,却将这种“跳蛙”留给人类的启迪,作为一种现代手段使用到战争之中……

现在,这种战术的“现代”意义,又被ZPEB海外石油工程的决策人成功地借用于国际商业活动之中——借助于“卡塔尔跳板”,ZPEB终于跨到了历史的起跳点上……

就如ZPEB石油人所期盼的那样,几个月之后,他们得到了由卡塔尔国家石油公司钻井部签署的中标通知书。

经过千回百折的努力,人们期盼的时刻终于到来了:在新世纪开始的第一个早晨——公元2000年的1月1日——这是一个值得记录下来的日子——来自中国ZPEB 5012队的石油钻井工人,沐浴在阿拉伯海湾的绮丽霞光里,随着“开钻”的一声令下,系结着鲜红绸带的钻具一寸寸进入阿拉伯半岛的土地……

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在西方大国占据半个世纪之久的中东“石油天堂”里,第一次出现了中国石油工人的身影!

同阿拉伯石油输出国组织其他所属成员国一样,西方列强半个多世纪的垄断开发中,卡塔尔的石油工程一直沿用来自西方发达国家的技术和管理模式,并且逐渐形成了一套严谨完善领先于世界的工程管理体系。就如卡塔尔的中国石油队伍,当然也要接受这些国际条例的严格约束。

项目运作之初,ZPEB的石油队伍度过了一个逐渐适应的阶段。

DK578井,五次开钻、五次下套管,设计井深3040米,水平段长达1216米的大位移水平井。这对第一次来到阿拉伯半岛油区施工的ZPEB职工来说,具有一定的难度。开钻前,领军挂帅的项目经理孙清德,组织技术人员对此井进行了周密的调研,确定了稳中求胜的施工策略。然而,半岛之国的地下情况也似乎有意为难这些来自东方大国的石油工人,一开钻便遇到了坚硬的石灰岩和白云岩夹层,钻头又憋又跳。好不容易钻进到120英尺,井下又出现了严重的失漏,大量的注入泥浆只进不出。按照国内的施工惯例,5012队的值班司钻急忙向带班队长汇报情况,要求赶快起钻堵漏。殊不知,带班队长把情况汇报给现场监督穆罕默德先生时,他却无动于衷地挥挥手,指令继续下钻。司钻百思不得其解。在国内打了几十年的井,遇到泥浆流失的情况,马上停下堵漏是首要措施。你想,那泥浆是由各种化工原料配制出的,白白在地下流失,能不心疼?

这样想着,扶刹把的手就有些犹豫。监督穆罕默德却恼火地喊叫起来:“下钻……继续下钻!”

司钻作难地把目光投向带班队长瞿祥云。瞿祥云,这位大学毕业后一直在一线钻井队工作的技术强手也有些不解。但是,投标时合同中已经明确规定,在施工过程中,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中国井队职工必须无条件地按照甲方监督的指令施工。瞿祥云犹豫了一下,随之向司钻点点头,示意遵从穆罕默德指令继续下钻。钻具又飞旋着钻入地下,然而奇怪的是,并未出现异常事故!

随后进入二开。钻进中遇到了泥岩段,又出现了严重的憋钻现象。5012队的工作人员以为是钻头损坏,又向穆罕默德先生提议停换钻头,但又一次遭到了拒绝。坚持钻进下去,又很快恢复正常……

5012队的职工们都开玩笑,说,穆斯林的这片“幸福的沙漠”,对新来外国人也是桀骜不驯,先给你点颜色瞧瞧。

这样,第一口井磕磕绊绊地打下来,比设计计划超出了8天。但是,5012队的石油工人,却在这过程中摸清了杜汉油田与国内不同的特殊地质情况,并迅速改变了国内施工时的老经验老办法,制定出一套适应当地地下情况的对应措施。

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中国人的聪明才智,都会令人瞠目以对。现在,睁大眼睛的该轮到穆罕默德先生了!最初对中国ZPEB石油工程人员有些轻慢的穆罕默德·赛义德先生,实在不会想到,从第二口井开始,中国的钻井工人就将建井周期缩短到32天,第四口井竟然在21天内顺利完井,效率一下提高了将近一倍,达到了QGPC(卡塔尔国家石油公司)最高水平!

卡塔尔国家石油公司为ZPEB的成就吃惊中又感到高兴,特意致电ZPEB总部:

你们的队伍在DK—586井的施工过程中,创造了连西方石油专家都不敢相信的奇迹。尤其是在这口井 2 1/4 和 81/2井段的施工中创造了 ZPEB来卡(塔尔)后施工进度最快的纪录,而且一开、二开、三开的泥浆成本均创造了杜汉油田泥浆成本的最低纪录,现场管理也搞得很棒。QGPC钻井部对你们队伍的表现非常满意,相信按照这种势头发展下去,ZPEB很快就会成为卡塔尔石油钻井市场上最优秀的队伍……

这之中——有一个人应该特别一提,在ZPEB卡塔尔项目顺利开展的过程中,曾任ZPEB非洲石油工程项目经理的张永杰先生,在ZPEB非洲项目的开拓中,做了大量的先期的工作,锻炼了自己,也壮大了ZPEB海外石油事业。卡塔尔项目中期,在工程遇到与西方监督交流等困难的时候,他又临危受命——在刚刚完成MBA学业的第八天,受中原委托,又奔赴卡塔尔出任项目经理。

卡塔尔钻井项目的甲方总监,是美国籍的理查德先生。一般人认为,50多岁的理查德·布朗先生,是个十分傲慢的人,对在卡塔尔施工的中国人态度不能说友好,动辄就以“中断合同”相要挟。

张永杰到达卡塔尔后,认为首先应该认真检查自己一方导致理查德先生不满的原因,他详细查阅了井队与理查德之间来往的有关文件记录,终于发现了同理查德先生之间的矛盾点:己方的设备部件难以一下舍弃国内施工习惯,另外一条,更令理查德先生(并非单单理查德先生)难以接受的,那就是甲方提出的意见,不能及时响应并做出立即修改。张永杰认为,理查德先生虽然态度不好,但对工作却是十分认真并且一丝不苟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正是中国石油工程人员所应该补的重要一课。

张永杰向5012队的弟兄婉转地讲了一个石油大王哈默的故事。有一年世界原油价格大涨,哈默的对手对东欧国家的石油输出量都有增加,而惟独哈默石油输出量却明显减少,这让许多人——包括自己的手下,都非常的不理解。有人当面请教哈默先生,哈默先生讲了一段著名的又令人终生难忘的话。他说:“关照别人就是关照自己。那些只想在竞争中出人头地的人如果知道,关照别人需要的只是一点点的理解和大度,却能迎来意想不到的收获,那他一定会后悔不迭!关照是一种最有力量的方式,也是一条最好的路。”

哈默先生的这些话,透露出了一种高尚的生活科学和情操。他的这些话说明一个聪明的人在处于竞争状态的时候,应该把一种高尚的生活哲学传达给对方,走共同发展的路……

对哈默先生的理论,历经几十年石油生涯的理查德先生显然并不生疏。张永杰之所以把这个故事对理查德先生重述了一遍,当然是在婉转地表达自己——ZPEB的观点,并且是选在理查德先生态度还算和气的时候。

讲过这个故事,他又向理查德先生补充说, 1979年,中国刚刚改革开放之初,应中国领导人邓小平的邀请,81岁高龄的哈默先生,作为第一个来自西方国家的著名企业家,乘坐私人飞机访问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受到隆重接待并签署了一系列合作协议,成为当时中国最大的合作伙伴……

张永杰望着理查德说:“哈默先生事业合作中表现出的高尚情操,是很受中国人尊重的。”

理查德先生久久不语。但从他的表情中,张永杰看出了他内心变化。理解是双方消除误解的契机。现在,他们相互之间,已经开始取得了心灵上的沟通和理解,理查德先生开始理解中国石油工人、中国石油工人也开始理解理查德先生;而这恰恰是相互合作中最为重要的一环……

接下来事情的进展,完全如李春第开始所希望的那样:中国ZPEB 5012队的石油钻塔高高矗立在岛国卡塔尔油田之后不过一年有余,中东大势终于悄然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些产油国政府受国民的压力,也是为了摆脱西方石油大国的全面制约和影响,将关闭多年的石油之门悄悄打开了一道缝隙,寻觅着另外的合作伙伴。他们第一眼看见的,当然是正在身边施工的ZPEB……

ZPEB石油钻井工程在卡塔尔取得的成功,吸引了中东一些产油国的瞩目。当5012队的石油钻塔还在荒漠上的时候,他们就派出工程技术人员,悄悄来井队的施工现场考察中国石油队伍的工作情况。首先是阿拉伯半岛南部的也门共和国传来信息,在那里从事石油开发的承包商希望同ZPEB能有“合作的机会”。

现在,左边的指头已经动了,右边的指头也开始做出反应!

随后的消息,更为令人振奋:世界第一产油大国——沙特阿拉伯王国的“阿美国家石油公司”在委派合同部经理ALDOSAAIY先生来施工现场经过数度认真考察之后,向中国的石油工人发出了招标邀请函……

沙特,这座汇集了世界尖端石油开采技术的中东高地,因其在世界石油市场所处的特殊地位,被世界石油人视为心中的“麦加”。能够“朝觐”这座石油“圣地”的石油工程队伍,毫无疑问是世界石油工程界的骄子,所以登上这座高地,就成了世界各国石油工程队伍共同的梦想。

密闭了半个世纪的中东“石油天堂”大门,终于向穿着太阳红工装的中国人打开了!

第二章“中国1号”

关山万里

2000年6月12日,ZPEB的石油队伍在卡塔尔经历了一年多的淬火洗炼之后,终于通过了沙特惟一的国家石油公司——阿美国家石油公司的资格预审,成为沙特——中国石油合作史上的第一支打破西方大国石油垄断,获准进入沙特石油市场的中国石油队伍。这年的12月,在“石油圣地”沙特,经过一番紧张激烈的竞标角逐,ZPEB终于拿到了象征着历史突破的沙特阿美石油公司的钻井施工合同——ZPEB的决策者筹划期盼多年的重大历史机遇终于握在了手中!

就在ZPEB项目人员集结沙特,紧张地筹备工程相关事宜时,在国内,钻井设备的起运工作,却遇到了一个意外的麻烦。

现在,面对着这张来之不易的堪称为世界石油天堂“通行证”的合同书,ZPEB海外石油工程的决策者那只即将拍板的手却变得陡然沉重起来……

沙特“阿美国家石油公司”,可谓“出身名门”,其前身是阿拉伯美国石油公司。自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沙特的达曼宣告发现石油,美、英、德、意等世界列强都梦想得到这块宝地的开发权。精明而富于冒险精神的美国人,经过了十年的不懈努力终于捷足先登——集合国内四大石油工业巨头:加利福尼亚标准石油公司和美孚、埃克森、德士古等石油公司,组建了一个世界最大的石油公司——阿拉伯美国石油公司,确立了美国在沙特石油行业的霸主地位。直到1980年,沙特政府才逐渐将这家跨国公司股权全部收归国有,获得了对本国石油资源的控制权。有资料说,“整个60年代,沙特石油矿业总公司的发展历史,就是沙特政府努力从阿美石油公司的4家美国合资者手中夺取石油控制权的斗争史”。阿美国家石油公司,经过与世界顶级石油巨头几十年的合作,不仅形成了一整套规范化的作业标准和管理体系,对石油施工队伍的装备、技术、人员、安全、环保及合同履行的各个细枝末节都严格到几近苛刻要求,保持了世界一流石油工程公司的地位。阿美公司的高层管理人员,大都在此公司或其他公司以及它的前身公司供职30年之上,有十分丰富的工程管理经验。阿美公司也多年来一直是美国《石油情报周刊》根据石油天然气储量、石油产量、天然气产量、石油加工能力和油品销售量六项指标综合测算排名的世界第一大石油公司,在国际能源与经济领域中起着重大作用。

从沙特阿拉伯的达曼国际机场(邻近阿美公司总部)进出通道的布局设置中,人们也可看出阿美公司在沙特阿拉伯王国的重要地位——这个建在荒漠之中却不失豪华的国际机场,有三条供乘客进出的登机通道,其中的一条,就是专门为阿美公司设立的!阿美公司的工作人员进出机场的时候,享受最高级别的待遇……

甚至可以这样说,达曼国际机场的建立,主要就是针对阿美公司而设的!

毋庸置疑,这也就从某些方面,助长了频繁进出于沙特的西方石油大国工程人员生活中无视他人的骄横行为。

按照参与竞标时的要求条件,ZPEB进入沙特的石油钻机,是一部5000米的电动钻机,并且,这部钻机必须在2001年的1月底之前到达沙特阿拉伯。但是,在项目中标之后,就要正式签订合同的时候,中原油田符合这一要求的一套5000米(50D)电动钻机,正在中国的大西南——广西与云南交界处的十万大山深处施工,井号为“乌龙1井”。

乌龙1井是中国石油化工集团总公司在这一地区打的第一口勘探井,本来就是一个担负重要使命并且难度很大的工程,牟书令老总曾亲自到现场参加开钻仪式。这里山峦重叠,地势险峻;进入井场的道路,颠颠簸簸,时隐时现,蜿蜒盘旋在白云缭绕之间,单是乘车进入井场途中,那些急转弯,就像在云雾中抛上抛下,令许多平原上长大的工人五脏翻腾、心虚得不敢睁眼。对那些要运载重型工程设备进出的车辆来说,风险自然更大。一旦不小心出现故障,就是车毁人亡!

