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灰姑娘

2004-04-29 00:44
青年作家 2004年8期
关键词:方子

陈 末

方子杰在看见戴夏的刹那,莫名其妙地爱上了戴夏飞扬的长发。

地润达实业股份有限公司的开业典礼热烈地进行着,鞭炮、掌声、笑声……全是方子杰早已麻木的场面,借故走到门口时,正碰上花店派送花篮的两位先生往门口摆放花篮。准备转身前去迎接来宾的戴夏被抬着的花篮横扫了一下,盘绕在头顶的发髻在花篮的枝条钩住的瞬间,丝丝缕缕飞散开来滑向柔软的腰际,仿佛轻轻一点就势展开的水墨画卷。

啊……这个女人的秀发……整齐柔顺光滑闪亮,像是山峦秀峰间冲破雾霭直泻而下的一弯瀑布,冲破了方子杰已经很久很久未曾留意女人的冷漠。

方子杰在生意场上碰到过不少女人,她们年轻、美貌、出众、靓丽……那精心修饰过的发式,散发着各种高级香水的幽香,包裹着各式名牌女装的婀娜,在细致的人工雕琢的痕迹里让人看着产生一种视觉和心理上的倦怠。一样的坐姿,一样的笑容,一样的言辞,使方子杰有好几次健忘地将甲公司的A小姐当作了乙公司的B小组,引得身旁的助手私下里窃笑不已。

谢洪领着戴夏进来了。

方总,这就是在电话里向你介绍过的总经理助理戴夏小姐,如果没什么意见的话今晚的酒会就让她来作司仪,在南华大酒店,订金已付了一半,你还有什么要安排的吗?

没有。就这样好了。

你是不是太累?谢洪关切地问方子杰。

哦——不!没有。

那今晚的酒会你一定要参加,我们等你。

不!不用了,你们按计划时间进行。我要先到公司总部开会,可能晚一点。

等总经理室又剩方子杰一人时,方子杰便又沉静地回想着戴夏,这个名字听着给人一种温暖的亲近。或许是室内光线暗淡,亦或许是真皮沙发的朱红色,仿佛戴夏还站在办公台的对面,穿着一袭白色旗袍式紧身长裙安静地笑着。

从粤海酒店的总部开完高级职员例会后,已经是夜里12点了。方子杰正在犹豫去不去南华大酒店,手机响了,是谢洪,说什么也要让他去看看,说有公司的事要谈,方子杰便驱车去了南华。

到了二楼的特设包间,方子杰还是满意的。各式糕点、鲜果什锦、鲜花簇簇、笑语朗朗,因为来的大都是平日里交往着的各公司代表或者生意上的朋友,气氛还算热烈。请了洋乐队,长笛、小提琴、大提琴、萨克斯、钢琴,演奏着人们熟悉的圆舞曲,轻缓舒畅中男士们正搂着艳丽的舞伴在弧形地台上飞旋。一圈子招呼完毕,却觅不到戴夏的影子。手机一响听不清是谁打来的,方子杰便转身去了一楼大堂的贵宾茶座。坐定了才听出是妻子王佳琪。

你几点钟回家?

快了。

到底几点?

说不上。

你永远都是这句话,永远都是深更半夜还在什么鬼地方谈你的鸟工作……你怎么不说话?听腻了是吧?

你睡吧。方子杰顺手关掉了手机,厌烦地怕再听到那呼叫的声音又响开来。一抬眼,戴夏正在斜对面的桌上低头看杂志,好像是一本足球杂志,刊登着罗纳尔多的特写镜头,由于戴夏靠得太近,给人一种视觉误差,好像一位虔诚的球迷即将热吻罗纳尔多厚厚的双唇。戴夏的神情仿佛一个孩子令方子杰好笑,一个女孩子躲开自己主持着的酒会跑到清冷的大堂偷看足球杂志?

戴夏今晚穿着一条吊带式的附地长裙,浅紫色的细麻纱料子,线条流畅妥帖,一头长发用一个紫色的发卡高高地束在脑后,同样流畅地浮在背后,白色羊皮女鞋仿了芭蕾舞鞋的味道,细长的带子交叉着在脚踝处绕了三道圈后系成一个小小的结。耳垂上,只有侧着头时才隐约闪着两束淡紫色的耳钉光泽,这种简洁清丽的高雅和俊俏,让参加酒会的女士们后悔自己穿得太繁杂艳丽,戴得太珠光宝气。

戴夏是在总经理谢洪的再三劝导下才第一次主持这样的酒会,以她的伶俐才能来对付这种场面倒谈不上心虚,只是缺乏一种全身心的投入感。

几曲舞下来,她的耳朵里灌满了陌生男士适度的温柔的询问,当然,这种询问与新开的地润达之间毫无关联,干脆乘机溜到了大堂。

方子杰几乎是克制着自己想去坐在戴夏的桌上说说话的冲动,只专注地、沉静地欣赏着从戴夏身上弥散开来的一种清雅,他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这样注意一个异性了,不断膨胀的工作量和家庭的恶劣气氛,使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留意。

戴夏起身小跑着上二楼时,也没有发现坐在她背后的方子杰。她走起路来或者坐在某处是极少回头的,以至于上大学时一直暗恋了她3年之久的同班男生,只到走进社会结了婚后才对其他同学说,如果戴夏回一下头,就那么一下,他愿意带着那份爱死在戴夏的目光里。那也只是多年后的同学会上借着酒劲才说的,戴夏听了感慨了好一阵子,自己怎么就不回头看看他呢?看一下说不定就不会来深圳了,像他的妻子那样平静地过着内地人的生活,不知省去多少漂泊的孤苦。

车子到了戴夏住着的桂花苑,路灯下的杜鹃花沿着洁净的马路花墙一样的一路笑过去,一片红色的、黄色的灿烂。看着戴夏消失在大厦的门口,方子杰的心中才顿然升起一种强烈的惆怅。因为张铁开着车,他自然坐在前座,谢洪和戴夏便顺理成章地坐在后座,一路上戴夏依旧像地润达见面时那样静静地笑着,一句话也没多说,使方子杰根本没机会也不可能和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分公司下属职员说点什么。

在上海忙了一个月的方子杰刚刚走到深圳机扬的出口通道上,就看见远远地站着一个令他惊喜的身影,他竟暗自祈祷戴夏该不是来机场接其他的什么人吧?刚一走近,方子杰未等戴夏开口先说了一句令他自己也吃了一惊的问话来:这个月还好吗?因为莫名的慌乱方子杰差点说成:你这个月还好吗?戴夏听了只当是在问地润达的情况,就大方地解释了一下:

方总你好!工商局的人来公司检查,谢总经理正在公司接待他们,只好临时派我来接你。这个月的情况还好。方总,请问您是到地润达还是先回粤海总部?

