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一段感人故事

王心果

对父亲的一生了解甚少，我在襁褓中，父亲就往菲律宾谋生去了。抗战后他回过乡，记得当时我刚入读小学，因考问功课答不出，曾被他打过手板。三年后父亲又因患肺病返乡就医，却住在离家十里外的一位医生家里，难得见他一面。直到返菲前夕，他要写信而找不到一支派克笔(笔被我带到学校丢失了)，我又被他打了一顿。自此二十多年没与父亲见面了，那时父亲给我的印象是很欠缺慈爱的。到了七十年代中期，我获批来港与母亲会面时，邻村阿水兄提了一包礼物来为我送行，他不厌其烦地对我说：“见到你父亲，一定要代我向他请安，道谢他为我父亲做了那么多事!你父亲真是大好人啊！”我抵港不久，父亲也自菲岛来港与我们团聚。但这时的父亲，已是个满头白发而患重病的老人了，见他整天躺在床上哮喘，已没有儿时那么令人畏忌了。有一天我想起阿水兄吩咐我要说的道谢话，就凑到父亲床前问因由。父亲反问我：“阿水是谁啊?”我说：“他讲你曾经救过他家父，还说，他一家人都很感激你!”父亲听了笑起来：“哦，你说的是福全、寿全俩兄弟的后人呀!亏他还记得前辈的恩德，福全也可安息了，他养育了好后代!”

我问：“他对您老人家如此感恩戴德，到底当年帮过他父亲什么忙呀?”

“说起来已是日本南侵时候的事了。”父亲终于讲出了当年那件往事来——

一天晚上，突听后巷有人来拍门，我去开门，见一位满身是血的人跌扑进来，他背上还背着另一个人。我急忙扶之人屋，又将他昏迷的同伴安放在床上。灯亮了一看，哎呀，原来是寿全呀，那不省人事的重伤者是他哥哥福全啦，我大惊问道：“怎么搞成这样!又与日本人干起来?”寿全说：“游击队缺吃的，下山来抢军粮，却遭遇日本鬼拦截，牺牲了几个同志。”

我说：“看你哥哥已很危急，要赶快找医生。”我们正谈着，远处又传来日本兵车的呼啸声，可能又要来搜屋捕人了。我忙叫店伙计说：“快!快把店门打开!灯火也全亮！”寿全吃惊地望着我，不明白我的用意。我说：“眼下我们都难以逃脱了，倒不如献空城计，大开店门，说不定日本鬼还以为我们仍在营业做生意呢!”我估计得不错，日本兵到家什铺来，看见灯火辉煌，只望了望，敲了几下摆放在店前出售的橱柜，就拥往别的店铺去敲窗砸门了。

此时，我忙叫店伙去找来了一辆马车，将福全放在衣柜里，假扮给顾客送货，将福全转移到一位当医生的乡亲那里去急救。很可惜呀，福全中枪多处，医生也难起死回生……福全过世后，我筹款收埋他，到抗战后，我又花钱为他在华人义山坟场买了一处冥屋，安放他的灵柩。一九六O年，寿全也寿终正寝，我将之葬在他哥哥墓屋中，俩兄弟算是可以安息了。如今，他们的后代子孙应是知道了有这件事，才会念念不忘要来说感谢

听父亲讲完这段往事，我慨叹不已。也真没想到，眼前身衰体弱的卧病瘦老人，当年竟是如此见义勇为，如此奋不顾身去为一位乡亲竭尽全力……难怪阿水兄会赞颂我父亲是个大好人。父亲，你真正是个大好人啊!以往我误解父亲欠缺慈爱，但父亲冒，险犯难去救助他人，这是何等的仁慈之心，何等的悯爱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