还是在井队进入施工场地之前,5000米电动钻机的平台经理玄洪池和几位项目人员第一次去察看施工现场时,山中最近的一条简便盘山公路离井场之间的几十公里的那段路程,仍然是山民们世世代代手脚攀爬蹬出来的陡峭小路,是实实在在的“羊肠小道”。

玄洪池一行十几个人,将车辆辎重留在外面邻近的县城驻地(其实也窝在山中),轻装简从,好不容易才从当地雇了几头驮驴和骡子(许多当地人也不敢贸然应雇进山),只是驮带些必要的生活用品,便翻山越岭跌跌撞撞地进入了施工场地。一路上自然是险象环生——十几个人使尽浑身功夫,猿猴似的,跳跃攀爬、辗转腾挪,虽然极尽小心,还是有一头驮物的骡子翻着筋斗折下深山峡谷……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驮骡失控,翻滚着跌跌撞撞栽入峡谷,个个抽着冷气,惊得半天合不上嘴巴。

虽然进入钻井现场之前,通往井场几十里的路程修了简易石油公路,但是路况险恶,并且此地天气多雨,一下雨就发生山体滑坡。平素山外行车的驾驶人员仍然不敢行驶,只能雇用当地出身的司机将设备载重车辆开进山中。一个钻井队的设备搬迁,要动用百余台重型车辆,进山不易,出山也险。并且,井队到公路的那几十公里的地段,正进行公路施工,山石翻开、到处阻碍,现在要急切调出这样一支施工中的队伍(虽已完井,却还在试油阶段),显然是一着险棋!

按照合同要求,钻井设备必须在2001年的1月底之前运达沙特阿拉伯。而现在,当这份工程合同拿到ZPEB手中时,已是2000年的12月中旬——离规定的动迁时间仅有一个半月。

并且当时,还有一个十分棘手的难题:当合同就要正式签订时,计划中要向沙特动迁的这部ZJ50D大型电动钻机在乌龙1井的钻井进度尚未最后完成。也就是说,ZPEB工程的决策人等待拍板的时候,50D钻机正昼夜不停地轰鸣着向岩石下钻进……这种情况下,要达到动迁条件,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停钻承担乌龙1井的工程损失,二是冒着巨大风险,提高钻速,抢赶进尺。

现在,摆在决策人面前的两项选择,哪一项都充满莫测的风险:中止完井,一是公司要冒毁约之恶誉——乌龙1井的井位,是通过竞争投标赢得的,中途废止合约,当然要承当经济赔偿;如果抢赶进尺,因为打的是勘探井,没有资料可以参照,地下情况复杂难以预料,在抢赶钻井进度的过程中,一旦出现重大工程事故,损失是无可估量的,其决策人自然难逃干系……

除去上述困难限制,还有另一道难以跨越的门槛——即使马上动迁,山高路险,要把百余辆载重卡车的机械设备,通过险峻的简易石油公路运到山外,也需要充足的时间,况且还要运抵万里之外的沙特阿拉伯王国,一路车载船运、飘洋过海,更是数不尽的艰难险阻——前途莫测、凶险未可卜知。万一在哪一个意想不到的环节中发生意外耽搁,一个摆在面前的严酷的现实就是,ZPEB就会丧失多年培育出来的国际信誉,被红牌罚出场外,甚至遭受到国际石油市场禁入的惩戒。并且,国际工程惯例中对失约一方的巨额罚款——ZPEB押资的一百七十余万美元的巨额动迁保函自然沉没!

现在,李春第就面临着这种决策上的多重压力。就外部市场来说,一旦合同正式签订,海外工程项目时间要求紧迫,不容有半点耽搁;正可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再是,当时,有人对调出施工队伍不理解,认为会影响乌龙1井工程,从而造成经济损失。

他心里十分清楚,一旦决策出现失误——这种影响所造成的损失和严重后果,绝不是一句“承担领导责任”就能开脱得了的!但是,对于ZPEB来说,它面临的选择,是一个生存发展的十字路口——作为中国的石油企业,进入沙特石油市场的机遇一旦失去,或许是一去永不回头的……

在30多年的石油生涯中,李春第是从一个普通石油工人,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现在的领导岗位的;在多年的石油企业经营管理中——从领导一个钻井队到领导一个有数万职工的国家油田,历经过高原的酷寒,饱尝过大漠戈壁的风沙,冒着死亡的危险在熊熊烈焰中指挥井场抢险……数度坎坷数度辉煌,啥样困难都经历过,而现在这样左右两难的境况,以及难以下决心拍板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中止尚未完工的钻井施工、赶赴这样一场具有历史意义的“石油盛会”,使得这一决策具备了多重风险!从某种意义上说,现在,他所面对的这份事关重大的海外石油工程合同,更像是一份决定决策者个人命运荣辱的“生死合同”……

一连几天几夜,他处在寝食不安的焦虑之中。他此时承担在肩的,是一个数万之众的国家企业的重量。一个将企业利益和发展视为生命的人,深知自己将要做出的这项决定,对一个数万之众的国家大型企业具有怎样的分量?所有的经验和良知都在提醒他:在即将做出的这个深受条件制约并且看似严酷的决定时,作为一个国家大型企业的领导者,他应该慎之又慎……

虽然已是深夜,他还是拨通了乌龙1井施工现场的电话,询问钻井进度,指令平台经理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再次提高钻井进尺。

这显然是告诉井队领导:尽快完成钻井进尺,并随时做好井队动迁的必要准备。

作为决策的依据,他详细询问了施工中的一些情况甚至具体数据。

乌龙1井担任领导工作的玄洪池,曾经担任“长城队”的平台经理,是一个有丰富经验的井队领导。现在,单单是在如此深夜接到上级领导的电话,他就已经感受到这事情的分量。他一再保证:尽量做到万无一失……

虽然从平台经理那里得到具体施工进展情况,在这个夜晚里,李春第还是大睁着眼睛毫无困意——三十几年石油工作经验,从学徒到司钻,他虽然熟悉钻井过程中的每一道工序,这会儿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如果加快进尺,万一出现与之相关的施工故障,这也是无可开脱的责任……

他抓起电话,通知ZPEB国际部有关项目人员:可以如期签署沙特阿美公司的石油工程合同!

几年之后,再度回顾这段往事——作为中原石油管理局的局长,李春第依然心有余悸。他说:那会儿,从沙特到滇南、从滇南到沙特,心里一会儿山、一会儿海,可说是浪涛滚滚;从个人的角度来说,在如此巨大困难面前,他如果选择放弃,也是可以理解的——条件所限、力所不及嘛!并且——放弃一项力不能及的企业合同,也是企业的一种惯常行为。那样,自然可以避免个人风险,在个人事业和自身利益遇到的巨大挑战中能得以保全自己。而就企业利益和发展的角度讲,放过此种千载难逢的商机,却无异于是对企业对国家利益的一种犯罪……

那些日子,他翻来覆去地衡量着孰重孰轻?心里真是“关山万里,迷障重重”!他心里清楚,在这个充满风险的巨大商机中,如果正式签署下与石油王国的这项工程合同,可说是“火中取栗”的一步险棋!

他想起书中读到的一个故事:一个总埋怨自己不能成功的人向另一个人请教,那人只说了一句话:“把你的帽子扔过栅栏!”这人想了半天,终于悟透了这句话的含义——这个看似简单的生活答案中,却充满了智慧和勇气:一旦将帽子扔过了栅栏,你就会打消一切畏难心理,想方设法跃过栅栏……

李春第说:“那会儿,我就是那个‘把帽子扔过栅栏的人……”

他几次三番奔赴北京石化总部,向领导汇报工程进展情况。他十分感谢中国石油化工集团的领导,感谢他们对国际石油工程所寄托的厚望。在此困难时刻,中石化领导亲自出面协调,将兄弟油田的另一支钻井队急调滇南,接替ZPEB继续从事乌龙1井的试油工作,解决了设备动迁的困难。

就这样,5000米电动钻机肩负着民族的使命,终于走出云雾缭绕的十万大山,踏上远征中东之路……

一场井队大搬迁,踏破万里关山,在滇南至天津、上海等港口之间展开了。

承担设备搬迁任务的,是塔里木中原钻井公司调度长李长顺和保卫科长成国杰。12月9日,设备运到元谋县黄瓜原火车站,意外的困难又来了:车站的管理人员围着一件件庞然大物看了一圈,无奈地摇着头说,火车到湛江要经过成昆线,这条线路是单行线,分一、二、三、四级超限标准;一级超限,要由国家铁道部直接批准……

按照与沙特阿美公司合同的相关要求,ZPEB的设备必须在15日之前运抵湛江,而坐等铁道部的批文下来,还不知何日何时?如绕走另一条双行铁路线,要经过贵阳、成都、南宁等几个铁路辖属局,路程要远几倍,时间也不允许。李长顺和成国杰当即决定,用汽车运输超限设备……

他们当即从昆明租来6部重型卡车,将已经装上车皮的设备改装在卡车上,终于离开了山中小站。

从云南乌龙到湛江的两千公里汽运路程,也并非一帆风顺。虽然火车的超限问题解决了,可汽车的超高又成了一道难题!

装在汽车上的5000米电动钻机的可控硅房、压风机房和沃尔沃发电机等设备的高度,都超过了铁道桥限定的高度。为了确保设备顺利通过桥洞,每逢过桥,他们就小心地测量高度,给汽车轮胎放气,使高低降到能够通过为止。而一路三省(贵州、广西、广东)经过的铁道桥就有200多座!

当然,沿途还要经过无数的障碍物——比如桥梁涵洞、高压线等等;为了不再途中频繁停车耽搁时间,他们就干脆轮流乘坐在前面的开道车上,手里举着警示的牌子。在人多车稠处,干脆每人手里举根竹竿,一边测量障碍物的高度一边指挥车辆通过……

就这样马不停蹄日夜兼程,一路风霜烟尘酸甜苦辣,每个人都瘦下了几公斤,设备车辆终于安全到达了湛江港。

2000年的最后几天,满载着ZPEB钻井设备的远洋货轮,乘风破浪,过太平洋印度洋,驶向风诡云谲的阿拉伯海……

历史之约

沙特阿拉伯——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国度。如果由巴林过跨海大桥,进入沙特阿拉伯王国的桥头城市,就是库巴——沙特东部省省会达曼的一个卫星城;这里近傍阿拉伯海湾的宽阔整洁的海边公园,肥大的椰枣树和阔叶棕榈,在海风中摇曳着,时有休闲的人来海边垂钓。面对的那片海域,就是曾经战云密布的海湾——波斯湾。沙特阿拉伯人生活富足,即使男人,也很少从事体力劳动,白天很少出门。每天,一旦黄昏时分到来(做最后一次祈祷之后),这些富足的阿拉伯人就举家而出,到海滩公园里——在草地上铺一方毛毯,一家人(沙特人允许男人娶四个老婆,所以会经常见到一个白袍男子身边围拢着几个穿戴一模一样的黑衣女人)聚在一起“PARTY”。碧蓝的海湾一片落日霞光,鸥鸟起起落落。一群群白色天鹅或黑色的天鹅,随了波浪起伏漂浮——如果没有战机或巡航导弹呼啸飞过的时候,倒也显示出岁月的一种平和。

虽然生活富足,达曼和库巴的城市建设,也有不尽完善之处:城市不设置排水通道。这大概是因为天旱无雨之故,设置了地下排水系统也不过是一种摆设。但是,ZPEB项目人员来到库巴的时候,恰恰遇上了几场罕见的疾雨,波斯湾上空乌云滚滚电闪雷鸣,库巴街道上一片水洼……

他们看到,那些日子,正值沙特政府屡屡受到恐怖袭击警告而人心惶惶的时候,出入之间,时遇全副武装的沙特军警在路口严格地盘查过往行人,架设着机枪的装甲车就停靠在路边。许多要道口上,甚至有沙袋垒起的堡垒式掩体;他们在国内从未经过这样的场面,所以每每从枪口下经过的时候,心里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同沙特阿拉伯王国所有的城市一样,库巴建筑物中最漂亮的要数穆斯林礼拜寺。作为政教合一的穆斯林国家,沙特有着许多神秘的宗教戒律。沙特阿拉伯的国旗上就写着:“除真主外,别无神,穆罕默德是真主的使者”。

ZPEB沙特项目部的住地,是距海滨公园不远的一幢阿拉伯风格的别墅式建筑。院里有一高一矮两株椰枣树。虽然已经过了收获季节,未经摘取的椰枣,还一串串挂在树上,时有鸟雀飞来,落在阔大的叶片上啄食,地面上也就落满跌落下来的枣子。枣子是成熟的黄色,肉质十分饱满。捡一枚掰开尝尝,甘甜中有淡淡的涩味。据说,椰枣收获后,要经过加工炮制后才可去除涩味。而院中的两株椰枣树,主人未应时收获,也就做了鸟雀的食品。每到穆斯林信徒做祷告的时间,办事处小院就沉浸在高音喇叭播放出的诵经声中,项目部的中国工作人员,也自觉不自觉地享受着“安拉”的一番祝福……

项目部人员刚刚来到库巴的第一天,就深切地感受到了库巴穆斯林公民们对“真主”的虔诚。

刚到的那天夜里,因为时差的原因,项目部的人员本来就睡得不好,辗转半天,中刚刚合眼,就在一种低沉而有力的喊声中陡地醒转过来。那声音如在枕边——就像是他们居住的这所房屋发出来的,低沉且极具穿透力。耳朵里灌满了这种声音,自然无法入睡,看看时间,当地时间凌晨四点一刻左右。本以为喊声过后可以入睡了,殊料大约半小时过后,吼声又一次轰然响起,振聋发聩,只好放弃了再睡的念头……

一阵楼梯的响动声,几位工作人员纷纷苦着脸下来,躺在会客室的椅子上,或看书,或看电视——显然,所有人都无法再睡。

第一个异国的夜晚就这样过去。

据说,他们开头听到的第一次声音,并不是正式祷告,而是喊信士们起床沐浴更衣,第二次才是正式祷告时间;这样算来,每一次祈祷,喇叭就要响两遍;每天从黎明到晚间,每次高音喇叭的响起,其实并无多少间隔时间。

相互熟悉之后,工作人员就同别墅的主人(那个养尊处优的阿拉伯汉子,喜欢中国的乒乓球,虽然球艺极臭,却时常来办事处拉人对决)谈起频繁祈祷的问题,那汉子一脸茫然地反问:“不祈祷,那还去做什么呢?”

