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莉莲.亚隆
乳房作为女性身体的象征,自古以来,便有“好乳房”与“坏乳房”的不同形象。圣经《创世纪》,里的夏娃既是众生之母,也是妖女3的原型。犹太教与基督教信徒或许自诩为夏娃的后裔,祖先曾吸吮过她的乳房,但无数的艺术作品也显示:夏娃苹果般的乳房也被比喻成引诱人类堕落的禁果。
法国新共和诞生,裸露的乳房象征了自由与平等
当“好乳房”的形象占优势时,重点都放在它的哺育功能上,甚至成为宗教灵性与政治养分的来源。五千年前,西方与近东古文明普遍崇拜女性偶像,乳房的形象如此;四千五百年后,意大利盛行圣母乳子像,乳房的形象亦是如此。两百年前,法国新共和诞生,裸露的乳房则象征了自由与平等。
当“坏乳房”的形象当道时,乳房成为诱惑与侵略的象征,不仅圣经《创世记》的观点如此,希伯来先知以西结(Ezekiel)也将耶路撒冷、撒马利亚两座城市比喻为一对放荡的娼妓,有着罪恶的乳房。莎士比亚经常描写“坏乳房”,其中又以恐怖的马克白夫人最令人胆战。坏乳房常和性与暴力连结,大量出现在现今的电影、电视、广告与色情出版品里。由此可见,不管好乳房还是坏乳房的形象,多半只是在表达男性观点。
然而从旧石器时代的女神浏览到当代的女权运动,乳房的历史之旅虽漫长却充满惊喜。
哺育与挑逗不断拉扯着女人的命运
圣母乳子像兴起于十四世纪的意大利,可是不久后,乳房便产生了新的性感意涵,从十五世纪到十七世纪,法国、意大利、英国与北欧出现了无数歌咏乳房性感的诗歌与绘画,让乳房的情色意涵遮盖它原始哺育与神圣的意义。
自此,乳房的两种意义展开了拔河,哺育与挑逗两种功能不断拉扯着女人的命运。从犹太基督文明起,神职人员、世俗男子与婴儿便认为他们拥有女人的乳房,毋需女人同意,便可以自由使用它。
到了十七世纪荷兰共和时代,新的力量加入了乳房争夺战,使它成为公民责任的象征,喂食母乳不仅对家庭有益,对国家也有贡献。一个世纪后,喂食母乳成为法国大革命的重要部分,不少法国人认为法国母亲如果不将幼儿送往奶妈处扶养,而是亲自哺乳,便能达成社会改革的目标。喂食母乳原本是个人选择,当时却成了公民责任的象征,无数绘画还以裸胸女人做为法国共和的象征。从君权统治迈向代议政治的过程里,乳房也“民主化”了。
正当十九世纪的医学界强调哺育母乳的道德价值时,新兴的心理学与心理分析学派却点出乳房在幼儿情绪发展上的重要性。佛洛伊德在本世纪初提出了大量的心理分析证据,证明吸吮乳汁不仅是婴儿的第一个活动,也是整个性生活的起始。佛洛伊德的理论普及化后,乳房成为电影、小说、卡通、笑话、T恤与无数杂志的主题,再度巩固了乳房对成年男子的强大吸引力。
乳房在这一百年被资本主义充分利用
十九世纪后,伴随着工业化与后工业时期的快速步伐,大众对乳房的要求也成倍数增加。在商业利益的推动下,广告密集轰炸女人,刺激她们购买各式乳房支撑、塑形与增大品,包括紧身褡、胸罩、乳霜、乳液、矽胶填充物、各式减重课程与健美器材。尽管乳房在过去历史里并不乏商业价值,却是在这一百年中才被资本主义充分利用,成为商机无限的物品。早在希腊、罗马时期,女人已经开始穿着遮掩乳房的内衣。中世纪末紧身褡诞生,成为有钱妇女的流行穿着,不过一直要到十九世纪中叶,工厂量产、便宜的紧身褡才上市。专为乳房设计的胸罩则是迟至二十世纪初才诞生,价格便宜,各个阶层的女人都穿得起。透过大量生产,胸罩成为“控制乳房”的必备穿着。
由于内衣设计总是迎合体态美的潮流,我们从它是夸大还是淡化乳房,便可读出乳房的历史。譬如上世纪二十年代流行扁平男孩身材,五十年代流行炮弹般性感乳房,紧身褡与胸罩的设计也跟着砍变,忽而压抑隐藏乳房,忽而将它推挤托高成苹果与鱼雷。
值得注意的是,六十年代的女性解放运动始自著名的焚烧胸罩事件。虽然妇运圈外人对此举不表赞同,但焚烧胸罩的确为女性抗争树立了典范,它虽是个象征性动作,却打破了施诸女人的外来箝制。从此,女人可以质疑医学、流行工业等神圣权威,自主决定要不要穿胸罩、上空与喂食母乳,甚至自行决定要不要接受乳房切除术。
有一度女人要“拒穿胸罩”与”淡化女性曲线”才是政治正确
面临上述抉择,女体形象至关重要,一个女人的乳房如果不符合时代美的标准,她也很难喜欢它。为了符合五十年代以降所流行的瘦削身材与奉满乳房,美国女人花费大笔金钱,只为打造出消瘦的下半身与巍然的上半身。美国最流行的美容整形手术是抽脂与隆乳,各个年龄层的女人都以宗教般的狂热减肥,年轻女孩罹患厌食症、暴食症的比率激增,几乎已经成为流行病。当然,我们不能将乳房商品消费狂热与病态行为,全部怪罪于广告、电影与电视所促销乳房形象,但我们也不能愚蠢地忽略媒体形塑、散布“理想”女体的力量。我们甚至可以说男女心目中的形体美丑标准大多建筑于广告的形象。
女性主义者与其他运动者企图解放女人,让她们不再受制于媒体塑造的独断美感,但她们也有自己的箝制,譬如有一度女人要“拒穿胸罩”与“淡化女性曲线”,才是政治正确!而经过二十年的奶瓶喂乳风潮后,哺育母乳在过去二十五年里又抬头了。今日,在攸关女性生死的医疗选择上,女人也奋力争取更多自主权,尤其是面对乳癌。
长久以来,女人一直被迫面对乳房所传达的两大意涵:它既是生命的哺育者,也是生命的摧毁者。一方面,乳房与女孩蜕变成女人、性愉悦及哺育连结;另一方面,它也逐渐与乳癌、死亡连结。对女人而言,“好”乳房与“坏”乳房的对立,并不是男人经常描绘的母亲、圣女与荡女3、妓女的对抗;也不是精神分析学派所说的,孩童经验世界里哺育的“好”乳房与排拒的“坏”乳房相互对抗。对女人而盲,乳房显然象征了艾洛斯(Eros)与山纳妥斯(Thanatos)的紧张斗争,是生与死的殊死战场。
过去两千五百年里,乳房自有属于它的支配力量,它虽然建构于男性的幻想上,却也日益传达出女性的需求与欲望。毕竟,乳房最终还是属于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