去地润达吧。方子杰几乎没有多想。

以往从上海销售公司返回深圳,方子杰一律直奔粤海酒店的公司总部,那里积压着等他签字才能生效的一大堆卷宗,小到几百元的差旅费,大到几十万的协办厂商月结货款……但今天他却一反常态地在地润达分公司停留了一下午,并且隔着透亮的玻璃隔间第二次沉静地欣赏着办公间的戴夏。她在繁忙的间隙与周围的同事热烈地笑着,拿着卷宗走来走去时让人想起繁茂的森林间忽然出现在草丛的梅花鹿。只一下午,就有十几个电话打进地润达分公司找方子杰,知道他已返回深圳地润达分公司的其他公司经理,又把新的工作问题迅速地汇报到这里来了。戴夏把第一个电话接进总经理室的分机时,方子杰就听出是她。戴夏在电话中的声音充满一种舒缓的磁性,这种磁性从一个柔和的女性口中传来时,融会着清清纯纯的魅力。她对这位方总裁依旧那么礼貌而大方,完全是纯粹的下属尊重上级的职业风范。方子杰在电话里温和的声音对戴夏来说没什么特别,她只淡淡地想:这个方总在接电话的时候还有点平和之气。

方子杰从粤海开完会后没直接回家,他独自开车在莲花山停留了很久。

方子杰真想就这样一直呆下去,呆下去……不必回到那个富丽堂皇的家里去面对王佳琪冷言冷语的无理取闹。

在事业上如日中天的男人们对付起“事业”二宇来可谓才气盖天游刃有余,往往到了女人这里却落到反应迟钝思维混乱判断失误,结果不是阴差阳错地糊涂“进城”,便是冷不丁的后院起火。方子杰简直就是这类男人的首席代表。

由于工作上的繁忙,方子杰一直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考虑家庭矛盾,也只是在王佳琪过火时一闪离婚之念,之后又被工作淹没了。

推开客厅的大门,家中一切变得有点陌生。以前的藤木布艺沙发被墨绿色真皮沙发代替了,阳台上的双合式落地玻璃门同样换上了崭新的窗幔,乳色的底面上散布着与沙发的颜色十分接近的绿色碎花。忽然,从楼上传来王佳琪欢快的笑声,接着从客人房里走出两个人,一个是自己满面春风的妻子,另一位含情脉脉的人方子杰也并不陌生,他是曾经装修过这间房屋的忆美装饰公司总经理王达。等楼上的两位反应过来是方子杰时,方子杰已经拿着西装消失在王佳琪疯狂的喊叫里了。

方子杰在武汉泡了一个月,一直对武汉的合作项目有点犹豫,怕自己做得太大顾及不到,下决心干的时候才发现收获不小。一个月忙下来,总算在繁华地段商铺云集的临街买了位置,夹在名家名牌电器铺位之中,做销售的前景还是可观的。回到深圳,谢洪看到方子杰黑瘦的模样,便相约着去玩。

王佳琪自知理亏,电话追踪了数日收到方子杰的传真,别打电话别做解释!否则,别想见我!连串的惊叹号让心虚的王佳琪暂不敢出声,一个月里做尽了妇道人家的壮举,把友谊国际名店,创景名店、曼哈时装城、岁宝百货、海燕、南洋大厦购物中心……从头逛到尾从上买到下,夜晚则抱着电话与密友们发泄对男人的同仇敌忾,少不了爬一夜的麻将桌喝一肚子的闷酒。她怎么也没有料到方子杰在上海没打电话说他将回深圳就会在深夜两点站在客厅里,而那倒霉的深夜却是她和王达持久战之后的第一回合。说句心里话,王佳琪对王达没什么爱可言,王达借装修之名抛过来的甜言蜜语她也没怎么当真,这种无意间的冷淡使情场老将王达备受刺激,他就不信过五关斩六将擒不住一个柔弱的女流之辈。对这种既爱着丈夫又恨着丈夫的女人,王达采取了软攻。所有认识后的日子全都是爱情的盛大节日,品种繁多的鲜花经过精美的包装系上了美丽的丝带,夜以继日地送、送、送!忽一日便毫无原由地不送了,中止了,被宠着的女人失去了陶醉的方向,空落中生出几丝盼望来,逐渐淡忘的末了就心力交瘁,就被王达的即兴演说迷乱了方寸。

方子杰说,什么地方最吵就去什么地方。谢洪让张铁把车开到了“冰冰的士高”。这是家新开的的士高广场,清一色的青春面孔,前台的射灯中摇晃着一位长发男士,潇洒的舞姿使台下的观众忘乎所以地高喊着。吵,确实吵,到处是庞大的立体音箱,震得地面微微颤动着。说话得;中着对方大声地喊,喊低了都能听错。到了这种地方谢洪是坐不住的。

只一闪,方子杰便看到了戴夏,那个高挑的、清雅的身影在拥挤的人群中跳着欢快的迪斯科,像山野的草丛展翅的一只野鸽子。仿佛有一股清凉的山泉越过了方子杰灰暗的心灵,怎么这么凑巧呢?