后来看到当地的报纸,项目部的人们才见到了当日的每天五次的祷告时间表。就像国内报刊每天发布的电视节目预告一样,穆斯林信士们的祷告时间,也要公示在每天的报纸上,甚至具体到每时每分。据说,这时间每天都小有变动,想来也是应该有所依据的吧?

这天外出时,有人特别留意了一下驻地周围的环境,但见库巴城大街上,每间隔百余米就会有一处礼拜寺,并且建设得十分漂亮。后来证实,库巴的情况并非特殊,在沙特阿拉伯王国,无论走到哪里,无论是在城市或是空旷罕见人烟的荒漠之中,最漂亮的建筑当属礼拜寺——在单调的荒漠公路上行车,但有加油站的地方,都有虽然规模不大、但建筑却十分讲究的礼拜寺;如果夜间行车,远远就会望见礼拜寺尖顶上绚丽的灯饰,闪闪烁烁,就如荒漠中的一座座灯塔……

在开始的那些日子里,项目部的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等待着那种轰鸣声依次响过。那时不能不这样想到:经书上的话是当真的,一个穆斯林信徒,纵使躲在哪里,也逃不开真主的声音……

那几天正好空闲,就有人好奇地追循着那种响亮的声音,寻找发声的地方;终于发现,办事处的周围,就有三座礼拜寺,呈半圆形排列。无论从哪个方位,都摆脱不开高音喇叭的轰鸣。在每座礼拜寺的圆柱形尖塔的顶部,分上下两层,朝向四面八方,就安装了八只高音喇叭!这样,只要祷告时间一到,库巴城就沉浸在一种滚动金石一样沉重的音律里,就像整座城市都在震响……

据说,这是穆斯林经书上的规定:要让每一个穆斯林,无论身在那里,都能听到“真主”的声音。

项目部财务处的刘宗利先生说,未到沙特的时候,还生过一个念头:如果时间允许,应该去被穆斯林世界尊为圣地的麦加或者麦地那观看一番——有时转机沙特的红海岸边的吉达港,那里距麦加已经一步之遥!

随后才知道,虽然一步之遥,也是十分困难的事情。麦加之所以被尊为穆斯林圣地,教规十分严格,非正统穆斯林难得进入,寻常人就更不用说。再说,在沙特这种国度里,满街都是宗教警察,你的一举一动,说不定哪里就触犯了教义教规,处罚是很严厉的。现任ZPEB中东项目部经理的陈和金先生,在库巴任沙特项目部领导时,有一次在海滩公园散步,只是把相机晃了晃还未拍照,就被宗教警察盘问了两个小时……

项目经理石书义是回族,信仰伊斯兰教,自然更有去圣地麦加朝觐的情结;一经向当地的阿拉伯朋友咨询,心里凉了半截:国外的穆斯林信众,如果去圣地麦加朝觐,还有许多严格的条件要求……

沙特教义规定,女子外出必须黑纱蒙面,对外籍女人,说来还小有照顾——外出时可不蒙脸,但必须黑袍加身。沙特石油项目的ZPEB施工人员,工作数年,甚至难得见到一次女人的面孔。

阿拉伯世界认为,“导致斗胆犯罪的原因,就是对真主的忽视”。大概是宗教的作用吧?沙特阿拉伯王国的社会治安十分好,街上见不到那种歪歪斜斜、勾肩搭背、动不动就吵架斗殴的另类,外出时包裹放在车上,即使不锁车门,也用不着担心物品丢失。宗教的管束力量是强大的,对违反教规教义的人,轻则断手断脚,重则杀头。

项目部的刘先生来沙特工作后,就亲眼见到过库巴政府在广场上处置一位不知犯了何种罪过的犯人。那天,他外出办事正从街上路过,被阻在路口处,就意外地见到了那次砍头示众的场面……

刘先生眼睁睁看到,穿白袍的替真主施行惩戒的操刀手站在黑巾蒙面的犯人身后,一俟宗教执行人祈祷过后,便手起刀落,那罪犯的人头便骨碌碌跌落在地上,脖腔里血喷射出好远……

站在几十米外目睹了这一情景的刘宗利先生,心里的感受十分复杂,多日之后仍食水不香——在国内,在电影电视上倒是见过不少被砍头的角色,在这里见到的人头落地,却是动真格的!

他叙述当时情景,说:穿白袍的刽子手是一左一右两个,想来大概是,如果第一个临场手软一刀砍不下,第二位就会补砍一刀……不过,他见到的那次,那刀却十分快捷,挥起落下,削瓜切菜一般,第二个也就失去了补刀的机会……

据说,那刀的形状,与沙特国旗上的一模一样。

对ZPEB 的石油将士来说, 最直接的一次宗教警示就是,那天,项目部的几位后续工作人员,第一次来到沙特,在海关接受入关检查时,受到警察的阻拦,因语言沟通不甚流畅,折腾了半天才搞明白——因为不谙当地习俗,他们在行李包里随身携带的几本生活书刊中,有一本《女友》杂志,封面女郎的胳膊腿儿露在外面的多了些,结果引起边检人员的注意。弄明白事情缘由,他们遵照边检人员的指令,将那女郎身体裸露的部分,用笔墨仔细涂抹成黑色才被放行……

中国ZPEB的石油工程设备如期抵达沙特,在这个神秘的穆斯林国度引起不小的反响。濒临波斯湾的海滨城市达曼,是沙特的石油重地,许多西方石油公司的基地就设立于此。早几年时候,达曼的街道上,不时可见到西方大国石油工程人员进进出出;海滨大道和公园里,也到处是趾高气扬的西方商人和游者的身影。现在西方人明显减少。在中国ZPEB队伍到来之际,神秘的石油王国沙特正在悄悄地发生着一些微妙的变化。这年的10月12日,在沙特邻国也门的亚丁湾,发生了美国军舰“科尔”号被恐怖势力炸弹袭击的事件。此前,1995年,在沙特首都利雅得,美国开设的一处军事训练设施发生汽车爆炸,死者中有5人为沙特国民警卫队的美国顾问。1996年,美军设在宰赫兰的兵营又发生爆炸,19名美国人丧生……当时的沙特,恐怖气氛十分紧张(离随后发生的震惊世界的9·11恐怖大袭击仅仅数月之隔),国民警卫队人员荷枪实弹地部署在城市街道的要道口,大街上和游览区往日昂首而过的美国人逐渐减少。一次,ZPEB的一位工作人员去超市购物,刚刚提了东西出来,超市就发生爆炸,浓烟从门口溢出……

这是他们来到神秘的石油王国后第一次嗅到恐怖袭击的硝烟味道!

或许与上面发生的事件不无关联,中国的石油工程人员和设备出现在沙特石油重地,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首先,许多西方石油跨国工程公司,以复杂的心情看待“中国人来了”的信息。

应该说,中国ZPEB的这支石油队伍之所以进入沙特,与正在沙特施工的美国普尔钻井公司还有某种关联——这年的上半年,普尔公司的一支石油钻井队,在施工中发生安全故障,被沙特国家石油局勒令退出沙特市场——对美国普尔公司来说,一支钻井队被永久地逐出沙特石油市场,绝非是一件愉快的事情。这次,中国ZPEB的石油钻井队伍,显然是踩着美国人的脚后跟进来的,美国公司的人想来不会采取欢迎的态度!

据说,中国石油设备一到沙特,普尔公司在沙特的执行副总裁,借召开月度例会之际,迅速召集在沙特的各国石油工程承包商,研究“如何阻止中国钻井队在沙特工程的开展”。他们订立“盟约”,声言不准中国人进入他们的石油营地,不准向中国人提供任何帮助——包括文字性的技术资料和施工中使用的设备配件、工具等等。

他们声言,为了保护自己公司在石油王国的利益,要“全力封杀”中国人在沙特的石油项目!

他们果然是说到做到。当中国ZPEB项目负责人礼节性地去他们的钻井队营地探访时,那些自誉为来自“文明世界”的石油工程承包商,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连井场的边都不让靠近……

与此相反的是,在沙特工作的中国华人,对自己国家石油队伍的到来,表现了极高的热情和对祖国的热忱。

“当时,”项目部人员事后回顾说,“几乎整个沙特东部省的华人都赶来了……不知道消息来自哪里?人们都知道,中国的石油钻井队到沙特来了!”

还是第一批设备刚刚到达的时候,他们就相邀着来到现场,给ZPEB的工程人员带来了水果食品,对他们嘘寒问暖、撑腰打气。

一位沙特华侨送来了几箱苹果,特意半开玩笑地向人们说:“这是中国烟台苹果,吃了不想家!”

还有一位在沙特居住多年的老华侨,特意从几百公里之外的沙特首都利雅得赶来现场,他怕刚来沙特的中国石油工人不习惯当地食品,就把亲属刚从国内带来的一些五香豆腐干送给ZPEB工程人员“打牙祭”。

这种感人的情景,使得来现场观察动静的几个美国人心里酸溜溜的。

一些在沙特阿美石油公司工作的业内人士,吴忠恕、仝炳亚先生,对ZPEB的工作更是给以热切的关注,需要帮忙之处,必定热心相帮。他们几乎成了ZPEB的“包打听”,一有相关信息,就跑到现场及时通告,帮助ZPEB工作人员克服工作中的困难。并且一有闲暇,就到ZPEB的施工现场观望工作进展。

他们说:“站在这里看看中国人工作,心里就踏实!”

中国驻沙特大使吴思科,也先后四次专程从沙特首都利雅得来到工地,看望ZPEB石油队伍。他高兴地鼓励ZPEB工作人员,要有克服各种困难的思想准备,确保中国在沙特的第一个石油项目的顺利启动,为祖国争光,为中国石油争光!

尤为值得尊重的是,台湾籍的华人陈忠道先生。陈先生是沙特阿美公司的职员,从开始得知中国的石油队伍要来沙特的那一刻起,就主动地跑前跑后,帮ZPEB的工程人员熟悉情况,做自己力所能及的先期筹备工作。及至在后来的施工过程中,ZPEB每每遇到困难,他都挺身而出,鼎力相帮。他帮助ZPEB项目人员,将国内HSE石油安全手册中不适应沙特石油市场的条例,逐条进行修改。

在沙特,有许多ZPEB需要的工业材料,要用信用卡付款,而ZPEB工作人员事务繁杂,开初时没及时去办理信用卡。陈先生得知这一情况,马上拿来自己的信用卡,为ZPEB购置的配套材料先行垫付。

为中国石油工人进军沙特做一点事情,他们感到十分自豪。他们说:他们终于等来了这一天:中国有5000年的历史文明,也已经具备国际石油开发的现代科学文明,具备与发达国家竞争的能力!

他们认为,ZPEB走出国门、进入石油王国沙特的这一行为本身,是一个“历史性的约会”,实际上已经“超出了实际的市场价值,具有重要的国际政治意义”。这一行动本身表明,中国的石油工人,凭自己的勤劳智慧,敢于在西方发达国家实力最强的领域,向他们叫板挑战!

他们十分珍视ZPEB石油队伍进入石油王国的这一时刻。他们自豪地声称:“一个新的历史时刻到来了!”

与雷恩先生过招

中沙双方合同中签署的第一口井,开钻日期为2001年的3月24日。设备到达之后,在例行的先期整改工作中,又遇到了重重障碍!

