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娥真
下 楼
冬天的风该来自冰雪的家乡
路在白茫茫里消失了
鸿雁阵阵绝声里
我们是回不了家的旅人
像一支民谣行吟自己的一生
听歌的人算不算知音?
吹口哨的人算不算听众?
一盏青灯
开在四壁间
一支笔
摊在白卷上
多少燃灯的岁月
我们困在书中等着你来复天下
看你骑过的神驹
负载整个辉煌的王朝
纵身跃落兴兴亡亡的火海里
窗外的夜在唱它的雨季
汽车在长街上唱它们的速度
行人在跑道上唱他们的不经意
电视在家家户户里唱它们的节目
时光在幽暗的长巷里唱它的消逝
民谣在山川水谷间唱自己的身世
歌星在台上唱他们的表情
艺术在掬血里唱它潦倒的一生
外国月亮圆的青年在唱时髦的孤寂感
听歌的人算不算知音?
吹口哨的人算不算听众?
每次合上卷
你便成了一缕幽怨的乡音
那遥远的音讯呵
正是母亲的魂
无枝可栖的寻寻觅觅
跨不了千山万水
如今彼端一纸飞笺
怎能说是一种荣耀的重逢
每次灯下笔里
都有一种世代相传的迷恋
什么时候
你骑的神驹从灰烬里升上
一座烫金的神
我们匍匐在殿前
金碧辉煌的灯光
一路挂到天涯海角去
冬夜轻唱灯火的阑珊
路在白茫茫里
我们是无处流浪的旅人
一支歌,该不该吟它一生
听歌的人算不算知音
吹口哨的人算不算听众
小 路
想起从前的黄昏
年少时舒适的忧愁
闲情各处,散成傍晚的步
爱问归鸟归向谁处
落日落向哪方
只怨没有琼楼
不能登高写断肠赋
不知肠为何而断
只当赋为寻愁而写
为了不知你是谁而唱怀念的歌
不知哪一个约会是自己的等待
晚霞像落日的魂
返照成黄昏
黄昏死了以后呢
月圆时爱想月缺的遗憾
但想那泪光能把忧伤点缀
想起现在的黄昏
从前的琼楼纷纷倒塌
许多的约会,已不再是
等待,而是回想
在几度夕阳的人海中
为许多沧桑而硬说黄昏的辉煌
黄昏的归鸟兀自归
已不知换了多少批呢
登 楼
打开楼前的窗
点燃夜里一盏清灯
寒夜像一座巍峨的城
披了一身阴侧侧的白衣
在北风中拂动宽宽的袖袍
我把视线投向池塘
疏落的残荷啊
风尘不染地苦撑初临的寒冬
一朵两朵三朵
我细细地数
守在池边的窗子
坐成小小的炉火
我在期待着一些什么
或是搜索一些相似的记忆
等冬天过去了
春天自会来
来年依然有另一个冬
那时也是一扇小窗
我在去年的记忆中看残荷
小小炉火多熟悉
那红红的温暖
曾是我从前的一瞬光芒啊
青 楼
早晨如常无忧地醒来
我如常在镜中流连自己的影子
母亲如常地微叹
笑我花了一个早晨的梳理
我望着镜后的她
从前她不是和我一样爱照镜子吗
每天的颦笑渐渐成了一生
如今她是否志了这回事
我笑问她镜中的长发是否好看
每当我照镜子
母亲总爱在镜里看我
我笑问自己的容貌时
在她沧桑的眼中我看到
自己明眸里的一点泪光
当柳树含着春风
谁能望见枫叶落尽了秋天
我无邪的欢笑
渐渐享用尽她丰美的年华
我望着镜后白发的她
空白的镜子流成水
像每人必经的命运
母亲成了水中的月亮
而千秋万载的月光下
我随着他深情的目光
在另一个妆台前
梳去少女的长发
镜子沉静地望着我
因熟悉而无一声招呼
在镜中我们看到彼此的幸福
因满足而定下了繁复的一生
我立在女孩的镜后
母亲随着月的流光
淡淡地渡去我的年华
我望着镜前的女儿
她在镜中问我是否还记得
从前我和她一样爱照镜子
如今她在黑发的镜中
看到我一生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