戴夏是被好朋友黎小天带来的,与她共住一室的黎小天是戴夏几十年的老知己了。一起到深圳后,黎小天跟了一位香港人,去年就搬进桂花苑住着了,一直没上班的黎小天让戴夏陪她住两个月,她的香港爱人要去澳大利亚做生意,偌大的房子让她一个人闲待着也心烦。戴夏刚进地润达不久,住房的事情大家都是自己解决的,她想想黎小天的住处到晶丽大厦坐车还挺方便,先凑合两个月吧。

黎小天很是可爱,一边跳舞一边;中戴夏笑着,开心的样子很招眼。大厅里播放慢曲子时戴夏侧目看到了方子杰,空荡荡的座位席间那么冷淡着的一个人。走到方子杰面前坐下时,方子杰目光中的冷清仍未彻底散去,戴夏的心中便升起一种异样的温柔。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戴夏问。

你说什么?我有点听不清楚,这里真是太吵了!方子杰说。

你怎么今晚在这儿玩?方子杰紧接着又反问了一句。

我也听不清楚你在说什么,这里太吵了。戴夏说。

然后就彼此沉默着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少顷,方子杰就站起来对戴夏甩了一下头。

外面总是不停地吹着风,音乐的节奏声变得有些模糊了,不远处的小店老板向他们张望着。方子杰没

有征求戴夏的意思边扭身边说,去车里坐坐吧?谢洪和张铁他们还在里边玩呢。戴夏很想告诉方子杰她还有个黎小天呢,但被方子杰的霸气压了回去。

这是他们第一次离得这么近,宝马的后座靠上去十分舒服,方子杰开了音响,德彪西的钢琴曲《梦》,以怜爱的柔和拍打着方子杰疲倦的心。而戴夏却多少有点慌乱,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听话地坐在车里,这么毫无拒绝之意地坐在方子杰的身边,仅仅是出于一种对方总的服从,还是掺杂着一个少女被一位出色异性的吸引?正当她准备找一种恰当的理由离开方总时,一直沉默着的方子杰开了口。

你喜欢德彪西的这首钢琴曲吗?

喜欢!没有想到方总也喜欢这样的音乐。

那你说我应该喜欢什么?

工作吧!除了这个方总好像对什么都没有太大的兴趣。

我还喜欢月亮。高高在上,一尘不染……

那么,看月亮的目光也必须是一尘不染的……

看你呢?方子杰的目光落在戴夏的脸上。

戴夏是在看到方子杰的眼睛时忘记他的地位的。

这是戴夏第二次被男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恨不能只当是自己产生了视觉误差,对它视而不见不为它所动不为其迷惑,可她还是要心跳头晕腿软,像坐在香蜜湖的海盗船上有一种新奇恐慌兴奋交织着的迷乱。她没有想到跟着黎小天到冰冰的士高来过周末会巧遇上公司总裁方子杰,更没有想到方子杰会把她带进停车场的车里用这种特别的目光暴露出一个男人心灵深处的隐私。

为什么不是另外一个什么人?另外一个具备这种男人风范的人?为什么偏偏是方子杰?

德彪西的《梦》里,戴夏的黑发缎子样地垂着。推开车门往门口走的时候,戴夏感觉到身后跟来的方子杰。她没有回头的习惯。进门的时候,方子杰温和地叫了她一声。

别把你的头发剪了!还有,别煸什么彩色的油!

回到冰冰的音乐世界里,谢洪、张铁和黎小天还自顾投入地疯着,各自的头上都冒着“汗烟”。点了冷饮聚在一个台上免不了一番介绍,黎小天叫着说只有她不是方子杰的下属,乐哈哈地让方子杰答应她,到了穷山恶水的地步千万别把她拒之门外,随便给个差使干着就行了。戴夏一本正经问谢洪:地润达不是正缺个清洁工吗?谢洪也一本正经道:如果没有什么更好的工作等着你,星期一地润达欢迎你。黎小天又转向方子杰:方总,这可都是你公司里的精英啊!就这么残忍地考验我?方子杰风趣地笑道:谢洪和戴夏都是这样考验过来的。张铁对嘟着的黎小天很有些好感,忙故做诚挚地打趣:你来了我天天送你!方总开的薪资就当是加油的专款吧!

在音乐里喊着说话特别痛快,少有的轻松愉快把这“冰冰的士高”的喜悦情绪留在了每个人的记忆中。

回到桂花苑洗头;中凉换上睡衣蜷在席梦思大床上,戴夏明知道自己渴望睡觉却傻子般睁着双眼出神。

说出来吧!今天不说明天会说,明天不说总有一天还会说!黎小天跷着二郎腿笑嘻嘻地等着。

说什么呀?你还闹得不够?

我可不是说我,我是在说你,戴小姐!

我有什么好说的?我有什么你还能不知道?

别蒙混过关!你没见人家送我们上车时恋恋不舍的样子?谁呀?你尽瞎猜!方子杰呀!非逼我画龙点睛啊!哼!只是一个成功男人短暂的孤寂罢了。这事都是旁观者清,方子杰倒不像是那种男人!这点你还没看错,他的确有点与众不同。怎么,找到爱的感觉了?不敢苟同。暂时没有将来也不会有。爱这个字最好别轻易说出口,本来很重的东西一出口就轻了许多。

怪不得男人喜欢你,戴夏!你这人怎么看都像块玉。不过你可是完蛋了,方子杰看你的目光很像吴斌,甚至比吴斌多了一些成熟和温情。

别说了……

黎小天睡着的时候看上去像个玩累的孩子,很香。戴夏却怎么也没有睡意,淡淡地想往事。

吴斌特喜欢从背后轻轻搂着戴夏,搂着的时候总是喃喃低语:真是不敢看你!真是不敢看……

暑假里的校园没什么人,只留下一些没钱回家或不想回家的穷学生。戴夏的宿舍走得只剩她一个,不想看书的时候光着脚在地上独舞,没完没了地听收音机。有些陈旧的窗户上被她挂了一块花棉布,有风吹进来掀得啪啪作响,窗外的柿子树上挂着黄灿灿的果实,离得远摘不到煞是馋人。不想下楼时穿着睡衣,一件她喜欢得不得了恨不能就当裙子穿着上课的睡衣。玫瑰红的真丝,领口开到了双肩,只要用一根白色的细皮腰带装饰一下,就想起十八世纪英国庄园里漫步在草坪上的女人。