阿美石油公司积累了几十年的工程管理经验,具有很高的管理和科技水平。对进入沙特的所有石油工程设备,他们都要根据API授权的国际石油设备验证公司对设备以及所有部件逐一进行检查。对产品的生产厂家、出厂日期乃至部件上的标牌,都要翻来覆去地查验,凡不符合API规定的国际标准的部件——包括一枚小小螺丝,也绝对不准许使用。

这对乘兴而来准备仍嫌不足的中国石油工程人员来说,无异于又一道森严的关垒!

中国的石油机械制造业,也经历过一段 “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困难岁月,虽经20余年的改革整顿,从科技水平和某些工艺上,还是处于相对落后的状态。现在,对ZPEB设备中的许多属于国内制造的部件,西方发达国家依照自己的模式和要求,不承认这些设备部件的有效性。

阿美公司——被称为世界上要求最苛刻的石油公司,这会儿,更是板着面孔下达了限期整改指令。

整改的现场监督是三个人,两个是沙特人,另一个,就是我们在上一篇文章《太阳灼伤的土地》开头时提到的那个叫“雷恩”的美国人。

对于这个叫雷恩的美国人,之所以需要特别交待一番,皆是因为受雇于阿美公司的这个监督先生,数月之后,大言不惭地向ZPEB的中国工程人员,讨要他们降落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土上的EP-3间谍侦察机,并且竟然写在下达的工作指令上!

这时,面对中国来的这支石油队伍,较之两个沙特籍的现场监督,雷恩先生的脸色当然会更加难看一些——他的言谈举止会使你想到,他把他与之交往的每一个中国石油工人,都看做是一个具有十三亿公民的中国!

此时,离合同中规定的开工时间,满打满算还有30个整天!

在这个严酷的现实面前,ZPEB的工程人员认识到所面临的困难。据他们了解,印度的一家工程服务公司,在相同的设备整改过程中,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被批准开钻。意大利的SANTAFE公司,也用去了60天时间进行设备整改。现在,仅仅30天的时间,如此巨大的工作量——尚不说稀缺部件的来源渠道是否畅通!

然而,他们更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尤其是在远离祖国的中东,进入“石油天堂”的路,不会是一路平坦的;惟一的出路,就是克服困难,迎接挑战。

接下来的日子,ZPEB沙特项目部的人员一个个像拉满了弓的弦,开始了日以继夜的设备整改工作。祖国的二月,还是冰封雪飘的早春,而阿拉伯半岛贾富拉荒漠上的气温,却已经高达50多度,送到井场上的矿泉水,不大工夫就会晒得烫嘴。工程人员每天加班工作十六七个小时,脸上的皮一层层脱落;每天要喝进大量的水,撒尿却成了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并且小便时尿道疼得浑身打战……

更为苦不堪言的是,在高温条件下,人们要穿着厚厚的工衣,采用各种姿势工作——或蹲或趴,或干脆卧倒在地;几乎所有人裆部都被磨烂并开始发生溃疡、红肿疼痛,走路两腿不敢并在一起;人们只好使用女人们常用的卫生巾夹在裆部,以减轻一下磨擦之苦……

高温、高强度的劳动,工人的食欲下降,体重大幅减轻——事后有人简单询问一番,许多人的体重,都在几十天的时间里下降了30余斤!

这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插曲:在最艰难的日子里,几位现场监督显然也有运作上的距离或某些意识上的隔阂——要么就是对标准要求存在着理解上的差异之处。

有一次,按照白班监督雷恩的指令,工人们铺设安装好了放喷管线,夜里值班的监督是沙特人TMASH,他到工地上检查了一番,却又下达指令,要工人们改变位置重新安装,在地面之下拐弯。

工人们说,“这是按照雷恩先生的指令安装的。”

监督TMASH说:“不要多说了,现在我是值班监督!”

工人们虽然不理解,还是按夜班监督TMASH的指令改过来。哪知到了白天,又轮到雷恩值班了,对按照TMASH指令改装的放喷管线十分不满,再次下达指令,要工人拆除管线重新安装……

他们一个通宵的工作,监督的一句话就一风吹了。虽然现场监督的指令是铁打的例律,执行者不得反驳,但是,折腾了一天一夜的ZPEB的工人对此种做法,显然有些不理解,憋在心里的火气终于爆发了,委托带班的队长郑三江去找到雷恩理论。

郑三江说:“是TMASH先生要这样安装的,有什么不对吗?”

雷恩不理不睬地说:“现在我是现场监督,你们听谁的?”

郑三江说:“你们下达指令前,是不是首先达成共识?”

雷恩不耐烦地说:“现在是我说了算!”

只好再按照雷恩的要求,将改装过一次的放喷管线再改装一次。

就这样,他们在30天的限期里,按照阿美石油公司几个现场监督的要求,完成了循环系统、电力系统、井控节流管汇、钻台悬吊系统以及各项安全设施的配套工程,使用了100多瓶乙炔、200多瓶氧气、1.74吨焊条,800米圆钢、400米工字钢……终于完成了开工前的设备整改工作!

也是在事后,项目部有人特意做过一项“民意调查”,参加测试的全队40余名职工中,只有4个人想继续留在沙特工作……

测试归测试,不过是释放一下心理负担罢了,所有参与整改的职工,没有一人离开沙特工地!

他们说,在那些非常的日子里,我们几乎不是靠体力、而是靠坚韧的毅力工作的,身体已成为机械的从属……雷恩离我们越近,我们就越有劲头!我们就是为一个十三亿人的祖国干的!

在最后的一次设备验收过程中,雷恩再次把难题摆在中国人面前——这个美国佬出尔反尔,又提出中国ZPEB的节流管汇没有API标识,必须再行配套。

这套节流管汇,是中国一家机械厂的产品,阿美公司通过网络查询,证实这家企业属于API授权厂家。经过双方协商,阿美公司同意由中国厂商的工作人员带着API标识钢印来沙特ZPEB现场标注。

雷恩情知事到如此,他阻挠中国石油工程队伍的手段已近尾声,却仍然再次提出:凡已出厂的产品,不能再视为API授权国的产品……

阿美公司的管理规定,现场监督有一票否决权!

如果再从国内调换一套节流管汇,起码需要几十天的时间。

事到如今,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似乎成为雷恩的一种个人行为、ZPEB的中国人是在和美国人雷恩过招!

此前,ZPEB的工程人员对雷恩先生应该说还是尊重的,要求严格归严格,如果不添加其他个人感情成分,中国是个讲究礼仪的国度,不会让人难堪。现在也是这样,雷恩先生让改的,大家都尽力满足他的要求,照样整改了。而现在,雷恩凌驾于阿美公司之上,对某些项目的出尔反尔,却让ZPEB的工人不能不怀疑他的人格了。

平时,为了便于ZPEB职工提高英语水平,项目经理范智海要项目部的人员在餐厅和工作场所,张挂了一些英文条幅和标语,供人们上下班或用餐时顺便学习加强记忆。现在,为了鼓舞士气,缓解心理压力,范智海就写了一些鼓动性的中文标语口号,张挂在现场、餐厅等显眼的地方。其中有一条摘录的是毛泽东的一段格言: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你不打,他就不倒……”

应该说,这条标语的内涵是多义性的;在设备整改期间,我们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对待摆在面前的诸多困难的态度。

现场监督雷恩先生站在标语跟前,翻来覆去地相看了半天,一头雾水地向范智海问道:“What does it mean ?”(这……什么意思?)

“这是一个伟人的话,”范智海说,中文里夹杂着英语,“意思很明白……就是‘friendly——‘友好的意思!”

ZPEB的工人都在旁边笑起来,雷恩情知无趣,讪讪地离开了。

ZPEB项目人员压抑着心里的愤怒,为了保证如期开钻,决定在设备尚未调换之前,先向美国普尔石油钻井公司租用(他们开展此项租赁业务)。但是当ZPEB沙特项目部的人员向普尔公司提出租用请求时,却遭到了对方的断然拒绝?熏普尔的那位执行副总裁大摇其头,表示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美国人的这些行动,连阿美公司的执行人都被激怒了,他们主动约见普尔公司的那位执行副总裁,当面向他指出:“请把节流管汇租给中国人,记住你们这样做不是在帮助中国人,而是帮助阿美公司!”

来自阿美公司的压力,那位副总裁才不情愿地点了头。但是,却把每日300美元的租用价格,提高到2600美元!

普尔副总裁耸耸肩膀:租不租由你!

私下里,美国普尔公司的人员(包括雷恩先生在内)幸灾乐祸地说:“这是插进ZPEB心脏里的一把刀子!”

这简直是跨国欺诈!这就相当于,普尔公司用自己的一套节流管汇,差不多要吃尽ZPEB整个钻井项目的所获利润!

了解情况的在沙特的华人朋友和友好国家的雇员(如巴基斯坦人和沙特阿拉伯人),都替中国工人鸣不平。他们鄙视美国公司行为的同时,对中国ZPEB石油工人敢与强手过招和表现的锲而不舍的工作精神赞叹不已。尤其是沙特的阿拉伯人,平时看不惯美国人的骄横无礼,却又不好得罪他们;他们十分希望中国人为他们出一口恶气。那些日子,一见到中国工人,他们就为中国人鼓劲,竖起拇指,摇晃着说?押“中国……了不起!”

处于大局考虑,ZPEB工程人员还是压抑下心里的愤怒,无奈地高价租用了普尔的一套节流管汇(直到施工一个月后,ZPEB自己的设备抵达沙特,才解除租用。)。

3月22日——离开钻日期仅剩两天的时候(不知道内中还有些什么无法预测的缘故),在一向被誉为“办事效率最高”的美国订购的一批钻挺,却一等再等,迟迟不能到位。项目部的人都急得团团转。

在人们的焦急期盼和催促中,这天晚上8时,终于接到了到货通知。项目经理范智海本来就是个急性子,听到信息,二话不说,当即开着导向车跑在前面,带领接运钻挺的运载车辆,奔向700公里之外的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迪拜海关。车辆刚刚驶出营地,一股飓风卷起的碎石便击碎了汽车挡风玻璃。同车的工程人员提醒他:如此长的路程,没有了挡风玻璃的汽车,又是在茫茫黑夜里的荒原上行车,这简直太危险了!

范智海一言不发,反而逐渐将车速提到最高——这时候,时间就是生命,任何语言都是无力的……

2001年3月24日,在多少关注的目光中,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第一部钻机披挂整齐威风凛凛地矗立在阿拉伯半岛的贾富拉荒原上,钻塔上显赫的大字标明为“SION-1”——中国1号!

钻塔矗立起来的时候,许多ZPEB的石油工人都流下了眼泪。“中国1号”这个名字,显然凝聚着中国ZPEB石油工人强烈的自豪和对祖国的热切情怀!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坚忍不拔的工作,多少酸甜苦辣和顽强的意志,多少积攒在心里的话语,多少执着的追求与信念,都煌煌然托付于这几个血汗铸就的大字之间了……

中国一号,是他们用心血写下来的!

当晚9时,“中国1号”钻机挟带着ZPEB石油工人坚忍不拔的意志,在威武的轰鸣声中将钻头锲入地下!

在中东的石油圣地,这是中国石油与国际接轨的第一个牙轮!

把帽子扔过栅栏

雷恩先生对ZPEB石油队伍的“成见”,显然是有某种渊源的。设想,如果来自美国的那支石油钻井队不被逐出沙特石油市场,如果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石油工程公司“安分守己”地呆在家中,或者说,如果沙特阿美国家石油公司的算盘一如往常地按他们的意志拨动的话,雷恩先生的情绪还不至于如此不愉快。

中国一号在沙特东部尤达利亚地区如期开钻施工后,ZPEB队伍与雷恩的纠葛仍然若隐若现。一支单枪匹马闯入中东石油天堂的中国石油队伍,在许多方面遇到的挑战,都会让雷恩高兴半天。

沙特处于阿拉伯半岛的东部位置,这里的地面环境,主要以沙漠和荒漠为主。与ZPEB施工的贾富拉荒漠相连的,就是油气储藏丰富的鲁卜哈利沙漠。几乎就在“中国1号”矗立在贾富拉荒漠上的同时,在鲁卜哈利沙漠中心,也展开了一场石油和天然气开发的激烈竞争。美国的埃克森美孚石油集团公司,与沙特政府石油机构展开了紧锣密鼓却颇为艰难的谈判。对这片地域看好的,当然还有法国埃尔夫、赫兰克牌等其他许多颇具盛名的石油跨国公司——其中也包括中国的石油化工集团!

就这些方面来看,雷恩的掣肘也并非是一种孤立的个人行为。出现在中东石油高地上的“中国1号”石油钻塔,正是巍然挺立在一个风雷激荡的新世纪的开端,被各方人士看做中东石油市场的风向标——他所显示出的风向的任何一点转换,都会引来极大的关注……

这时,又发生了一件震惊世界的事件——2001年4月1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南海领域,美国的一架EP-3间谍侦察机与一架中国空军巡逻机相撞,为中美关系带来了一场大的危机。

而此次事件的发生,据“中国1号”的开钻施工,刚刚过去8天!

