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眠

丰玉新

县委县政府大院

数辆观摩车披着夕阳的余辉，依次驶进院内。刚一停下，就听见两办主任扯着嗓子向从观摩车上下来的书记乡长们吼开：

“各位领导，今天的观摩活动到此结束，请诸位从速返回。”

就在两办主任的吼声中，县委书记昌繁盛同志一声不吭地从一号观摩车下来，径直往县委办公大楼走去。

那些书记乡长们目送着昌繁盛书记的背影走进大楼后，相互注视着对方，想从各自的脸上寻找点什么。然而，彼此像约好似的，答案唯一：满脸疑惑。

疑惑归疑惑，命令还得服从，各位书记乡长一点也不敢懈怠，急急走出县委大院，各奔东西。

县委昌繁盛书记办公室

办公桌前，昌繁盛书记不时地用笔在笔记本上划来划去。

“昌书记，我可以进来吗？”秘书小王叩着门问。

“请进。”秘书小王小心翼翼推开门，走了进来。

“有事吗？”

“昌书记，都晚上八点半了，该吃晚饭了。”

“哦，我知道了。”昌繁盛书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向窗户前走去。

“对，你回去吧。”昌繁盛书记转过头说。

秘书小王应答着，又拎过水瓶把昌繁盛书记的茶杯续满水，轻轻地走出了办公室。

上海路大排档

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大排档生意红火。

县委办张主任、政府办汪主任和秘书小王围着桌子在吃火锅。

“什么都准备好了，可……”张主任用筷子拨拉着火锅中的菜肴叹了口气说。

“是呀，这可是头一回，以往只要观摩一结束，立马开会、评比、速战速决。不知咱书记大人这回……喂，小王，你是昌书记身边的人，可知道详情？”汪主任问道。

秘书小王摇了摇头，半天又撂下了一句：“刚才我给昌书记倒水时，看见他在笔记本上写着几个字。”

“什么字？”两位主任几乎同时把头伸到了秘书小王的眼前。

“好像是真？是假？哦，对，是真假二字。”

“真假二字？”张主任用手挠了挠头，端起了茶杯。

“难道观摩的项目中有假？”汪主任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盯着秘书小王。

秘书小王耸了耸肩，两手托腮，一言不发。

集流乡千头养猪场

昏黄的灯光下，集流乡千头养猪场代理场长宋延颂一个人在喝酒。

面前的凳子上摆着两碟小菜，一碟腌黄瓜，一碟萝卜干拌辣椒，酒则是本乡产的集流大曲，一瓶酒只剩下小半瓶了。

宋延颂眯起布满红丝的醉眼，盯着被昏黄的灯光投在墙上的自己的影子开了腔：

“我，我是谁？告诉你，我是集流乡养猪场的代理场长。怎么是代理？因为人家要验证一下我能否称职。何为称职？称职就是看你会不会按领导的意图办事。咋的？好办，叫你打狗你就不能撵鸡，叫你往东你就不能往西，叫你作假你就不能较真。较真，就让你拜拜，我的前任就是因为较真被撸了下来。我会被撸下来吗？不知道。不过今天的观摩总算糊弄过去了。近千头的猪呀，那可是我从全乡四村八庄作揖打恭借来的呀！”说到这，宋延颂把手中的酒杯掼向了自己的影子。

接着，呜呜的沉闷的哭声飘荡在集流乡千头养猪场的上空。

集流乡千亩银杏园

几颗闪烁的星星，远远地围着薄云遮掩的月牙，在不停地眨着眼睛，注视着银杏园中的一老一小，倾听着他们的对话：

“爷爷，你干吗把树拔了？”

“孙儿，这树都是死的。”

“死的，那为什么又栽呀，多费事呀。”

“爷爷也不想栽呀，可村长说，不栽就要罚钱。”

“为什么要罚钱呀？”

“罚钱……罚钱……说了你也不懂。”爷爷把拔起的死树苗拢到了一起。

“哼，我懂，不就是应付观摩吗！”孙儿撅起小嘴说。

“孙儿，可不能瞎说。”

“我没有瞎说，刚才天林叔叔他们就是这样说的呀！”

爷爷半天没吱声，默默地扛起死树苗，搀着孙儿，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里走去。

被薄云遮掩的月牙正努力地向外挪着。

集流乡乡政府办公室

满屋子烟雾缭绕。

党委书记石在实正在数叨着乡长花文韶：

“我说老花呀，你的双千项目怎能这样搞呢？”

“为什么不能这样搞？你看看，你想想，咱俩去观摩也不是一回两回，哪次里没有假？”花文韶气呼呼地说。

“那是人家，我们可不能作假。”

“假作真来假亦真，真作假来真亦假。现在就兴这。再说，我也不是为我自己。”花文韶强辩道。

“不管为谁，我们都要实事求是，不能真假掺和，更不能以假充真。走！”

“上哪？”花文韶不解地望着石在实。

“上县！”石在实一把拉起花文韶，双双走出集流乡乡政府。

县委昌繁盛书记办公室

“昌书记，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我们没有把工作落到实处，请领导处分。”集流乡党委书记石在实、乡长花文韶二人站了起来。

“坐，坐，坐下。”昌繁盛书记微笑地说。

望着微笑的昌繁盛书记，石在实和花文韶心中似乎得到了什么，便又坐回原来的位置。

“敢于承认错误，揭出自己的短处，这本身就需要勇气的。你们能这样做，我很高兴。同时，我由你们的做法，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

“什么新想法？昌书记。”

“我想在明天的观摩评比总结大会上……”

“昌书记，您别说了，我们知道您的意思。”石在实和花文韶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

“好！明天就看你们的了。”昌繁盛书记欣喜地拉过石在实和花文韶的手，一起走到了窗前。

窗外，太阳在灿烂的朝霞拱卫下正慢慢地跃出东方的地平线。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