吴斌就是在戴夏穿着这条睡裙的黄昏敲响了戴夏宿舍的门,他比其他同学提前半个月返回了学校。两人开始不停地说话,说同学说老师说学习说着说着吴斌就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搂着正在给他倒开水的戴夏,从马路上的梧桐树里传来夏蝉急了似的没命的叫。

那时候,戴夏不敢和吴斌长久地呆在宿舍里。安静的空气中清楚地听到对方的心跳对方的呼吸,接吻成了蜻蜒点水,要酝酿很长时间才慢慢借故靠近对方,总是在唇与唇触碰的瞬间就被烫得迅急地分开了,有一种天旋地转的黑暗在对视之后产生令人羞怯的慌乱。他们只好不停地到校园的林荫道上散步,永远有开不完的花在松柏、银杏和木杉之间散发出醉人的芬芳,月季、芍药、丁香、蔷薇混合着的花香沁入他们快乐着的心灵。

一直都爱得挺好,到了半道杀出了“程咬金”。吴斌的母亲收到儿子的信后风风火火从天津赶到了学校里。这还了得?儿子放着好好的大学不念倒念起女孩子了?先是苦口婆心地教导儿子学业要放在目前的首位,再数落戴夏别耽误了儿子的前程,天津可不是谁想去就能去得了的……

大学毕业后,戴夏从很多想去的城市里选择了深圳,深圳离家比较近机会多好找工作。临行的头一天,母亲何月琳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并有些快乐地邀请了戴夏的高中班主任,一个戴着眼镜言语不多的男人。从母亲少见的兴奋神色中,戴夏已猜出了这次送行的意义。以前的班主任叫齐平,一直是独身,字写得漂亮,手迹被装进昂贵的框挂在荆门市官宦人家的客厅里。齐平对戴夏表现出一种中年人的温和,不卑不亢。戴夏快上火车时,齐平真挚地说:你母亲已经苦够了,需要人来照顾她。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会留在她的身边。至于我,可以叫老师也可以叫叔叔,我还不配称呼为父亲,对你,我的付出与父亲这个称呼差得太远。去了南方要争气,想回来就回来,这个家永远是你的。

火车将戴夏带进了南方,带进了一座到处是竞争到处是挑战的城市。有段时间,戴夏拼了命地跑业务,拿着一本工商指南到大大小小的公司一遍遍地联系印刷业务,骄阳似火中穿着厚厚的牛仔裤挤大巴。直到有一天黎小天公干来深圳找到她时,一脸惊讶地说你就干这个?戴夏也豁然感到了一种冒险的:中动,决定与黎小天重新在这个城市找找更适合自己的位置。

戴夏和黎小天一起租房子住时,黎小天比戴夏的生活忙多了。下了班以后,黎小天忙着去实施她的落户计划,最后特别实际地选择了一位香港人士——作海鲜食品包装的私营公司经理唐海光。唐海光喜欢黎小天的冲天短发扬州眉欧式鼻子葡萄眼。同居不到一年就在桂花苑买了一套房子,二人欢天喜地结了婚。戴夏却一直是一个人忙着找工作。

一个月后,万念俱灰心情沮丧的戴夏去晶丽大厦面试,前台小姐叫她的名字时已经有气质迥异的一批小姐陆续离去了,还有几位神情自信的竞争对手坐在门口的沙发上等着。到了总经理室坐定,总经理谢洪一脸严肃地注视着她。她觉得这个严肃的总经理应该比较喜欢特别的人,于是张口说出了她想说的话。

“我希望你把其他面试的人全部予以否定,最后决定录用我。我确实没有高人一筹的特殊才能,但我渴望工作!我会尽一切所能去承受这份工作带来的压力!”戴夏自信地望着谢洪说。

只用了10分钟就结束了面试,戴夏失望地想着下一步又该怎么办?第二日,早早准备了资料想去人才市场,却意外地收到了地润达公司的通知,让她马上去晶丽大厦A座26F报到,戴夏兴奋地在房间跳着狂叫了数声。

戴夏没有过多的奢望,只求有份安定的工作结束她孤单无依的烦躁。命运往往就是这样,当你付出千辛万苦渴望着它的回报时,它像漫漫无期的黑夜看不到一丝白昼即将到来的迹象,而当你已完全忽略这种强烈的渴望时,它又带着调戏的味道无意间走来。能够有一家公司接纳,日日觉得还在努力的活着,再不用像耗子般飞跑着去找一处栖身的地方,不用想着明天是回家还是继续留在这城市,不用算计着袋里的钱是吃快餐还是买面包就可以了。能在地润达上班,从很大程度上减轻了戴夏的焦躁。她没有去注意什么方子杰之类的精力,她的精力被电话、资料、传真、记录……占了个精光。就在这忙碌的间隙遇到了方子杰,就在戴夏早已淡泊了异性的间隙遇到了方子杰,遇到了一种被她称之为爱情的目光,一种极力掩饰却又;中破掩饰的目光。

戴夏在碰到这种目光后有一种窒息的酸涩……不……不是她所渴望的爱的目光,或许只是方于杰瞬间落寞中流露出的一种波动,而这波动只不过在宝马里一闪便会从此荡然无存……

夜风在厚厚的窗幔后吹着,看不见窗外的夜。卧室里黑漆漆的,只有戴夏闪着的双目泛着忧郁的光泽

金海岸是男人的世界。

方子杰和谢洪坐在一堆男人中间,开始还把地润达的业务进展情况摆在桌面上讨论着,后来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谈起了戴夏。作为总裁的方子杰就是憋得发慌,也不会轻易在谢洪面前流露的,倒是两扎啤酒下肚后的谢洪先忍不住了。

子杰,我招来的戴夏够特别吧!拒绝坐我们的宝马坚持自己坐中巴回家,怎么样?

是!是很特别!方子杰也点燃了一根烟。

二十多个来面试的,我一眼就选中了她,往那里一站,真是清清爽爽,自自然然。

是很自然!方子杰由衷地应道。

就是有种孤傲的淡泊,我是指她与人交往时的感觉,不是指工作,你说呢?