国际社会一片哗然,中国工人当然是义愤填膺;那些天,雷恩的脸色当然也是阴得乌黑,出来进去嘟着嘴,见谁都不顺眼的样子。

平时,驻井队的现场监督,每天要下达一份当日施工指令,钻井队要按照上面的要求施工。这天,ZPEB的带班队长从雷恩手里接过当天工程指令的时候,看到雷恩板着脸,那种神色表情,就像是战争状态下的两国大使递交“哀的美敦书”似的!

带班队长疑惑地接过指令,看到在往常印制整洁的表格的页眉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一架飞机,旁边还有一行潦草的英文字迹:还我飞机!

显然是雷恩所为。带班队长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怒火,却强压下了,心里愤愤骂了一句:“小丑!”

此后一连几天,雷恩的破飞机一直出现在由他下达的施工指令上。

工程继续进展。平日,换班下来休息的ZPEB的中国工人,与来自各个国家的工程人员以及当地的沙特人关系融洽,闲暇时经常聚在一起聊天。大家议论最多的是国家足球队世界杯赛事中的胜出或败北。

因为阿拉伯人名字多有重复,在ZPEB的施工队伍中,就有几个叫“沙伊德”的年轻人,中国石油工人为了以示区别,就把它们叫做“沙伊德A”、“沙伊德B”,虽然信仰不同,大家都处得十分和睦。

应该说,沙特的社会治安还是十分良好的(恐怖事件除外),ZPEB的营房经理外出购物,即使车门大开在那里停上半天,也绝无丢失之虞。阿拉伯人,他们对“安拉”的敬重,表现在生活的任何一个方面。

有一次,驾驶员沙伊德把营地炊事车的钥匙丢了,ZPEB的营房经理刘清德找了回来,沙伊德说:“我知道能找到的……我已经求过安拉了,所以找到了。”

随后不久,沙伊德又把自己的手机丢了,过了好久,手机也未能找到。刘清德要他再“求一下安拉”,沙伊德说:“萨里嘛里孔(真主保佑)!手机是别人拿走了……他也是安拉的儿子,安拉说他需要就让他去用吧……”

有时车辆在路上遇到故障,马上就会有热情的阿拉伯人主动过来帮忙……

当然,工地上的各国工人,有时也为了某些问题——比如国家足球的事情,双方也争得面红耳赤,不过气氛是十分友好的。沙特足球队是亚洲强队,沙伊德们谈起足球来自然十分牛气。比如沙伊德A,对中国人虽然十分友好,对中国的足球队却看得一钱不值。有一次,他说,“捎个话给你们的足球队,他们如果也是你们这种工作状态,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雷恩对中国工人同各国工人聚在一起的友好,显然也心存妒意。有时故意板住面孔在很近处走过,打扰这种友好交谈的气氛。

人们打趣说,雷恩先生可能是患了“更年期综合症”。

这之中,雷恩又找到了一次发泄愤懑的柄杖。

沙特的产油地,大多是寸草不生的荒漠地带,这种空旷平坦的地理环境,适应于石油钻井设备的“整体搬迁”。而中国的石油队伍,限于施工的国内地理环境,对钻井设备的整体搬迁方面平素缺少研究,显然是一个弱项。依照阿美公司的要求,石油钻机要在完井后的48小时内,完成到新井场的拆、搬、安装程序。这就要求来自各国的石油钻井设备,必须达到设备的整体搬迁——即在交井后的限定时间里,施工人员将钻机整体平行地迁移到下一个井场。

ZPEB进入沙特的50D大型电动钻机,并不具备这种性能。这是钻机初时的一个设计问题。

这显然是ZPEB施工队伍面临的又一道难关。

满肚子火气发不出来的雷恩先生,又窃窃自喜地发话说:ZPEB的“SION-1”,“永远实现不了48小时内的整体搬迁!”

别国做到的,中国人也能做到,ZPEB从不甘居人后!项目部的工程人员决定,就在沙特石油工地的施工现场,进行井队整体搬迁的设备改造!

报告传到中原石油总部,得到了李春第的首肯。

在打给沙特工程项目部的电话中,他只强调了一句话:

“国内基地全力支持,只求把事情做到最好!”

“把事情做到最好”,是他对每一个ZPEB项目最简洁明了的要求。

不知道作为中原油田国际公司副总机械师的胡荣金,是否也曾读到过那个“把帽子扔过栅栏”的故事。在接到马上动身赶赴沙特工程现场的通知后,他一时竟有些发蒙:因为国内地面条件所限不适应钻机的整体搬迁,三十几年的石油机械生涯中,这一项目他还从未接触过——钻机不拆开分装搬迁,而是整体移动,已经五十几岁的他,见所未见!

最初接到指令的时候,他心里直打鼓。但听人讲到美国现场监督的那段话:整体搬迁对中国人来说,是天方夜谭!心里的一股气就鼓动起来了。别人做到了,在中国人手里,还有什么不能做到的吗?到现场再说……

这就应了“把帽子扔过栅栏”的那个故事的主题:在这件事情开始的时候,他已经宣告了他的成功!

一到沙特,顾不得一路劳顿,胡荣金立即奔赴工地。在施工现场,见到国内赶来的亲人,工人都十分高兴地问候,七嘴八舌地说,这些日子,就盼着能尽快实现钻机整体搬迁……一旦实现了整体搬迁,他们就结束了拆迁时繁重又紧张的体力劳动,也堵住雷恩先生的那张乌鸦嘴,让他瞧瞧中国石油工人的本领和智慧!

胡荣金知道,钻井队搬迁转往新井场,是一项十分繁重的体力劳动;在国内时,钻井队完工之后,设备的拆运搬迁都有专门的服务队伍来完成,而在国外施工,一切都要靠工人们自己动手,劳动强度加大了几倍。而沙特的荒漠里,气温很高,野外的温度竟达五十几度,阳光下的铁器,蹭上去就烙一溜水泡。即使在如此高温条件下,工人们在施工时都带着厚厚的多层手套。

项目总监张成武帮助把一捆钢丝绳从车厢里搬出来,匆忙之中忘记去戴手套,手心里一下子被烙出几个水泡,水泡磨破后,双手鲜血淋漓。来ZPEB沙特项目之前,张成武曾在美国纽约一家石油公司任部门经理,无论工作或是待遇都非常优厚。为沙特项目的开展,他做了大量的工作。他说,这种感觉,和在美国工作是不一样的……

这会儿,胡荣金望着工人们那一双双被铁器烫伤擦伤的手,心里滚过一阵热流,眼睛不由湿润了……

摆在五十多岁的机械老总面前的,是一大堆有待解开的难题:国内的钻机制造商,在设计生产钻机时并未考虑“整体搬迁”这一因素,要进行哪些改造,才能达到整体搬迁的目的?其承重能力如何?怎样把搬迁公司提供的专用工具与钻机整体结合在一起?

再有,处在异国的荒原里,现场只有一台小功率电钻和电焊机,如何依靠现有条件完成庞大的机械工程?

胡荣金连续几夜失眠。

结合具体情况,他拟定了一个初步方案,制定一个钢结构的特用支撑底座,用它支撑住35米长(高)、15米宽、270吨重的钻塔以及钻机底座。

现场没有设计软件程序来对应钢结构强度及承载力的模拟实验条件,胡老总就和钻井队的机械师张秋吾,凭着经验和想象,带领几名职工开始施工。

——虽然是一个笨重庞大的工程,他们还是期望,在“中国一号”进入沙特后的第一口井完工时,能如期使用上这台自己设计制作的设备。

因为时间紧迫,许多工人还要坚持钻井轮班作业,胡荣金就根据具体情况作出相应安排,人停机不停!缺少助手,在现场的只有机械师张秋吾和一个焊工杨树新。白天,他一边忙着完善设计,一边亲自动手反复实验;沉重的钢板角铁,都是这几个人反复地抬上抬下。对难以搬动的大型部件,他们就用撬杠一寸寸地挪动。

焊工杨树新是在新婚五天之后离别妻子来沙特参加施工的。胡老总有时还不忘同这年轻人开开玩笑,以缓解工作中的疲劳。

贾富拉荒漠上日光毒辣,在岗位上的钻井工人都用毛巾搭在安全帽上,以遮挡强烈的日光灼晒。但对于每天都长时间使用焊枪的人来说,显然不能使用这种抵挡日光的方式。他们长时间地处在强光下面施工,加之电焊弧光的刺激和炙烤,脸上的皮一层层地脱下。尤其是初到沙特的胡荣金,一时不能适应当地气温,热得吃不进饭,只靠喝大量的绿豆汤维持体力。水喝多了,人在地上一蹲,流在地上的就是一摊汗水。几天下来,暴露在外面的身体部位——脸上、胸部和胳膊就大片大片地脱皮,身上紫一块白一块,像患了白癜风的人……

就这样通宵达旦地工作了十几天。在工程的后期,时间最为紧张的时候,胡荣金干脆连营地也不回了,困了累了,就蜷在工地上睡一会儿……

胡荣金身体本来不好,患高血压、糖尿病等多种疾病,来沙特施工现场不长的日子里,体重一下子降了二十多斤。人们每天都担心:他究竟还能不能坚持下来?

但是,胡老总终于一天一天地坚持过来了……

事后,人们形容胡老总当时的情景,说“头发胡须炸蓬着,乱草一般,就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如果这个样子回国,家里人肯定会说他认错了门儿!”

随着中国一号在沙特第一口井的顺利完工,整体搬迁的承载底座也终于到了现场使用阶段。

这天,在人们热切的期待中,开始整体搬迁的第一次实验——应该说,是直接现场运用!

随着千斤顶将钻机一寸寸地支撑起来,胡荣金的心弦绷紧了,十几天的工作,成败与否,那巨大的钢铁构件,马上就可给出答案!五十多岁的机械老总,这时候觉得自己的身体和意识已经不复存在,全身的力量都凝聚在钢铁部件的那个接触点上……现在,等待承重的那个钢铁结构,已经成为他的一副血肉之躯!他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不由闭上眼睛,在心里喊道:

成功吧!“帽子”已经扔过了栅栏……再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心愿!

但是,一件美好事物的成功,总会伴随着对一种意志的千锤百炼。随着“咔嚓”一声断裂,第一次试用宣告失败。胡荣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摇晃着栽倒下来。身心也处于极度紧张状态的ZPEB工程人员李占英,似乎心有预感,深怕一旦遭遇失败胡老总难以承受,所以一直站在胡荣金身边。现在见此情况,急忙向前一步,将他搀扶住了,让他慢慢地坐在地上……

一直关注着事情进展的加拿大的一家石油工程服务公司的人员,见ZPEB遭受了挫折,趁机说可以提供整体搬迁设备,不过得需要十几万美元。

心情已经平静下来的胡荣金,只说了一句话:“就是拼到死,我也要把它搞成功!”

当天夜里,项目部和钻井队的工程人员召开紧急专题会议,研究失败的原因,确定补救方案。这天夜里4点,项目负责人李占英和袁新走出营地大门,看到工地上还有一个人影蹲在那里,电焊的弧光划破了荒原的夜空……

第一次整体搬迁失败的教训,也同时提供了可贵的经验。根据项目部人员的建议,胡荣金又调整了部分使用的材料,增强了构造的强度。

一具整体搬迁的牵引架终于打造成功。在中国一号来到沙特之后的第二口钻井完工之后,ZPEB成功地实施了钻机整体搬迁!这口井搬迁所用的时间,是63个小时,距阿美公司的时间纪录相差十几小时。随后,2002年1月,ZPEB创出了自己的纪录:5000米电动钻机,22公里搬迁,从完井到新井位开钻,只用了22个小时!

ZPEB中国1号石油钻井队,于2001年3月24日开钻,到这年年底的时候,在甲方公司的作业指标排行榜上,业绩一路飙升,已经由开始的第40名上升到第15名!到2002年初,阿美公司五项综合指标的纪录,其中的三项是由ZPEB的“中国1号”钻井队创造并保持的。

对ZPEB的业绩,阿美石油公司给以高度赞赏,并随之发出信息:凭其出色的工作业绩,ZPEB钻井队的工程合同延长3年!

并且,ZPEB的另外两支石油钻井队——中国5号(SION—5)和中国7号(SION—7),也签下阿美公司的合同,陆续开进沙特阿拉伯的石油工地。

为了祖国的荣誉

“SINO—7”石油钻井队的施工场地,也在同一片荒漠里。

同“中国1号”一样,这里的施工过程中,也充满了竞争气氛。

在一个钻井队的施工过程中,同时要有几支跨国公司的服务队伍在井场作业,承担着测井、固井等工程项目。人们通常称之为“第三方公司”。每天,各个国籍的工作人员在工地上进进出出,人们戏称为“联合国军”。

在这种情况下,项目部的中国石油工人,每个人的祖国意识都表现得特别强烈,个人的事情可以让步,一旦有牵涉到关于祖国荣誉的纠葛,绝不会向对方示弱。

中国石油队伍的施工设备,大多是在遭受霸权国家经济制裁的年代里自行制造的,与国际认证的设备还有一定距离。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设备制造行业发生了巨大变化,某些跨国公司的工作人员,还是以过去的眼光看待中国生产的设备,这就在认同性上产生一些误差。有一次,一个来自某一发达国家的现场“第三方”服务人员,指着钻机对带班队长赵令军说:“这是你们国家生产的么?”气得赵令军真想揪住他的胡子拉到机器铭牌上让他张大眼睛看看清楚!

