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河流

2004-04-29 00:44:03杨风军
骏马 2004年5期
关键词:清水河清流消逝

杨风军

因为一条河,我的生命便有了方向。

而对于方向的坚信,我从小就矢志不渝,就像我坚信北斗星永远悬于天际的北边一样。流经故乡的清水河,发源于六盘山北麓一个名为黑刺沟的地方。相对于吸纳百川的海洋和一泻千里的大江,它只能算作一脉细流,而正是这脉细流润泽万物生灵时的痴情,使我顿悟到生命的意义。我在它的引领下,朝着认定的目标走去。

这是我省事后的一个夏日的午后,我久坐在清水河边,像沉迷于一部史书一样,审视品读着这一线清流,直到看清色的本质:连接与消逝。它就像一棵大树上的一根枝条,连接着更粗的枝干和纷繁的树叶,却消逝在寒风霜雪中;它连接着沿途两岸的缕缕炊烟,却最终消逝于荒漠。在连接与消逝中,我时常被河水染绿的树木、良田以及家园、村落感动。时间久了,我也能看出树木的葱郁昭示着年景的好坏,良田的肥沃昭示着日子的殷实,家园村落的静谧昭示着生活的红火。

在我的印象中,西海固苍茫的大地上,几乎所有的地方都会在人们感到单调乏味之时,就会冒出一条像清水河一样的小河来,沿着这样的河流一路走下去,就会看到灿烂的文明,正是以这种出其不意的方式延伸到每一个偏远的角落。

这是我久居闹市偷闲回乡下老家看望父母的又一个夏日的午后,我驻足河岸。天空云卷云舒,沿岸的田间地头人影闪动,在涓涓清流迂回曲折中,我的思绪飘向了遥远。我想起了发生在公元七世纪中叶,一个政治失意、受到牵连的落魄文人元结的故事。

元结被贬永州刺史,在他受命赴任时,感到路途愈走愈逼仄,视野中的景物也愈行愈荒凉,心地也愈来愈灰暗。正在这时,突然,他听见了清脆的流水声,他本来想放下行李,掬一捧水喝喝,或者洗洗劳累的双脚,但是他被另一番景象惊呆了。顺着一线清流望去,到处是一片姹紫嫣红,树木成荫,苔藓碧绿。他灰暗的心境一下为之明亮,荒凉的景物倏忽为之绚丽,元结赤足入水,顿时被清凉的溪水洗去了心中的烦忧。面对浩茫的宇宙,他一下觉得自己就像这条小溪里的一条鱼,因水而生,因溪而游。因为这条小溪的感动,他把这条小溪命名为浯溪。浯溪使他在远离了高官厚禄、车水马龙、皇城大气时找到了一个可以安放和融合心灵的地方;浯溪成为元结另一种文化精神的观照。他在那里感悟和寻找到人生的另一面。

面对故乡的小河,我像元结当年一样,时时觉得是它安静地浸我生命于其中。虽然它只是一条季书河,河道里的水在穿越岁月的烟云中越来越小,甚至一截一截地断流。但在它能流时就尽量地流,能流多长就流多长,目口便是剩下很短一截了,也绝对保持着流水的姿态,实在不行时就潜入地下。经常看到河干了,却偶尔还有一弯水窝。亮亮明明的清水,告诉人们它并没有远离。

这股水流从生命的源头流来,永远地动荡,满怀着一腔赤诚,创造它的道路。每个浮游于天地之间的生命,却都被它滋养成了沿途一道道风景。

已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喜欢沿着河流,沿着故乡的这条河流走向远方。突然有一天,我却感觉到每一个生命从诞生到结束,就如这河流在大地上流经一样,有时细腻,有的波澜壮阔。壮阔时,则振雷霆之威;细腻时,则随遇而安,完全任其自然。故乡的这条河正是以如此的君子风范教化着两岸的庶民百姓,在艰难中奋进。

许多年以后,当我沿着这条河流走到城市文明的一隅后,在喧嚣的夜晚静坐在窗前,把杯品茗时,我记忆的底片上显现出美国诗人休斯的一首诗:《黑人谈河流》

我认识河流;

我认识像世界一般古老而且比人的脉管里的人的血液的流动更古老的河流。

我的灵魂已经变得像河流一样深。

我曾沐浴在幼发拉底河中,当黎明到来不久的时候。

我曾挨近刚果河建筑我的茅屋,而它把我催眠。

我曾俯视过尼罗河,而且在河岸上修起了金字塔。

我曾听见密西西比河的歌唱,当阿贝。林肯顺流而下新奥尔良,而且我看见了它混浊的河面在落日中全变成金黄。

我认识河流。

古老的、幽暗的河流。

我的灵魂已经变得像河流一样深。

(邹绎译自《黑人诗选》)

多少次,我的思绪沿着古老的、幽暗的河流穿越时空,我静静地审视、静静地体味……

又是一个不眠夜。当春日清晨温暖的阳光透过窗口,亲吻我手中诗集的时候,窗台上两盆兰草,已悄悄地结满星星一样纷繁的紫红色花朵,每朵花在淡黄色的阳光里默默地散发着清香。

那一刻,我是多么的欣悦和感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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