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集灰姑娘

李瑞妞　瀟　澜

一

我命运的转折发生在2001年6月那个大雨磅礴的下午。

那天，我们车间的机床坏了，我找了张报纸打发时间，看到了那则征婚启事：“你是一位27岁的双子座大脸姑娘吗?你有平凡的外表和纯洁的内心吗?我愿与你共创美好人生。”报纸上征婚启事多得像野草，但都恶俗不堪。这则征婚启事却简单、别致，令我怦然心动。

如果我知道征婚启事的主角是林周游，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会去应征。

林周游是这座城市赫赫有名的精达集团的老总。精达集团资产上亿，经营范围涉及餐饮娱乐、机械制造、房地产等众多行业。我曾在电视里见到过林周游，一位英俊潇洒的青年才俊。还听说，他是很多女孩孑心中的偶像，是无数人心中的梦中情人。

我们结婚时，一位漂亮的女记者不天醋意地感慨道：“生活真能挑战想象。周小姐，你一夜之间就成了这座城市很多女人羡慕的对象，这可比中了百万彩票还要幸运啊。”

是的，我太幸运了，幸运得让我都感觉有些不真实，我觉得自己就像童话里的灰姑娘。我一次次问林周游为什么在美女如云的应征者中对自己情有独钟?他说，美女如云等于美女泛滥，真正值得珍惜的是你这种内秀的、有古典气质的好姑娘。如果我再追问他爱我什么，他就会拍拍我圆圆胖胖的苹果脸说，傻姑娘，感谢你的大脸吧，脸大有福，我爱你朴素的大脸。

“脸大有福”，我老早就听过这句民间谚语，林周游使我相信这句话是真的。

我们认识后，他帮我哥哥嫂嫂妹妹解决了工作；婚后，他给我们家买了两套房子，一套给妈妈和妹妹，一套给哥哥嫂嫂；妹妹想深造，他又安排她到外语学院进修。林周游是我们全家人的福星。我感激林周游改变了我家庭的困境，更感谢上苍给了我这样美满的婚姻。

如果硬要给我婚后的生活挑点刺，那就是我太寂寞了。不知道为什么，林周游似乎对性生活没什么兴趣。私下里我看了一些书，并按书上说的那样，穿性感的内衣、用性感的香水、很温柔地对他，而他仍是不大碰我。他说，工作忙、压力大，他不像那些无所事事的人成天沉浸于床第之欢。他还教导我说，一个好女人要有更高尚的追求。

我承认他说得有道理，但我心里始终有些莫名的不安。

二

结婚两个月后，一个叫王虹的女子打电话约我去市中心最豪华的仙云茶楼面谈。我清楚记得在我结婚前的一天下午，是她打电话来告诫我：“千万不要和林周游结婚，否则肯定是一场悲剧。”我认为她不过是单恋林周游的一个多情女子罢了，并未放在心上。

这一次，我爽快地答应和她见面。我和林周游已经结婚，一切成了定局。我只是好奇她会说些什么。

王虹点了烟，没精打彩地吸着。她缓缓地说：“我和林周游相爱多年，如果不是因为那张婚书，我们应该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夫妻。”她从坤包里拿出些首饰来，“这些都是他亲手做的。黑木项链是他钻孔串的，手镯是他用啤酒瓶磨制的，银色戒指是用不锈钢打制的……他刚下海时，日子艰苦，我每次过生日他都自己做首饰给我。后来他有钱了，买礼物一掷千金，但我最珍惜的还是这些带着他的体温和指纹的首饰。”我发现王虹有一双精美瓷器一样保养极好的手，她有些自豪地说：“因为这双手，我的钢琴弹得极好。”我想起林周游抽屉里那一盒盒钢琴磁带，心有些痉挛。

半年前，林周游安排她到英国学习管理。没想到她一走他就公开征婚。“有一点我很清楚，他绝对不爱你。我了解林周游，他只爱漂亮的女人。谁都看得出，你们一点也不般配，不般配的婚姻是危险的。”王虹说到了我的痛处，然而，接下来的话却让我震惊，，她说，她回国后想尽办法才弄清楚林周游不娶她却要和我结婚的真正原因。

原来，林周游虽然受过高等教育，但下海后就一直很迷信。他认为，这些年生意红火、发财顺当全靠香港著名的“铁板神算”杨大师指点。杨大师测出王虹和他八字不合，做红颜知己可以助他一臂之力，若娶回家则是祸根。