有时候,监督和被监督的双方,都有一些心理上的不平衡,难免就会产生一些不大不小的撞击和摩擦。

赵令军总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因为这个西方人蔑视的,不单单是“他”,而是站立在他背后的祖国。他就故意用英语夹杂着汉语说:“先生,说你是个反华小丑吧,可能有点冤枉你;你知道中国人对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的评价吗?我们把这种人叫作……‘半吊子、‘二百五!”

那个自以为是的外国人听得一头雾水,说:“你的话我听不明白,”赵令军说:“听不明白就对了……以后慢慢再听!世界上好多的事情,有待于大家一起去弄明白!”

这句话,他倒是“弄明白”了,糊里糊涂地直点头。

话说过也就作罢,双方的目的,当然都以工作为重。

“SINO—7”的驻井正监督,是个中年的沙特人,脸色苍白,一脸的大胡子,叫朱梅尼(音译)。朱梅尼是个虔诚的穆斯林信士。有一次,钻井中出现卡钻事故,不及时处理就要影响作业。平台经理(兼高级带班队长)赵令军找到大胡子向他汇报,说是“卡钻”了,等待处理指令。

那会儿,朱梅尼正急着动身去附近的礼拜寺祈祷,只说了句“知道了”,就开车走了,照常去做他的祈祷;虽然没有大胡子的指令,ZPEB的工程人员还是及时处理了故障。等大胡子做完祈祷回来,赵令军又向他汇报,说卡钻已经解除。大胡子朱梅尼淡淡地说:“知道了……我已经告诉真主了。”

双方开始合作的时候,当然也会有一些摩擦。大胡子在平时的话语言谈里,经常为“真主赐予”的幸福荒漠自豪。

有一次,大胡子对赵令军说:“Mr.赵,你们国家生产的班房不好!”

赵令军说:“好的还在国内,没运过来!”

赵令军故意逗他;在各国人聚集的工地,他不想听到有人对祖国的轻慢。

大胡子说:“你们的钻机也不好。”

赵令军说:“我们国家有许多好的东西,你在这里看不到!”

大胡子有些不高兴了,又说中国的社会制度不好,人们缺少信仰。赵令军火了,说:“我们的社会制度正在完善,我们的公民最信仰科学,信仰科学创造,卫星上天就是证明;而‘真主给你们的地下资源却不是无尽的……一百年后,你们吃什么?”

大胡子无话可答了,赌了半天气,说:“过一百年,我们就把自己杀了吃,得了!”

事后,大胡子说:“赵,你不能和我吵架。”

赵令军说:“朱梅尼先生,这很容易办到;我如果有错误,你可以停我的职……不过,你说什么都行,就是不能侮辱我的祖国!”

虽然在赵令军这里占不了便宜,大胡子朱梅尼还是喜欢和这个直言快语、精明肯干的中国年轻人合作。他还特意向ZPEB沙特项目部提出要求,为了便于管理和交流,应该让赵令军兼任平台经理。

有一段时间,赵令军发现,钻井队聘用的一个菲律宾籍司钻维尔,时常直接向大胡子朱梅尼打小报告,按照施工管理条例来说这是不允许的。第一次,赵令军提醒维尔注意,并警示说:你是我的雇员,有事情要直接向我报告——我是你的上司。维尔不服气,继续有恃无恐地我行我素。赵令军找到维尔向大胡子小汇报中的几条错误,写出维尔违反工作条令的处理决定要他签名,维尔傻了眼,不肯签字。维尔哭着说,他家里有老婆孩子要养,条令如果发到他工作的服务公司,他的饭碗就丢了。赵令军说,处理决定一定要签,看维尔是初犯,在维尔保证不再违反工作条令期间,可以不把决定传给他服务的公司。这个菲律宾人才老老实实地在意见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相处时间长了,赵令军发现,大胡子是个十分狡猾的阿拉伯人。有时候,他故意使用些小花招,用第三方服务公司的外国人来制约ZPEB的工程人员,达到他的目的,使自己监管的各方,都认为有把柄抓在自己手里。

但是,包括其他的许多沙特人在内——大胡子朱梅尼对项目中合作的一些美国人,却是既恨又怕,工作中能迁就就迁就,不敢与他们发生冲突。

有一次,赵令军到钻台上去,看到在加拿大一家石油工程服务公司工作的一个美国人,正盛气凌人地站在指挥的位置上,对钻台上的施工人员指手画脚,弄得几个中国工人不知所措。

赵令军走过去,提醒这位美国人说:“先生,这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那美国人叫拉瑞,一米九左右的大个子。这位拉瑞瞧不起其他国家的工作人员,一副大国寡民的派头。平时,许多国家的工作人员——比如印巴和菲律宾人,都尽量地回避他,不与之交往。

这天,拉瑞不知发了什么疯,竟跑到钻台的指挥位置上充起大来,一口胡言乱语,骂中国工人和施工设备是“狗屎、垃圾”。因为ZPEB的工人英语交流上有些障碍,就有些乱了手脚,对拉瑞的蛮横无礼不知如何应对。

这时,拉瑞蛮横地看着赵令军,问:“你是谁?”

赵令军说:“我是谁没必要一定告诉你!这里应该是我发号施令的地方,我现在有资格告诉你的是:你马上从这儿下去,干你应该干的事情!”

拉瑞显然看不起这个个子不高的中国人,继续赖在那里不走。赵令军火了,说:“我以我祖国的名誉发誓,限你三秒钟离开这儿……否则的话,我会把你从钻台上扔下去!”

拉瑞也知道自己不在理上,愤愤地离开钻台,说要找监督去评理。事后,赵令军问大胡子监督朱梅尼,拉瑞对他说了些什么?

大胡子朱梅尼笑着不肯正面回答,只是冲赵令军翘翘大拇指,说:“赵……你们中国人,这个!”

拉瑞显然憋着一口气,在下钻时,赵令军要他提供数据,他有些不情愿,让赵令军自己到他屋里去取。赵令军想,不能纵容这个美国人的恣意妄为。取来资料之后,他从中找出几项数据错误,通知拉瑞取回改正。拉瑞反驳说,那几条数据不是主要的,不会有影响;赵令军说:“对你可能没影响,对我们却有影响!你认为有没有必要去阿美公司验证一下?”

拉瑞这才傻了眼,乖乖地将数据修正过来……

就这样,在合作与竞争中,SINO—7钻井队的中国石油工人,凭着自己的聪明智慧,凭着自己对祖国的赤子情怀,在沙特阿拉伯王国的石油市场上打出了自己的国威队威。

阿美公司为了大幅度提高钻井速度,每隔几年就要举行一次大规模的钻井速度比赛,号称“钻井极速挑战赛”。这种比赛,要求各国承包商最大限度减少辅助时间和应用新技术。所有与阿美公司签约的钻井队,包括美国普尔公司、阿拉伯钻井公司、美国圣塔菲公司、法国SEDCECO—FORE公司、印度ESSR公司等,都参加了颇具挑战性的比赛。参赛的40个钻井队、80口井位,中国石油钻井队参评的4口井,10项指标的排列都位居前茅。普尔公司在沙特已经施工40年,过去阿美公司的钻井最快纪录一直是由他们保持的,为14.3天;中国队参与比赛之后,只用了13.95天,打破了普尔公司保持多年的纪录。并且,这种纪录一直保持到比赛结束。

再如井队搬迁速度,一般钻井队都在十七八个小时,而中国队只用了七个小时。

中国ZPEB石油钻井队,无疑已经成为沙特阿拉伯荒原上的一个亮点!

这期间,中原石油管理局的李春第局长来沙特前线慰问职工。在会见沙特阿美公司钻井部总经理WAFIQ先生时,向他询问对中国ZPEB石油队伍的工作印象,WAFIQ先生风趣地回答说:“阿美公司不停地向你们发出邀请,就是最好的回答!”

几年之间,ZPEB在沙特的石油队伍,以顽强执著的追求和对国际市场的诚信,工程越做越大,并且为中国石油工程在石油王国沙特得以迅速扩大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期间,中国石化集团总公司的高层领导,几次来工程现场指导工作并进行市场考察,同沙特石油官员进行积极的业务接洽。2004年3月初,中国石化集团副总经理王基铭和牟书令先生,又一次风尘仆仆地来到沙特阿拉伯王国。虽然,与沙特王国的石油天然气工程合作,受到美国政府的屡屡阻挠——中国石油化工集团公司还是与沙特阿拉伯石油部签署了协议。由中石化投资参与沙特南部路卜哈利北部B区的天然气开发。路卜哈利北部B区的天然气资源,估算储量为8000亿立方米,估计可开采量超过3000亿立方米,设想建立年采150亿立方米气田,这要比我国最大的天然气田还要大……

这一举动,奏响了中国和沙特能源合作的新篇章!

美国人显然察觉到中国石油业在中东的积极动向,希望中国“退出”,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动用战争拿到的中东石油盛宴“入场券”,不希望有人来分享——

“尤其是中国!”有一家美国报刊直言不讳地说。

这是沙特阿拉伯王国二十五年来第一次对外开放的三份天然气合同中的一份。

在同沙特阿美公司总裁朱马赫先生正式签署合同后,王基铭老总高兴地说,中国石化集团与沙特阿美公司有过多年的合作,现在通过公开透明的投标和正式签约,“标志着中国石化与阿美公司的合作,从中下游领域进入上游领域,标志着双方进入了全方位合作……”

“确切地说,此举具有突破性!”王基铭老总说。

王基铭老总高度赞扬了ZPEB几年来对中东石油市场的开拓贡献。他称赞“中国一号”在强手如林的国际石油市场打出了中国石油人的威风,并且欣然挥笔题词:

“铁血之旅威震沙特,中国石化名扬世界!”

其时,“中国1号”的旗帜,正在阿拉伯荒原上猎猎飘扬。

这里,有一件事情还应该交代一下:

在ZPEB整体搬迁取得成功之前、就是雷恩先生发出“ZPEB无法实现整体搬迁”的话后不久——2001年的9月11日,又一个震惊世界的恐怖事件发生了,恐怖分子劫持的几架飞机,撞毁了美国世贸中心大楼。

这时,中东许多阿拉伯国家的局势也正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恐怖分子为向本国政府施压,不断发生的恐怖袭击,使得在中东工作的西方人终日处在惶恐不安中。美国大使馆开始告诫在中东工作和旅游的本国公民,注意随时随地都会发生的针对他们的恐怖袭击。许多的西方旅游者已经打道回府。此外,其他国家的领使馆也提醒在中东的本国的公民,应该尽量避免到西方人“扎堆儿”的地方去,以免连带遭到不必要的损失……

这样一来,在这些阿拉伯国家的某些西方人喜欢聚集的公众场所,机场、码头、旅游景点以及购物场所,人们每每遇到西方人走来的时候,都尽可能地与他们保持一段距离,本来就自认为高人一等的西方人,真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了!

那些日子,阿拉伯民众的反美情绪也很高。在中东的一些穆斯林国家,如在本·拉登祖籍地也门和出生地沙特,外国人在商店里购物,许多阿拉伯裔老板要看看是哪国人,然后才确定是否卖给你或应该讨要什么价格。如果对象是美国人,他们往往要在对方离开之后冲背后啐一记口水……

有一篇网络文章竟然这样评述道:“在埃及,如果现在实行大选,本·拉登肯定会当选国家总统!”

这从侧面说明了当时国际气氛的紧张。

在ZPEB工作的“沙特兵”(中国工人对沙特雇员的统称),对雷恩先生也不甚友好,都愤愤不平地说:“美国人掠走了我们的财富,像雷恩这样的人,一天就拿走我们2000多美金……”

雷恩显然也感到了阿拉伯人对他们的恶感,日子过得有些不舒服,终日躲在工房里不露面,对中国工人的脸色,多少好看了些。

令人有些遗憾的是,不知什么缘故,雷恩在“中国一号”打完第二口油井、并顺利地实施了钻机“整体搬迁”之后不久,就离开了ZPEB,到印度的一家石油钻井队当监督去了。这样间隔了一段时间,就在ZPEB工程人员快把他忘记的时候,有一天,ZPEB沙特项目的高级队长瞿祥云,忽然接到一个外国人打来的电话,操着一口熟练的美式英语。瞿祥云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

是雷恩先生!

雷恩的电话,不过是分别后的一次闲聊——这种无主题的闲聊,是他在与ZPEB合作时也十分少见的。这使瞿祥云感到意外。

雷恩先生在通话中感慨万千,说离开ZPEB之后,在一支新的钻井队工作,虽然他们的工程人员语言交流比ZPEB要好,可他们的工作状态与工作质量,却实在与ZPEB的石油钻井队伍无法相比!

雷恩语气中充满了对与ZPEB合作的那段时间的怀恋,一再表示,如再有合作的机会,他会十分高兴……

瞿祥云撂下电话,心里也是感慨万千;一时间,他几乎完全原谅了雷恩在ZPEB做现场监督近两年时间里的骄横态度以及全部过失!无论雷恩先生在他的不期而至的电话里表达了一种什么样的情怀,现在,有一句话是可以这样说的,那就是,在十几个月的交往中,雷恩先生认识了中国人!