好像有的时候是这样。不过,她肯定有热情奔放的一面,只是我们无法去发现而已。

可能与她的家庭有关呢?谢洪的问话里透着关切。

怎么这样说?方子杰专注地盯住了谢洪。

在戴夏的人事资料卡上,父亲的一栏是空白的,只填了母亲的名字。

她随母亲姓吗?方子杰猛吸了一口烟。

不是!她的母亲叫何月琳,那么她的父亲一定是姓戴……

方子杰的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戴夏在车里时,那酸涩慌恐忧郁的一瞥。

方子杰与谢洪从金海岸啤酒屋出来后,街上已没什么行人,橙黄色的路灯光中,茂盛的梧桐、榕树和槐树在夜色里连成一片厚厚的可爱的墨绿,与柔和的灯光相映和谐。方子杰回绝了谢洪的邀请独自回到了粤海酒店的包间。

粤海酒店这间舒适的客房是方子杰在深圳的另一个停留之地,长期包房使他成了粤海酒店的贵客,服务是渗着一些感情色彩的,很多细枝末节不用他开口,服务生就早早准备齐全了。客房里留着他的私人用具,一些经常备用的商业类丛书、资料、名片,以及可以自在出没应酬场合的一些服饰。由于房间的布置以白色为主,又没有沾染上一丝女人的痕迹,处处显出一股男人的硬朗和干爽。洗了澡躺在床上已是沉沉的子夜,方子杰却还保持着一种少有的清醒。他不想抽烟不想喝酒不想看资料,仿佛与戴夏在车里的一幕刚刚才被拉开……

有种初恋的感觉在方子杰的心中复苏。他看着戴夏从舞厅的喧嚣中向自己走来时,嗓子忽然充满了异样的干燥,他把她带出那片喧嚣的空间,带进黑暗的南方的夜,心中升起一种潮润的柔情,让他想起家里

的阁楼每逢下雨便冰凉而润泽的木头的清香。他没有去想会不会被戴夏拒绝,他把夜风中有些柔弱的戴夏带进自己的车里时,那种柔情由于彼此缩短的距离犹如浪潮席卷开来。那头黝黑秀美的长发被车窗外的路灯泛成一种宁静的柔光,仿佛一块光滑的丝缎飘向他孤寂的深处。他很想跟她说点什么,除了工作外说什么都可以。但是,戴夏低垂着的目光使他一时捉摸不定这难得的一刻自己说些什么才能让她刮目相看。他很想说说自己的童年大学父母喜好,可话一出口却完全走了样。从戴夏的身上传来一种湿润的淡泊的清香,让人想起细雨过后躲在繁枝间的一朵蔷薇,带着些清雅而冰凉的诱惑,这清香使方子杰在凝视那张宁静的面容时,不自觉地流露出了男人的心动……那低垂着的目光转向他时,他发现了一种女人的抑郁。

手机一遍遍呼叫着,方子杰真是不情愿去看那上面的讯息,想想还是伸手拿到眼前。是妻子王佳琪。方子杰出了会神儿,还是拿出手机拔响了家里的电话。

是子杰吗?子杰……喂……子杰……

什么事?方子杰平平地问。

我……我睡不着……王佳琪欲哭的腔调。

先睡吧!我明天还要去上海。

你就不问我为什么会那样?一点儿也不想听我解释?整整一个月了,你不给我一千电话。我……我受不了……王佳琪的声音忽然哽咽起来。也许是女人一哭男人就心软,也许是方子杰出于一种思念戴夏的几分歉疚,他的声音稍微亲和了一点,对电话那头哭着的王佳琪说:先好好睡觉吧!等我从上海回来后,我们另外约时间谈吧!

你要去多久?会给我打电话吗?

大概一个月。电话……再说吧!

难道你忙得连给我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吗?

我确实太忙,明天还有客户要面谈,你先睡吧!

忙!你是忙!自从开了分公司以后你更忙!自从我们来深圳以后你永远都是忙你的公司!你的生意!一走就是半个月一个月。我呢?我是谁?我是孤守在这个豪宅里的木头人,是电话一响才能用声音告诉你我是一个叫老婆的人!方子杰,我首先是女人,我要你爱我!

方子杰恼怒地合上了手机。如果在没有看到王达出现在卧室的一幕,听到王佳琪的这种责备时方子杰以往都会温存地自责一番。可现在,他觉得这种责备让他产生了一种荒唐的情绪。

王佳琪正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再给方子杰打电话时,家里的电话再次打破了夜的安宁。

求你别挂电话,佳琪!是我!

王佳琪一听王达的声音头都要气得炸开,一把扯断了电话线将电话机摔到地板上,扭头倒在沙发上大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紧似一阵的敲门声打断了王佳琪的哭声。王佳琪盼望着是不是忘记带钥匙的方子杰,飞跑过去打开了门。

是王达,捧着一把鲜花直直地立在门口。

佳琪,我只说一句话,一句。说完这句话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你有病!

我是有病!半夜三更给别人的老婆送生日礼物!

王达把手中的鲜花往佳琪怀中一塞,丢下意味深长的一瞥扭身走了。

30岁的女人。阿,送花的荣耀又可享受多久!不免对那送花的王达褪去几分怨愤。

这个都市的夜里,几个感情的孤魂在各自的生活空间里游走,却如扑飞的黑蝙蝠,一头撞向白曰里熟悉的墙壁。

第二日,张铁把电话打到粤海集团公司总部,总部说方总还未到公司。张铁看着已是清晨9点,便又拨通了方子杰的手机。

方总,您今天不是去机场吗?我上哪儿接您?

