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劳动致贫”

郑洪峰

在美国学习、工作8年多，耳闻目睹了世界上最富有的美国社会的另一面：劳动也致贫。

据报道，在美国18至64岁的劳动大军中有2800万人，他们的小时工资低于9.04美元，也就是说，他们的年收入低于18000美元（美国联邦政府公布的四口之家收入的贫困线）。当然，贫困的含义常常是含糊的。比如，一个叫吉尔的工人，虽然她的小时工资超过9.04美元，但因为工作时间常常黑白颠倒，且工作没有保障，她的生活很不稳定，工资一直在9.04美元上下徘徊；卡特丽娜今年36岁，是一位俄勒冈州波特兰市一家大疗养院的护理员。她每天从晚上10点半到早上7点值班，要查房3次，最多时要照顾28个病人，观察病人身体的各种重要数据，替病人翻身、换尿布，还要时刻注意病人的一举一动。有一次，一个神智障碍的病人扑向卡特丽娜，造成她背肌拉伤，卧床4天，不能工作。而这么繁重的工作，每小时只有9.32美元。2004年4月，她另找了一份工作，每小时多挣68美分。这样，她的年收入可达14000美元。像众多医疗工作者一样，她的雇主不为雇员提供医疗保险，于是，她和她当汽车修理工的丈夫只好每月支付640美元买保险，因为小儿子得了癌症，为此他们已经欠下了16万美元的治疗费；41岁的约瑟夫·西拉尔第是纽约市帝国大厦的一名保安，每天在大厅巡逻。每小时7.5美元的工资。他说他是一个毫无个人安全的保安：没有退休金，没有医疗保险，病假期间没有工资，福利待遇更是可望而不可及。

还有一个事实值得注意，那就是这些人群中却有三分之一的人一直打半工，其中有三分之一以上的人则是18至25岁的年轻人。在美国，绝大多数穷人总是与其家庭背景相似的人结婚，结果夫妻俩都在做一些无法进入中产阶级的工作，如清洁工、售货员等。美国国家人口调查局的数据表明，收入低于联邦贫困线的家庭中，63%的家庭至少有一个人工作。在贫困家庭中，有将近60%是白人家庭，有20%是在美国境外出生（主要是墨西哥），而且绝大多数人持有高中文凭，甚至受过高等教育。如果是在30年前，凭这样的背景，可以毫不费力地跻身中产阶级行列，而现在，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确实在毫无保障的工作中饱受煎熬。或上班误了一次公共汽车，或自家汽车半路抛锚，或孩子病了无法去上班，这些都有可能失去工作，住宅电话服务被取消，或是本来已经负债累累，却又收到一张1000美元的账单。

出于盈利的目的，老板随时可能减少工人的劳动时间，使工人家庭的支出短缺；或强迫工人加班加点，家中孩子无人照顾。比较普遍的情况是工人上足了规定的时间，马上可以享受到应该得到的福利待遇了，结果工人的工作时间被减少了，例如，换制服、上厕所以及工间休息统统从工资中扣除了。如果你表示不满，马上会有人来顶替你。顶替你的人会比你更年轻，要价更低，对美国也更加不熟悉。

全世界最富有、最强大的国家却有这么多的家庭在为温饱而挣扎，这不能不令人深思。经济的强劲增长或许能让穷人摆脱贫困，像上世纪末那样，失业率连续5年保持在4%的低水平，工资普遍攀升。2003年经济繁荣时期，收入低于贫困线的工人比例比1995年降低了8%，为24%，也就是说，比1995年减少了55万穷人。但是，这不足以让穷人过上好日子。虽说目前的这次经济复苏带动了经济的增长，为劳动者提供了工作机会，可迄今为止，底层工人的收入未增加，实际上当今的经济增长大多表现为企业的利润和效率的提高。由于劳动力市场尚有活动空间，只是普通工人的收入没有增加，更不用说底层工人了。当然，如果美国经济持续增长，造成劳动力市场吃紧，工人的工资自然会上升。令人困惑的是很多底层工人所从事的工作似乎并不能让他们摆脱贫困。

据美国劳工统计局的分析，未来10年有10个职业的增长最快，其中有5个是属于没有任何前途的，包括售货员、清洁工和收银员等。不仅如此，虽然90年代的繁荣，使从事护理员和保姆职业的底层工人都有增加，但进入“小康”的路变得更长了。所以，这些人可能最终仍然是做护理员和保姆。