第三章哈德拉漠山野之神

也门之路

公元2000年4月,ZPEB中标也门哈德拉漠山地东端沙漠地带的石油钻井项目。

一直鲜为人知的也门哈德拉漠山地,近年来因一个人的名字闻名遐迩。这个人,就是震惊世界的一系列恐怖事件的策划者本·拉登!

本·拉登的祖籍,就在这个地区。

几次到也门进行项目谈判的ZPEB国际公司刘宪刚,对经过马里卜的一段路程记忆深刻。他进出也门的那段时间,马里卜地区绑架外国人事件频频发生:先是一个挪威人遇害,随后又是德国一家公司的总监被绑架,有一个印度人在被绑架时反驳了几句,被枪顶在脑壳上当场打死……

刘宪刚先生是ZPEB国际公司海外工程的业务骨干。他精通英语,业务熟练,曾在业余时间翻译过西方大部头作品。在ZPEB的海外工程中,他参与过多次海外石油工程项目谈判已及工程投标的策划。有时,一个项目要经过数月数十个月的反复艰难的谈判。

刘先生这次去也门,正是在举世震惊的“9·11”恐怖事件刚刚过去一月之后。进出西方跨国石油公司基地,设有数道路卡,并且下午6时到早晨6时,任何车辆人员不准进出。所到之处——路口险要处,到处是全副武装的军车,枪口对准行人。就是首都萨那,过去一家颇受欢迎的中国餐馆外面,因为经常有外国人去那里就餐,就有两辆军车守卫,黑洞洞的枪口朝向大街,唬得去用餐的外国人一时敬而远之……

局势的紧张似乎也帮了刘宪刚的忙——他到这家西方合作公司刚刚介绍过自己名字,那位大鼻子技术总监开口就说:刘先生你不用说了,事情已经解决了……按你说的办!

开始,刘宪刚还挺纳闷儿,问题就这么容易解决了?后来才知道,谈判桌上对他意见最大的那位总经理已经事先向总监先生打了话,说刘是:“ZPEB的脑瓜,别指望从他那里占到一点便宜……”

刘宪刚自是大喜过望:一天枪林弹雨之路没算白穿……

除去遍地刀枪之外,还有一种物品,是也门的阿拉伯人离不开的,那就是“伽特”(音译)。伽特是一种具有提神兴奋作用的植物的叶子,其汁液是一种低毒的兴奋剂。每天下午,是也门人传统的“伽特”时间——男人和女人分别聚在一起嚼伽特。

ZPEB项目部的经理游志明说了一段伽特的故事。在906石油钻井队的设备进入也门后的长途搬迁途中,有两辆装载设备的车辆与大队失去了联系。车队经过的那条千余公里的穿山公路,蜿蜒崎岖地铺设在云雾飘渺的崇山峻岭之间。公路沿线,山岭盘桓交错,坐在车内,犹如乘坐在颠簸在风口浪尖的小船上。抬头往上看,刚刚走过的公路,缠绕在重峦迭嶂、欲倾欲倒的山腰上;往脚下看,也是不知由何处来、到何处去的蜿蜒山路,悬挂在嶙峋怪石之间,向高深莫测的谷底滑去……

这条公路是中国援建的。从勘测、设计到施工,都由中国工程人员完成。也门人民称他为“合作之路”、“友好之路”。

2000年的6月,ZPEB的工程设备,就沿中国筑路工人铺设的这条公路进入也门共和国,开始了新的合作。

进入施工现场的简易石油公路,更加难以通行。也门的山地,地形十分奇特;铺满砾石的顶部十分平坦,而下面却是一道道陡峭的万丈沟壑,就像遭受到史前大洪水的冲刷而后形成了如此地貌。有时,沟壑两边的人可以对话聊天,相见却要绕行数十公里。

装载钻井队工程设备的重型车辆,在这样的沟壑地带穿行,要不断地翻爬三四十度的陡坡,有时一道陡坡就要几十公里。载重车辆爬不过陡坡,人们就用大功率推土机在前面拉拽,另一辆推土机在后面推进,将设备车一辆一辆艰难地送过坡地……

这种环境,某些车中途迷路,显然是家常便饭。

游志明和阎老总当夜开车在荒僻的山地中沿路寻找。开车的驾驶员是项目部雇用的当地人。也门的山地沟壑纵横,找出一条路是十分困难的。两人转了大半夜,装载设备的车辆没找到,自己也迷失了路径。偏巧这时,驾车的阿拉伯司机又断了“货”——伽特叶子没有了,直叫困乏,说想在路上睡一觉——没有“伽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往前开!黑灯瞎火的,又是在草都不肯长一棵的荒野山地里,哪里去找这该死的“伽特”?

游志明心里当然十分焦急:运送设备车找不到,自己又迷失在荒野之间,项目部的同志们还不知何等着急?

看到远处山沟里有影影绰绰的灯光,游志明和阎老总就抱着一线希望找过去,并且十分幸运地从一位牧民哪里找来一些“伽特”!驾驶员嚼上伽特,车辆又开动了,乐得他们差点儿就喊出“伽特万岁”来……

在也门,自上世纪五十年代就进入也门的中国路桥工程公司,对也门的公路建设做出了巨大贡献。

据说,也门共和国的道路,百分之八十都是中国人帮助修筑的。从机场到位于萨那使馆区的ZPEB也门项目部办事处,途中经过的一座立交桥,也是中国人帮助修建的。这是也门共和国惟一的一座立交桥——友谊桥,桥旁的铭文中有中文和阿拉伯文的记载。中国路桥公司自上世纪50年代进入也门以来,为当地的公路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

在首都的萨那城郊,就有一处烈士陵园,记载着中国筑路工人们为也门的经济发展做出的可歌可泣的奉献。这些献身于异国他乡的民族忠魂,应该为中国和也门人民的世代友好感到欣慰。时至今日,你如果在大街上行走,随时会有阿拉伯汉子同你友好地招呼,你如果有聊天兴趣的话,他们会向你打听许多中国的事情,并对当年中国领导人对也门的援助表示感叹,翘起拇指,称赞“毛泽东伟大”。这些人,大都在中年以上,对中也友好有过切身的感受。

作为一国首都,萨那的街道说不上整洁。因为土地的枯瘦,缺水,很少见到作为城市必不可少的绿色点缀——花草林木。并且,国际恐怖势力对社会秩序安定也有很大影响;这从也门国会门前守护的装甲车以及高耸的围墙上的岗楼中黑洞洞的炮口就可体会到。

在也门,ZPEB的名字是叫得很响的,你胸前只要佩戴着一枚ZPEB的ID身份卡,无论在机场海关还是在萨那大街上,总会遇到友好的目光;当地的阿拉伯人友好地冲你翘翘大拇指,他们对中国人相助的事业心存感念。

中国中原石油勘探局(ZPEB)也门项目部,是近年来进入也门的最大的工程公司之一。他们的施工地点,在人烟稀少的哈德拉漠山地东端的荒漠之中。

也门的石油资源,大都散布在人烟稀少的沙漠荒原之间,那里的气候温差很大,白日暴热,夜间骤冷。最初进入异国的山野荒原之中,加之生活设施尚未到达,钻井队的同志们在刚刚进入也门的时候,因为工房尚未到达工地,聚集在荒漠中的ZPEB工程人员,只好在乱石滩和工房顶上住了十多天,把矿泉水瓶放在阳光底下晒晒,泡方便面吃。整整十几天的时间里,工人们在摄氏40多度的沙漠高温里,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整理井场、安装设备。大家吃了十几天用晒热的矿泉水泡出的方便面,黏腻得难以下咽。

沙漠的强光下劳作,身上的工衣,每天要被汗水浸湿几次,却无水洗澡——甚至不能刷牙洗脸——因为交通困难,暂时无水供应。

那几天,司钻于金勇等人在油罐底下睡觉,劳累一天,浑身酸疼;刚刚合眼,耽误在路上的运送设备的车辆又到了,几个人爬起来,帮着从车上卸下那些庞大沉重的钢铁部件,一直干到第二天的上午10点……

“又累又饿,瘫在地上再不想起来……”体格强壮的于金勇说,“饿得眼花,挺到下午4点,才吃上这天的第一顿饭……”

那些天,几乎每天如此。

“现场监督的每一道指令,大家都是跑着去执行。”

“那些天,工衣被汗水一次次泡湿、又被沙尘一层层糊住,就像套在身上的铁皮桶!晚上脱下来,能直戳戳立在地上,就像里面还裹着人似的……”

905钻井队的工人师傅们说。

就在这样条件下,ZPEB的钻塔高高矗立在山野荒原上。

第一支进入也门的中国石油钻井队——905队在也门的合作工程(勘探井)终于顺利开钻。幸运的是,第一口探井取得高效优质完井的好成绩,并且是甲方公司企盼中的千吨井!

ZPEB的甲方合作公司,是挪威的DNO和英国的DOVE的合作公司,驻井的现场监督是美国人艾迪·伯顿先生。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同沙特“中国1号”钻井队的现场监督雷恩不同的是,艾迪先生是个富有工作经验并且十分和善的美国人,他曾经在七八个国家作过现场监督,具有40余年的工程监管经验;他在工作中的特点是,很少对工人们吹胡子瞪眼,而是随时给予工人们更为容易接受的工作启发。对聪慧勤劳、语言交流却不甚流畅的中国工人来讲,这显然更利于他们工作能力的正常发挥。

有一次,艾迪先生让几个在钻台上说话的中国工人把3只用不上的钻头送到营地去,第二天又要他们把钻头再拉回来。几个工人对艾迪先生的这一举动颇费心思,后来终于明白过来:艾迪先生显然是说:你既然有工夫闲聊,还不如干活去……

中国工人心服口服,还感激艾迪·伯顿先生不用言语伤害他们的尊严。

在与ZPEB的项目合作中,艾迪先生已经度过了4个年头,双方配合得十分融洽。开始时,艾迪先生还经常去钻台上检查施工情况,然而,中国工程人员丰富的施工经验和对管理条例的严格执行情况,使他十分放心。并且,中国工人在许多方面的杰出表现,都使他感动。

有一次,钻井施工中因为地下情况复杂,井深1107米时出现严重的泥浆失漏;根据甲方指令,单泵钻进,边漏失、边配堵漏剂、边钻进,及时配制补充泥浆和堵漏剂,工作量很大。2000多立方的储水池两天就全部用完,甲方急调18台水罐车昼夜不停地运水补充,每天配制的泥浆中要添加的各种化学药品多达40多吨,而不同成分的堵漏材料,如云母、核桃壳、坂土以及各种有毒成分的添加剂,在工地上随风飞扬,被吸入气管。班上的每个工人脸上都挂满灰尘,看不清自己的面孔,但没一个人叫苦叫累,仍然严格地按照甲方指令配制泥浆药品。

在这种非常条件下的施工中,司钻于金勇、任风波,在井下情况复杂的关头,坚守刹把,连续在井台上作业,竟然12个小时未下一次钻台,保证了井下安全畅通。

这口井,井深从1107米钻进到1392米,7天钻进时间中,将近300米井段无泥浆返回,钻进中共漏失泥浆2874立方,配置泥浆堵漏剂660立方,添加各种泥浆药品120多吨。在整个工作过程中,中国工人表现出的技术和智慧,深得DNO公司信赖。

对中国石油工人这种坚韧顽强的工作精神,艾迪先生大为感动,竟然流下泪来,叫人从他房间里拿来自己喝的饮料,一定要中国工人喝下去。

他还专门将自己办公室的座椅搬上钻台,让司钻坐下施工——并且不坐不行。按照中国的管理条例,工作状态中司钻不能坐在椅子上——他们因此也没有这种习惯。艾迪先生绝不肯,非要他们坐下监守刹把。于金勇和任风波两人无奈,为了答谢艾迪先生的好意,只是在艾迪先生在钻台时象征性地坐一会儿……

井队的邱工说,中国石油钻井队在也门的工作之所以如此出色,是因为每个人具有的强烈的使命感。他所体现出来的是一种精神——一种铁血之旅的团队精神!

也门通讯落后,在沙漠里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离家数月,尤其是国内“非典”期间,长期与家人断绝联系,难免挂念着孩子老人,体力消耗大倒在其次,精神上也十分疲惫,但没有一个人脱班耽误工作。

电器工程师肖华明自1996年起,就在非洲的苏丹南部丛林参加施工,2000年905钻井队启动,他又跟随队伍转战阿拉伯半岛的山地之国也门。在也门的第一个工期,因为身处通讯隔绝的沙漠荒原,他竟然8个月未与家中通过电话。后来随车到400公里之外的山地小城塞文公务,才趁机往家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他爱人,一听他的声音就哭了,说:“还以为你失踪了……”

肖华明师傅平时少言寡语,工作任劳任怨。在施工现场,一些外国工程服务公司——第三方公司的人,也对他深为敬重。这些在井队合作的公司,如果设备出现故障,肖华明师傅都会认真地帮他们修理,并且拒绝对方的报酬。有一次,一家地质录井公司,本来准备晚11时开钻,结果仪器设备出现故障,数据无法显示,如果等聘请的修理人员到来,起码要在两天之后才能从首都萨那赶来,甲方——DNO公司肯定十分恼火。这家地质录井公司十分作难,找到905队求援,肖师傅及时帮助他们修好了设备,录井公司的人十分感激,说:“中国人真够朋友。”还有一次,美国贝克休斯公司的泥浆性能测量仪出现故障,也是肖华明及时帮他们修好,公司经理高兴地拿出从美国带来的糖块,非要送给肖华明……

肖师傅说,帮人点小忙,虽然事情不大,人家感激的却是“中国人”!