年初杨大师测出林周游有一大劫，小则坐牢，大则丧命。惟一的破解之法就是结婚冲喜。而结婚对象很讲究，必须符合一系列条件：27岁，双子座，出身贫寒，幼年丧父，邻水而居，脸大貌平，身高1．58米。对杨大师的话，林周游从来都深信不疑，于是，他公开征婚。而我样样符合条件，就成了他的新娘。如果婚姻只是一种需要，新娘当然可以按图索骥，这不关涉爱情。

王虹拿出一个微型录音机，我清楚听见林周游在对王虹说，宝贝，婚姻不过就是一张纸。我根本不爱她，瞧她那又丑又笨的样就恶心，碰都不想碰她，拖不过去了才意思意思。她居然是处女，但我哪有精力和兴趣去拓荒啊?娶她不过就是按杨大师说的那样，拿点钱养个人消灾避邪罢了。杨大师说了，只要她是我名义上的老婆就行。虹儿，你才是我真正的心肝宝贝，几天没闻到你的肉香，想死我了……

我只觉得一片茫然，太离奇太荒唐，好像完全是别人的故事。反复听了三遍录音后，我才感觉心被一个尖锐的利器直直击中，瞬间化作无数的碎片，纷纷扬扬往下掉。撕裂的疼痛之后，整个人彻底空了。

三

知道真相后，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周，浑身乏力。林周游很忙，无暇管我，只是嘱咐我一定去看医生。

虽然我只是个中专毕业的普通女工，但知道人一定要活得有骨气有尊严。纵然他给了我物质上的富裕生活，但我的尊严呢?他娶我只是因为迷信，这跟豢养的看家狗有什么区别!

然而，一想到离婚，我就想到刚刚过上好日子的母亲，还有哥哥嫂嫂妹妹。我的婚姻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命运，我真的不忍心让他们回到原来的生活。

于是，我找林周游谈，说我已经知道真相，我只请他给我一个孩子，至少可以安慰这桩虚伪的婚姻。他却说，既然你已经知道真相，我也不瞒你了，杨大师说你是旺夫命但却克子，我的儿子还是让其他人来生的好。

我又委屈又愤怒，张口骂道：“什么狗屁大师，他一句话就剥夺了我做母亲的权力?”话音未落，林周游就给了我一耳光。他狠狠地说，要不是杨大师，你还在工厂当工人。我警告你，杨大师是我的贵人，永远不准说半点不是。外表斯文的他竟然动手打人，我惊呆了，原来，那个算命大师在他心中的位置如此重要。

四

我和王虹很奇怪地成了朋友。她坚决离开了林周游，自己开了一家小公司打拼。并一再告减我别做寄生虫。

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嫂嫂是家里惟一知道真相的人，她流着泪要我以大局为重，“如果你实在忍受不了，就去寻找自己的快乐吧。”而我的圈子极其有限，顶多也就是和酒吧的调酒师，发廊的发型师，健身房的指导老师接触。我不漂亮，他们并不喜欢我，，我知道他们对我好是因为我舍得花钱。

林周游不蠢，他看出了蛛丝马迹，开始控制我的花销。刚结婚时他每个月给我5000元钱，另外还有一张可以随时支取现金的银行卡。半年后他收回了银行卡，一年后他把5000元改为了2000元，后来又改为了1000元。经济基础决定了我在婚姻中的地位，什么都是他说了算。

我度日如年，一天比一天憔悴。林周游担心我郁郁而死会对他生意不利，我过生日时，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专门飞到香港给我买了几个型号不等的自慰器。他淡淡地说，这下你什么也不缺了，知足吧。羞辱得我真想一头撞死。

去年7月18日，母亲遭遇车祸不幸去世。林周游把母亲的葬礼办得极为风光，还买了最好的墓地安葬她的骨灰。所有的人都夸林周游是个孝顺的好女婿，只有我心冷如冰。母亲去世那天林周游就打电话咨询了香港的杨大师，葬礼如何举行、墓地选在哪儿，都是杨大师说了算。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有利于林周游和他的生意。

母亲去世后我大病了一场，王虹和她的新男友到医院来看望我，脸上洋溢着幸福。我感慨灰姑娘和白马王子毕竟是童话，天上如果掉馅饼一定有潜藏的陷阱。

出院后我慎重地提出了离婚，林周游很震惊。他一直觉得他是我们一家的救世主，我应该对他感恩戴德，应该伏首听候他的安排。他摸摸我的脑袋说，你是不是还在发烧?胡言乱语!

这次我下定了决心，为了尊严，一定要离婚。林周游非一般的聪明，他软硬兼施，用尽了手腕。我知道，他不是想挽留一个妻子，而是迷信离婚会破坏他的财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