来粤海酒店门口等,还有,给我带瓶感冒药来。

一夜未睡的方子杰靠在后座上,车里似乎总还残存着一种女人的清香。这辆被他坐了好几年的车子忽然变得亲切起来,方子杰便这样别离了一种秘密的亲切飞去了上海。

戴夏把关于地润达公司的行政助理工作职责及工作流程图的设计方案交给谢洪后,谢洪几乎没怎么改动地报到了粤海集团公司总部,只等总裁方子杰签了字便发文执行。

如果说第一次看到戴夏时让谢洪产生了一种男人对女人的欣赏,那到现在这种欣赏已不仅仅是停留在表象。随着工作上密不可分的日日接触,谢洪开始欣赏戴夏从容大方的语调,干练新颖的工作作风,灵活大度的协调能力。

周六上午没什么消遣,谢洪就去了晶丽大厦的地润达,到了A座26F却发现办公室亮着灯,进去后只见戴夏在总经理室忙着清理资料,头发绾成了一个髻,别着五六个小小的奶黄色发夹,宽大的体恤衫上印着一只唐老鸭,滑稽地戴着一双胖胖的拳击手套。谢洪忍不住在门口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才走向忙着的戴夏。

要我帮忙吗?

戴夏这才抬起头,看是谢洪就又接着忙。

这些本来就是我的事。谢总到公司有事吗?

我顺便来看看,没想到你在公司。

谢洪觉得这个上午阳光真好。与戴夏从肯德基餐厅出来,街上车来人往,戴夏坚持自己乘车回桂花苑,谢洪也不好勉强。回到住处仍旧静不下心来,满脑子都是戴夏微笑的神态,伶俐的言语,不禁自问是不是自己喜欢上戴夏了?等方子杰回来一定得聊聊。

方子杰从上海回来,就一头扎进公司报告中。他在批阅卷宗时看到了戴夏设计的行政助理工作方案,是带着心跳看完的。资料上戴夏签上去的名字透着特别的吸引力,戴字中的一横长长地伸了出去,夏字乖乖地睡在一横下方,看得方子杰脸红,怎么连人家的签名都喜欢?

方子杰在地润达分公司与戴夏谈话时,由于谢洪在场,各自故作平淡地谈了一下工作上的事情。谢洪不时地赞扬着戴夏的工作能力,把以前只盯着方子杰的目光频频投向坐在办公台前的戴夏,使方子杰凭着男人的直觉和对老同学的了解,多少察觉了谢洪不自觉的兴奋。谢洪以工作上较熟的口气不失时机地为这次谈话润色,令方子杰的心里升起一股难堪的妒意。天意弄人,一位公司的头号客户来谈业务,谢洪只好亲自出马。

她离自己是多么近啊!那低垂着的目光无法揣测里面的内容,乌黑的没有一丝刘海的直发有一半垂在胸前,遮咸一种令人怜爱的特写。鲜润饱满的唇抿成一弯醉人的弧,唇角处闪现出一种淡泊的倔强。

方总,没什么事要安排的话我可以走了吗?

戴夏不敢抬起目光,只低头问道。

方子杰如梦初醒坐直身子看着对面的戴夏,说出了心中重复了无数遍的问话:

你……还好吗?

这个温柔的亲切的男人的声音唤起了戴夏的慌乱,只是一瞬的对视,戴夏便沉入了一种电击的眩晕。她想迅速地逃离,逃离这间只飘浮着他们两个人气息的房间,逃离这种令她陶醉却又伴着忧郁的目光。

很好,方总!谢谢您!我出去工作了。

还来不及起身,戴夏就被方子杰发出的声音控制在了座位上。

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方子杰的声音焦灼霸气镇定温和。

你凭什么?

空气凝固在那里,静得令人发慌。

很久,才传来方子杰温情的声音:你对喜欢你的男人总是这么漠然而疏远吗?

对自己还没喜欢上的男人都这样I戴夏用一种赌气的腔调说。

你决定让我等多久?方子杰吸了一口气。

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决定。可能自愿为您上刀山下火海的女性还很多,您不防试着顾及一下她们的感情。

戴夏,看着我……看着我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我就放你走!

给我时间,让我为你做点什么。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我一直以为工作将是生命的全部,男人应该是为事业而活着。可是生活中偏偏遇到了你,一个那么自然那么特别那么让人不忍心错过的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自私?

对不起!方总,现在是上班时间。我……

那好!我会在深圳呆10天,这10天里我每晚都在桂花苑楼下等着你……

不……戴夏终于无法克制地站起来,急切地冲出了那目光的包围。

已经是第四天了,黎小天提着自己的CALL机对呆坐在一旁的戴夏说:“我把CALL机给你算了,再这样下去你的情圣会把它CALL爆的,等唐海光从澳大利亚回来,我怎么向他解释?”

小天,我很乱!真的!我一看见他就慌,根本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坏了,你已经爱上方子杰了!

不会的!我不会的!方子杰已经结过婚了。

婚姻的竹篱笆能挡得住爱情的龙卷风?

戴夏胡乱地套了一条长裙往楼下飞去。

方子杰的车子孤独地停在楼下的马路旁,槟榔树在车旁的斜坡上随风摇动着。戴夏刚走近车子,方子杰就从另一边开门下来绕到戴夏身后打开了车门,待戴夏坐进车里他又绕过车身开门坐在驾驶车位上,嗖的一声踩响了油门。

戴夏坐在一片烟雾里,看不清方子杰的脸。只觉得车子疯了般拐了几道弯,又冷不丁卡在一条马路的尽头。方子杰下车开门不理戴夏顾自站在车旁,戴夏无奈地下了车,才发现车开到了一栋别墅的后面,高高的石墙上缀满了蓬勃的红杜鹃,一簇簇贴在石墙上有说不出的美艳。台阶尽头是深圳湾的水波,漫进石墙拐角处的竹林,幽暗中闪着零星的光。茂盛的榕树遮出一片浓荫。真想就这样沉静一会儿,什么也不去想。

你就这样折磨我吧?看我怎么收拾你?