于金勇是个优秀的年轻司钻,已经在异国他乡的荒漠中度过了6个春节。有一次回家,他对十二岁的儿子说,在家要孝敬老人,儿子的一句话,让他多日念念不忘:“想孝敬你,可哪里找你去?”

艾迪·伯顿先生对中国工人的工作精神大为赞叹。他经常说,中国的钻井技术工人,如果语言过关,可以到世界上的任何一家石油钻井公司工作!

他几次半开玩笑地对司钻于金勇说:“想到哪里去工作,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愿意帮你介绍……”

905队进入也门施工的第一轮合同期满后,艾迪先生写出了一个充满感情的书面评价:

这是我第一次和 ZPEB 905队、并且是第一次与中国人合作;在最初始合作之前我是持怀疑态度的,现在经过与905队全体人员7个月的愉快合作,我可以这样说:我感到非常荣幸,并且有权利这样说,中国人工作非常勤奋、努力,并且工作完成得非常出色。他们始终如一地严格执行沙漠地区钻井环保要求,在将近200天的工作期间,无任何大小事故发生的成绩是值得每一个人引以自豪的。我希望很快与905队的再一次合作;

我再次以我个人的名义向905队全体职工为他们辛勤、努力的工作以及为安全、准时完成钻井合同所做出的贡献表示感谢!

随后进入也门的906、900、901、908工程队伍,也先后取得良好成绩。

在随后开始的一系列工程合作中,905钻井队一如往常,以良好的业绩赢得甲方的高度评价和信赖。尤其幸运的是,905钻井队在与DNO公司合作的几年间,打出的每一口井都奇迹似的发现了良好的油藏。也门的一家新闻媒体《也门时报》几次刊载文章,将ZPEB的905钻井队,称做是一支“幸运”的钻井队。许多在也门的西方石油公司,尤其是阿拉伯人,大都迷信“神”的作用,都希望把新井的钻探任务交给905队执行, 905的钻塔就像“幸运之神”,一旦竖起,就有了成功的保障!

显然,长期的施工过程中,偶然的“幸运”或许也会有的,但钻井施工是一项高危高风险的事业,905数年来的优异成绩,更主要的是来自ZPEB石油将士艰苦卓绝的工作!他们把交给自己的每一口井都力图打造成精品工程,将905队建设为国际一流的知名石油钻井队。路是人走出来的。幸运和荣誉是血汗换来的。就勘探结果而言,也门的地下油藏并非十分富有,称之为“幸运之神”,应该是也门政府和也门人民对来自另一国度的ZPEB工作的高度信任和期望……

后记荒漠中生命之绿

去年岁末,在阿拉伯半岛的几个国家,我有机会去ZPEB中国工人的石油营地小住。这些营地的特点大致是相同的——位于酷热难耐、渺无人烟的沙漠荒原之中。因为缺水缺“绿”,对于长期从事野外作业的中国石油工人来说,其生活之艰苦不言而喻。

在由萨纳去哈德拉漠山地小城塞文的飞机上,我亲眼领略了也门山野之地的形状:那纵横无序的一道道山壑,像是被一种不可知的巨大力量撕裂开的缝隙,仅在一些宽些的褶皱里,有零星的植物存在,除此之外,并无人类生存的迹象。要在这样的地域中开出路来,那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而ZPEB的石油钻井队,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工作。这里的温差很大,白天气候炎热,夜晚又十分寒冷,用水要从几百公里之外运来。几百名中原石油子弟,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艰难困苦,转战数年,在也门的沙漠和山地荒原上播下了幸福的种子,也一寸寸地延长着ZPEB海外石油工程的辉煌里程……

在哈德拉漠山地的几个石油营地,我住过几天;虽然也门是农牧业为主的穆斯林国家,新鲜蔬菜却十分罕见,并且羊肉一类也贵得出奇。井队工人的菜桌上,长年累月都是这样几种菜蔬:萝卜缨子、香菜、老黄瓜;萝卜缨子和香菜,看上去也是发育不良的种类:枯瘦得如同一团毛发,工人们称之为“也门三大菜系”。高强度的体力劳动,长期维生素补充不足,许多人长年嘴唇起泡、牙龈溃烂,疼得不敢开口说话……

同也门崎岖山地不同的是,沙特阿拉伯王国的土地上,以沙漠荒原为主。相同的特点是,地面上极少能见到绿色。

贾富拉荒漠是沙特王国的富油地区,ZPEB石油钻井队的营地,就位于荒漠深处。离开濒临巴林海湾的小城库巴,随即就进入了茫无际涯的荒漠之中;越野车数小时的行程,所能见到的只有戈壁沙丘,举目望去——视线所及之处,或枯黄或灰黑,几乎见不到一丝生命的迹象。

这就是沙特阿拉伯人为之自豪的那片土地——“幸福的荒漠”!

ZPEB几个钻井队——誉满贾富拉荒漠的“中国1号”和“中国7号”(SINO—7)石油钻井队的营地就设在这片荒漠之中。他们已经在此地施工数年,是“幸福荒漠”中的中国公民。

我到“中国7号”石油营地的时候,钻井队正在紧张地施工中。上一班的井队工人刚刚休息,实在不好打扰他们的睡眠——12个小时的紧张工作,大能量的体力消耗之后,除去洗刷吃饭的时间,惟一的念头就是睡觉。

于是,我就一个人走出营房,翻过营地后面的荒丘信步走去,自然是想追寻一点对沙特阿拉伯人赞誉的这片“幸福的荒漠”的感受。举目四望,无边无际的荒丘连绵不绝,一片枯黄。正自感叹,忽然见到几串印在地上的脚印,是由工房那儿走过来的,我不由心生好奇,也便循了那脚印走去。起伏不平的荒漠上,有一些枯死的骆驼刺,只剩有很短的根部露在地面上,有一些球状的骆驼粪,大概逾时过久,现今已经变空,像灰白色的蛋壳。使人不由不去猜想,这驼群,何时光临过此地?它们来自哪里,又去何方?四顾茫然,荒漠一片死寂,这印在荒野上的疑问,或许是永远无可解答的了……

感叹之余,忽然眼前一亮:在一片空旷的荒滩上,孤零零一丛绿,醒目地生长在那里,跑过去一看,是一丛骆驼刺,葳葳蕤蕤,十分茂盛。我四下打量一番,再无其他发现,不由心底生疑,偌大荒原,一株植物生长在这里,并且如此鲜绿,不能不说是一个奇怪的生命现象。在这株骆驼刺前,我思量许久。我想弄明白的是,同一片荒漠,同样的地质条件,为什么只有这一株荒原植物存活下来?她的顽强的生命力又来自哪里?思索良久,终不得其解——就地势而言,我瞧不出她与枯死的那些有半点的差别,自然也无法揭示这一奇特的生命现象。迷惘中,我怀着有些敬仰的心情,为这株蓬蓬勃勃的绿色植物拍下了一幅照片——无论如何解释,这荒原上的生命之绿,是值得人类赞叹的……

依依不舍就要离开的时候,我忽然又发现了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在离骆驼刺不远的一道沙坎旁边,丢弃着几只塑料水瓶,上面的标志,有的新,有的却已被炎热日光灼晒得变了颜色。

我心里又是一动:这一丛葳蕤绿色,会不会是在我之前就被人发现并受到特别的珍视?或者说,这荒原上的生命之绿,是由另一个生命的个体浇灌出来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在这渺无人烟的荒漠中,这个人,肯定是ZPEB的哪一个石油弟兄……

对钻井队的中国石油工人来说,在沙特阿拉伯人毕恭毕敬的那片“幸福的荒漠”里工作,实在是一种痛苦的考验。来沙特施工的一个班次,许多职工一干就是八九个月,有的甚至一干就是十几个月。尤其是在国内“非典”期间,人员进出受到限制,换班日期也失去了保证,一个班次连干十四五个月的人不在少数。失去轮流回国休假的机会倒是其次,长期工作生活在满目枯黄的环境之中,眼睛累了乏了,心也累了乏了;加之信息不通,无法得知家里的情况,大家的心情都变得烦躁不安,动辄就发火。在这片空旷的荒漠中,从工地到营房、从营房到工地,举目一片枯黄,每天都是如此。先是眼睛疲劳,随后心理也疲劳了……

那些日子,人们的情绪都变得很坏——即使一块儿工作多年的老朋友,相互之间也不愿搭话。平时,弟兄们之间的关系不能说不好——长期在国外施工,可谓无话不谈。可在这会儿,谁见了谁都不愿说话,说话就想吵嘴,发泄闷气。

几乎每个人都在自己床头上画下日期记号:每过一天就画上刻下一道,每天都计算一遍回国的日期。

其时,海湾的局势又十分紧张,美国几乎每天都向萨达姆发出战争警告,家里和国外的人,都担心战争爆发后,会给留在中东工作的亲人带来安全影响。

“哪里好都不如家好!”这已成为此阶段一个毋庸争议的话题。

在这一非常时期,就连阿美公司的驻井监督行为也谨慎了许多。监督朱梅尼是沙特人,大胡子,生活十分吝啬,平时有点让人讨厌;他经常站在你身后,出其不意地在你肩头上拍一下,你如果不理他,他就摇摇头,说,密斯特王或密斯特刘已经失去了生活的机敏性,该回家啦。又偏偏是不能回家的时期,大胡子这样说,显然使人心里更加憋火……

这天的晚上,钻井队的大班职工给我讲了他们的许多生活故事。这件他们看来微不足道的事情,却深深打动了我。

“非典”期间,井队的带班队长王枫,忽然接到家里电话,父亲去世了,他怕影响队里的情绪,一个人,偷偷跑到营房后面的荒漠里放声大哭一场,大把的泪水浇入干涸的泥土中……

这也使我想起了营房后面荒丘下那丛奇异的绿色。我想,浇灌那绿的,有汗水,也有泪水……

绿色是生命的依存;在缺少绿色的荒漠里,生命的承载是有限的。钻井队的电焊工小杨——就是新婚第五天就来到沙特施工、曾在“SINO—1”参加过钻机整体搬迁改造的那位年轻人;年轻本来火气盛脾气躁,经常说,在沙特的荒漠里“眼睛也泡黄了”。“非典”无法轮休那会儿,更是整天阴着脸,嘟着嘴,老想着找地方出气发火——长期荒漠环境里的紧张工作,对人的心理和生理无疑都是一种考验。

驻队的杨春海医生就提醒带班工长,要关注职工的精神状态。带班队长费尽心思捉摸谈话的方式和话题,试探着问电焊工小杨:“这会儿最想的事情是啥?”

这样问话的时候,带班队长心里还有点打怵。“想啥?想回国休假,这会儿能办到吗?想老婆,能来吗?”小杨如果这样答话,他有什么话回?然而,他实在想不到的是,小杨憋了半天,竟提出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要求:

“想啥?”小杨闷闷地说,“这会儿,就想……看树!”

带班工长差点流下泪来。

带班工长就派人开车拉了小杨去周围的荒漠里找树。在人们的恍惚记忆中,在距营地70余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绿色庄园(我来营地时曾从那里路过,远远望去,就像一小撮灌木丛),据说,那片不大的绿色椰枣园,是一个沙特王子的开发项目(在沙特荒漠里,一般人是不具备开发农业项目的经济实力的)。

在那一围绿色的椰枣树外面,小杨一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总算“饱”了一次眼福,然后又回到井场继续值班……

十几个月的时间里,带班队长送小杨去看了三次“绿”。

我在国内认识的一位高级队长,现在沙特SINO—1石油钻井队工作,叫王进忠。他在数年的国外工程生涯里,任劳任怨,哪里需要哪里去,先后在苏丹的热带原始丛林、也门的沙漠荒原里施工。回顾荒漠中度过的那些艰难岁月,他神色淡然而平静。

他说过的一句话,却使我为之垂泪:

“馋绿啊,”他说,“那时候,见了青草也想啃一口……”

我为这些关于“绿”的故事深深感动着。人处在这种环境之中,对身体和精神都是一种严酷的考验。

我又想起营地后面的那株骆驼刺,无需多问,我已经知道了那个衍生荒原之绿的故事。端详着面前一张张可爱的面孔,我猜想那位绿色施与者:应该是这一个?或许是另一个?后来,那些面孔渐渐叠化在一起……

无论如何,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他所施予荒漠的,是一种坚韧顽强勃发向上的生命情怀!

感谢你们,中国ZPEB的石油弟兄——祖国的人们都应该感谢你们!现在,祖国正是绿意葱茏的时节;这盎然的生命之绿里,就有你们一点一滴的浇灌……

组稿常振家发稿杨新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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