波士顿的经济学家对上世纪90年代的经济繁荣进行了研究，结果发现，同70年代相比，底层工人脱贫的难度在加大。COSTCO公司总裁詹姆斯·西奈加尔蒂对目前底层工人的处境十分忧虑地说：如果这种情况不改变，将会有越来越多的财富集中在少数人手里，其结果是抑制工人的进取心，到那时我们失去的不是别的，而是负有责任心的工人阶级。

美国公司在降低成本和最大限度提高生产效率方面进行了不懈的努力，为的是在全球性竞争中求得生存。这样做的结果，是使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工人得到奖励，而缺乏技能和培训的底层工人讨价还价的筹码则越来越少。经济全球化是使技能低的美国人现在要与对工资要求只有美国人几十分之一的人群来竞争，其结果可想而知。因为从墨西哥乡下来到美国的新移民更增加了底层工人的数量。此外，还有印度和中国的廉价的劳动力，他们可以接受每天1美元的工价。在这样的大环境下，美国现在的低失业率也只能提供部分保障。再者，传统的缓冲措施也不像以前那样能够保护工人的利益。二战以后，工会为低技能员工争取说得过去的工资和福利待遇，从而形成了一个包容广泛的中产阶级。但今非昔比。现在绝大多数美国公司极力反对工人组织工会，加之其他原因，而今参加工会的员工只占全部劳动力的13%，远远低于上世纪的35%。

当其他阶层的收入普遍提高的时候，联邦政府最低工资的规定，限制了底层工人收入水平的提高。如果刨出通货膨胀因素，联邦政府的最低工资每小时5.15美元的规定，比1968年还低30%，而且这个标准将近7年没有上调。究其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件事关系到的是在政治上最没有势力的弱势群体，因而共和党和民主党无论谁执政，都没有兴趣在这种事情上努力。

组建工会可以增加底层工人在工资方面讨价还价的砝码。过去的经验证明，参加工会的收入比没有参加工会的要高出三分之一。据有关专家分析，现在二者的差别高达54%，而且加入工会的蓝领工人获得医疗保险和退休金的可能性比那些没有加入工会的要高出一倍以上。由于工会能增加工人在谈判桌上的筹码，而且能够帮助他们从经济增长中获得更多的利益，因此，底层工人强烈要求组建更多的工会组织，以应对不利因素。这些不利因素包括经济全球化、移民、技术等。不过，美国不大可能在近期修改关于组建工会的法律。而且自从上世纪70年代末以来，美国的大公司极力阻挠组建工会，他们强调说，公司利润会因此受挫。如今劳工法方面的改革已陷于无路可走的僵局。

今天的美国，富人越富，穷人越穷，两极分化严重，参加竞选总统的参议员约翰·爱德华兹把这个问题作为他竞选的核心问题。他指出，美国现在已经分化成两个美国，一个是富人的美国，一个是穷人的美国。最近的民意调查表明，78%的选民更关心解决贫困问题。但是，来自底层工人的呼声也不会持久，因为他们处境艰难，不参与政治。

近来，人民给工资不断下滑起了个新名字，这就是所谓的“沃尔玛化”。表现最明显的是今年5月份刚刚结束的持续5个月的南加州超级市场工人大罢工。起因是沃尔玛在该地区要开设40家超级购物市场，其他超市不得不大幅度降低员工工资和福利待遇。原因很简单：沃尔玛给上全工的工人每小时9.64美元的工资，相当于属工会支持的几家连锁公司员工工资水平的三分之一。此外，在承担医疗保险费用方面，沃尔玛也比对手低得多，结果造成120万员工中，有53%的人没有沾到公司保险计划的光。

大罢工之后，员工的工资下滑，还要承担更大比例的医疗费用，其结果是很多人买不起健康保险。曾做过肯塔基州路易维沃尔玛经理17年的约翰·雷曼感慨地说：“这些沃尔玛工人无法单凭工资来维持生计。”黯淡的前景令很多人忧心忡忡。现在，部分参加罢工的工人因没有付清贷款，房子被银行没收，家里的汽车被拖走。在加州上流社会当收银员的雪丽·科瓦丝工作了26年，可以挣到每小时17.9美元的工资，她忧虑地说：“沃尔玛一来，我们都要关门。可是我已经44岁了，要想从零开始也太老了。”她担心有一天会失去有三间卧室的房子，她和丈夫、儿子、婆婆将来不知住在哪里。

美国社会在两极分化的道路上走得越远，日后想改变现状就越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