方子杰转身走近戴夏,与她隔着一寸的距离。他的呼吸在戴夏的头顶盘旋,一种干燥的男人的气息从植物的清香中分离出来笼罩着戴夏。

逃吧!逃吧!戴夏的灵魂飞出了躯体站在另一个世界呼叫着。就在她意欲转身的时候,方子杰抽出了一直插在裤兜里的双手抓住了戴夏的双臂,把她紧紧搂向自己的怀里。等戴夏试图抗拒时,已被方子杰搂进石墙下红杜鹃的花影里。

谢洪连续被戴夏谢绝了私人约会后想找方子杰一吐为快,没想到方子杰也在电话中说他有点私事不能陪他喝酒,并且带着少有的愉快口吻,说过些日子会找谢洪谈件他意想不到的大好事。谢洪一个人从啤酒屋出来时已有点微醉,他感到满心落寞失意,茫然之中打的来到了戴夏暂住着的桂花苑。他没看表也不去想是深夜几点,只默默地沿着开满雏菊的马路独自走着。就在他走到马路尽头准备回转时,他看到了一对正在拥吻的情侣,谢洪一眼就认出了紧紧相拥在一起的是方子杰和戴夏。一股惊奇悲愤的情绪使谢洪从纷乱的沉思中一下子猛醒,他真希望是自己一时眼花认错人了,然而那穿着马狮龙休闲男装的男人分明是与他有着私交的老同学方子杰,依附在他怀里的正是那个清雅出众个性倔强的戴夏。

谢洪第二天睡醒时,天已经大亮了,楼道里安安静静没有声响。一看表,已是上午11点了,谢洪这才知道自己今天睡过时间了,只有等到下午再去公司上班口巴。昨夜的一幕仿佛一部巨片中的主打镜头仍旧在脑海中定格着,不肯轻易消散。

方子杰和王佳琪的关系一直是形式的维持,谢洪对此早有所了解。王佳琪虽然越来越虚荣自私,但同方子杰还没到非离不可的地步。这几年方子杰的公司发展不错,这与他工作起来不要命的性格是分不开的,无论他在哪里在做什么,只要是公司有事要处理,他一定会为工作抛开其他一切的。戴夏是谢洪在深圳遇到的少见的出色女人,她温婉却不失倔强高雅,给男人一种似近又远的吸引力,更可贵的是她工作起来头脑灵活仔细认真,比一些花瓶式的公主型女性更富魅力。可现在,一个让他爱慕的优秀女人竟和他一个已婚的老同学相爱了,他简直无法装作视而不见,更无法去把握在他们面前自己该采用什么样的态度。

方子杰第一次尝到事业与爱情的冲突带给他的为难。这个月的高级职员会议只用了半小时就结束了,过了今晚方子杰将不得不去武汉处理公务,而他竟第一次有种强烈的依恋,想借故停留在粤海总部好与戴夏能天天见面。这样一来,武汉的销售分公司将

延误两个月时间才能运作,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一张明日启程的机票。

晚上,方子杰和戴夏在世界之窗的咖啡厅坐了3个多小时。方子杰的目光半刻也没有从戴夏的身上挪开,如果人可以自由放大或变小,他就把戴夏放小揣在怀中走哪带到哪。

车子开到桂花苑,方子杰仍不舍放戴夏走,拥在车里说:我走了你想我吗?

不想!戴夏故作严肃地说。

那你给我打电话吗?

不打!戴夏又故作严肃地说。

好吧!我取消去武汉的工作计划……

别这样!戴夏一下子急了。

为了我爱着的戴夏,我不去武汉了。

我可不愿意成为你工作中的绊脚石,再说,如果你真的不去武汉来陪我,我可能会因此而看轻你。

武汉这个鬼城市,能把人晒成柿饼。热,热得心烦,心烦得见了熟人都懒得开口打招呼。方子杰忍到第三天就忍不住了,一个电话打到地润达,安排谢洪带着戴夏火速飞至火炉城。戴夏拒绝了!这是方子杰万万没有料到的。这3天里,戴夏从未给他打过电话,这种倔强让方子杰又爱又恨。当谢洪说戴夏拒绝到武汉出公差时,方子杰第一次在办公时间给戴夏打去电话。

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不是在忙工作吗?

好!我再问你,你为什么拒绝来武汉?

我也问一下方总,武汉的分公司需要一个行政助理去处理公务吗?

完全出于工作急需。你和谢洪明天务必到达武汉。

戴夏第一次坐飞机,晕机的反应使谢洪吃惊,几乎大半时间都在不停地吐,谢洪毫不介意地陪着她站在洗手间附近的通道上,哄孩子样地安慰着戴夏:别怕!别怕!马上就到了!总算捱到了飞机降落,一出通道就看见了方子杰。方子杰一把搂住面色苍白的戴夏说:怎么了?谢洪说:晕机。方子杰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松了手将目光瞄向别处。

武汉销售分公司已装修完毕,奶白色的主调,只有会议室的圆形桌及靠背转椅是咖啡色的。公司的门口及各个适当的角落,摆着一盆又一盆深绿的白鹤万年青,充满生机地引来大门外行人的注目。业务部、销售部、行政部工作进行了10天,10天中,方子杰、谢洪及戴夏忙得昼夜颠倒,甚至为了一个文件的细节问题争论到互相气得不想再多说一句话。戴夏看到了另一个方子杰,他聪明好胜自强果断,常常看着他忙得一边吃东西一边听电话还要一边看资料,戴夏总有一种莫名的不安,觉得自己被方子杰遗忘了。

临回深圳的前夜,方子杰幽默地对谢洪说:“今天晚上,我借你的助手谈点私事。”之后,带着戴夏回到了他的客房。

这间客房与武汉其他宾馆的客房没什么大的差别,差别在于它的肚里正装着两个相互爱着的人。浅蓝色的窗幔遮去了街市的繁华,使暂时没有出声的方子杰和戴夏有点紧张。当方子杰慢慢地靠近戴夏时,一种他渴望已久的熟悉的清香使他颤栗了,那是细雨过后从某个院落的深处弥散开来的冰凉的蔷薇似的清香。那清香来自近在咫尺低垂着睫毛的人儿,他爱着的人。

啊……我的长头发的女人……

方子杰张开双臂将戴夏拥进了怀里,在她柔嫩冰凉的脸上捕捉到了醉人的弧……他的吻融会着灼热的怜惜唤醒着戴夏瞬间的躲闪,一种焦灼热烈痛苦温存的信息从方子杰的唇里爆发出来,燃烧着令人惶恐的霸气投掷到戴夏灵魂的底层追逐着她。

给我吧,我爱。

他的声音被痛苦和温存融化了,越过一片荒无人烟的衰草跪在戴夏的世界里生命里。一种汹涌着的柔情缱绻着戴夏最后一丝抗拒,那言语让戴夏默默地溢出了无穷的热泪,它呼唤着她诱惑着她恳求着她,把一句人世间如此简单的言语呢喃成他的爱情使她低啜着。

方子杰哭了。

当他察觉出戴夏是第一次与异性在一起时,他的心被腾空掏了出去摔在一处荒野中的荆棘中流着鲜红的热血。他温柔地怜惜地说着一些痴痴的疯话,并且久久地注视着戴夏的眼睛,用手抚摩着戴夏散落在枕上的黑发。

别离开我……答应我,给我时间!你和谢洪回到深圳后给我电话,不然我在上海会想死你。回到深圳,我会抽出时间找王佳琪谈这件事。

你找王佳琪谈只能使我更早地离开你。

为什么?方子杰急急地抓住了戴夏的手。

不为什么。戴夏轻转了一下身子,怕方子杰看到她眼中的泪花。

王佳琪将黑宝马开到桂花苑时才扭头对身边的戴夏说,我知道,你就住在这儿。我们下车去前面的草坪上再谈。

夏季是草坪的鼎盛时期,吸收水分较好的地段铺盖出一片绿色的毯,草势丰盛柔软而幽绿。戴夏坐在夏季的草坪上,雕塑一尊。

摘下墨镜的王佳琪显出了女人的憔悴。她说话的语调分不清是愤恨还是愁怨。

戴夏小姐,你知道我今天找你谈话的目的是什么吗?

有话你就直说吧!戴夏自嘲地笑了一下。

看不出这么文雅的人说起话来倒挺特别。

何必这样虚伪地去恭维别人。

这话听着可有点刺耳,连方子杰都把你视为红颜知己,我王佳琪又怎么能小瞧你呢?

如果你用这种态度跟我交谈,那我只能对你说声“失陪”!

怪不得方子杰喜欢你!我想知道,你喜欢他吗?

这是我的私事。

你的私事?可惜,你的私事也是我的私事。

你的私事跟方子杰去谈更适合。

不!你说错了!我找你来是想告诉你,不管你和方子杰是什么关系,我都不会答应离婚的!你可以做他的情人,也请他给你在桂花苑买套房子去生活,但是,我永远也不会让出妻子的位置。我不管方子杰爱谁,我只知道我爱他!只爱他一个!如果再让我听到你和他的绯闻,我会死!死在你们的眼皮底下!

王佳琪头也不回地走向宝马,留下一道黑色的车影消失在深南大道。

戴夏没有回黎小天那儿,她一个人默默地坐在深圳湾的河岸上。这个世界没有一个可靠的地方是给她的,可以让她欢笑居住生活,但是,却留给她无数块可以流泪痛苦的角落。她想起方子杰灼人的温情的目光,潮润的有力的双手,想起他身上千爽的男人的气息,以及他恋恋不舍无穷无尽的拥吻……她的心中更多的是一种甜蜜的痛苦、惆怅交织在一起的酸楚。

戴夏感到无比的孤独,她拨通了谢洪的电话。

怎么了,戴夏?你在哪儿?

我在外面,街上。

你病了吗?你在哪条街?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只是找不到人说话。

你和方子杰怎么了?

没什么!都挺好的。

想他了是吧?拿我当垫背的。

怎么会?你也是我的朋友。

真想不到是你打的电话,要不我们去吃西餐,如果你愿意的话?

不去了!我……没事了……好了,明天见!

谢洪是在上午10点接到方子杰的电话的,那时候他的手中正拿着戴夏送进来的一份离职报告。方子杰在电话里对谢洪叫道:快,快!王佳琪自杀了!王达已经叫了救护车!你先去!我马上订机票回深圳!他妈的!噢!随时跟我联络!

谢洪一下从坐椅上弹起来,冲出总经理室一把拉着戴夏飞出了地润达,职员们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王佳琪自杀了……

谢洪的话使戴夏产生了一种幻觉。

到了市红十字会医院急诊室,王达钉子样地坐在急诊室门口的长椅上,谢洪和戴夏急匆匆地跑到他面前时,他才弹簧样地惊立起来说:完了!不知道喝了多少!我去的时候只发现药瓶子是空的。

医生怎么说?谢洪忙问。

正在洗胃!医生说她情绪极不稳定喝了很多烈酒。王达又呆子样弹回到长椅上。

怎么会这样?戴夏痛苦地自语。

“昨天晚上4点她CALL我,说她不想活,我还以为是因为我。后来,她拼命地哭,不说话,只在挂电话前说方子杰要跟她协议离婚。是我害了她。王达沉重地低下了头。

方子杰赶回深圳后,王佳琪已脱离危险期躺在病床上输液。她醒来看到方子杰的第一句话是:除了离婚,其它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戴夏没在医院碰到方子杰。从桂花苑出来时,黎小天抱着戴夏哭了。

戴夏走了,离开这个城市到另外一个城市漂泊去了。方子杰没法找到她了,她没有回家没有CALL机更没给黎小天打电话,只留下一个月的薪资,二张一寸近照静静地保存在地润达公司的人事部里。几天后,那两张近照被一个人拿去新重翻拍放大成一张巨幅黑白照挂在深圳市粤海酒店的一间包房里,看着照片在夜里吸烟的人是方子杰。戴夏没有带走属于她的金钱,她带走的是一个男人的精神。

一年后,在北方一个长满梧桐树的研究生宿舍楼里,戴夏在明亮的月光里失眠,她的耳畔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呢喃着:都是我不好,不知道你是第一次,还疼吗?要不,你打我一下,恨我口巴……

月亮偷偷洒了一滴泪……或许它也听到了德彪西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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