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麦人家

2004-04-07 15:42益西康珠
中国西藏 2004年2期
关键词:宾馆

益西康珠

通麦是川藏线上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镇了,就是由于有川藏公路,才形成的小镇。镇上居民加商人一共只有十几家。通麦现官称塘麦,据说是1989年改的,但人们仍习惯称之为通麦。

对于这边远小镇,我们是过客。

一天晚饭后,我们几个去村里拜望一位老人家,听说他当年参加过修川藏公路。幸亏镇上人家少,闯来闯去竟然找到了老人的家。旁人先是说没有这个人,等我们堵到家门口了,家里人打发两个孩子来传话,说是老人病入膏肓,就这两三天的事了,拒我们于大门之外,后来才知道这是此地的习俗——老人不见生人。

老人家的紧邻是个大院子,院子里静悄悄的,几头奶牛还没入圈,一座古旧的干栏式木屋,都是用很粗的木头架起的,木头已经发黑了。二层楼上探出一个阿加啦的头来,我表示想到她楼上去看看,真是好客之人,她痛快地答应了。阿加啦边吆喝着狗边提醒我们上楼小心,别踩空了。屋里虽说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却只觉眼前混沌一片。房子很高很大,隐约看见房梁上挂着猪肉、骨头、自家做的灌肠等吃食,偌大的一间房子里一角是灶、铜水缸、铜舀子,属于厨房角,对角有藏式茶几和座垫等,当属客厅角。阿加啦说等一会来电了给我们烧茶喝,什么时候来电?还得一个多小时呢。还真没喝过藏南的酥油茶,一定要尝尝,黑灯瞎火的,还是明天吧。你叫什么?罗布旺姆。不管人家同意与否,说好了明天再来,而且要喝酥油茶。其实我只想跟他们聊聊,他们一家靠什么生活,生活得如何,再拍几张照片,留个念想。

打熊能手——阿尼

就这样,见到阿尼之前,我先认识了他妻子罗布旺姆。她家就在通麦镇一边的山坡上,另一边是深深的江谷,江那边还是山。

第二天傍晚,我是同索朗罗布一起去的。他事先声明:只坐一小会,我还要去看望别人。

罗布旺姆没有爽约,打好了酥油茶正等我们呢。家里人都回来了:她丈夫叫阿尼,55岁,她妹妹甲姆,是位聋哑人,倚坐在房间中央的柱子旁,好奇地看着我们,还有妹夫。她说小儿子在我们住的宾馆做事,是合同工,大儿子和儿媳带着孙女正好也回家来了,他们一家单过,主业是种地。

阿尼很善谈,也很爽快,就着灶火的光亮,我们喝茶他喝酒,讲起了他自己的故事:

我家原住易贡沟里,是农场工人,那时每月27元工资,又要养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巴。十几年前农场解散了,我就搬到山下通麦,当时只有4户人家,而且在川藏公路边上。现在也只有8户人家,算是易贡乡的一个自然村,人口不多但地理位置好。我当过猎人,现在是农民,当过乡长,现在是平头百姓。家里有30亩靠天吃饭的地,亩产也就100多斤吧,种点青稞、豌豆什么的,养了10口猪,每年出栏几口,每只能卖1500元左右,3个月的小猪崽一只能卖100多元,二小子有工资,日子过得不错。

你现在还打猎吗?说起打猎阿尼啦可来了精神。

原来我也只捕猎些小动物给孩子们改善生活,或卖了补贴家用。一天,家里来了几个熟人,说是第二天清早去猎熊,这晚借宿我家,邀我明早一起走。夜半我听见有动静,佯装未醒,谁知他们根本没叫醒我,几个人悄悄走了。那时年轻血气方刚,气得我只觉一股血冲上头,拳头攥得紧紧的,真想揍扁了他们。转念一想何不跟在他们后面,让他们当个免费向导。等他们走后,我悄悄地起身尾随于后。一路上他们找到了熊的踪迹——踩倒的植物、排泄的粪便等就是没追上熊,后来他们丧气地走了,谁知却把危险和机会都留给了我。

接着他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了他如何遇到熊,如何被袭击得满身是血,又如何把熊制服、打倒在地、大获全胜满载而归。回来后那几个人又是怎样羞愧难当……

讲到危机时我们全都替他捏把汗,讲到解气时只见他满脸放光。阿尼说,从此我走上了猎熊之路。那时熊也多,也没有严格禁猎,运气好时一个月就能打上几只,从此孩子们的脸圆了,妻子不用再那么操劳了,家里日子好过多了。可惜那时熊掌太便宜了,要是现在,我可就发大财了,只是现在政府颁布了野生动物保护法之类的法规条例,熊已被禁猎多年了。如今年纪也大了,基本上不再上山打猎了,偶尔打只小动物,那只是玩玩罢了。

告别了阿尼一家,我和索朗罗布顶着满天的星斗,在漆黑的夜里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回走,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位貌不惊人的阿尼啦,边抽烟边喝酒边讲“故事”的样子,满脑子都是他的英勇、机智、顽强和做出的那些惊心动魄之事,还有对如今生活的知足。

屈大忠的果园

屈大忠是我此行认识的又一个特神的人。

此人个头中等,年过半百,略有谢顶,貌不惊人,谈话中我觉得他是个“不安份”的人,很有想法。

他告诉我,他是重庆市某县人氏,1970年入伍。部队驻地在昌都,当时的任务是修建邦达机场。在部队时他在基建工地干过,后来又去喂猪,与战友一起把几十只猪养得膘肥个大;当过4年火头军,在炊事班还跟班长“叫过劲”,不过最终他协助班长与全班战友齐心协力,终于使炊事班立了集体三等功,以后的4年里他们班一直保持着“先进集体”的称号。1976年他退伍回到重庆老家。在家乡的那几年里他种过地,培植果树,还做过其他活路。天性使他不甘循规蹈矩地生活,90年代初他又回到了雪域高原。

他是位闲不住的人,他说那些年做过许多事,成功过也赔过本;到过许多地方——拉萨市、曲水县,林芝的八一镇、墨脱县,日喀则市和南木林县,还有山南等,反正除了阿里,其它六地市都跑遍了,考察、探讨,做了比较、思考,甚至一试身手;还与他的重庆老乡,部队首长、战友,商界人士交换过许多想法,有过许多设想,终因时机不成熟或错失良机或资金不足,使那些设想没有机会付诸实践。

如今屈大忠落脚于通麦镇,租了30多亩地,种有百十种品种的果木。我去访问他时,他正在房间里打整、煮狗食。一栋简易木屋,一个电炉,父女俩在此栖身,养了只狗做伴、看家护院。一切都极其简单、简易,不像久留之架势,惟有那部电话让人感觉他不是为了逃避什么,也并不甘于身在僻壤。

知道我的来意后,屈先生热情地引我去看他的果园。他指着屋外的果园,“这只是一部分,周围远远近近有好几块园子”。园子里我认识的果树就不少,有苹果、梨树、桃树、李子、杏树,还有葡萄等,他指着一棵棵树告诉我,这是黄香蕉苹果树,那是山东梨树,那棵是东北苹果树,再过去是水蜜桃,这葡萄是新疆种……。当我们走到一丛一米左右高的枝条旁,老屈说再过个把月,这些树苗都可以移栽、嫁接了,只可惜地少,种得太密了。现在是冬天,树上的叶子都落光了,我就做些策划、准备工作,剪枝、打杈、施肥什么的。一到春天我这园子里可美呢,各色各样的花开满了枝头,蜜蜂飞来飞去的忙着授粉。心里高兴,美滋滋的,可是一天做下来还真累。

“就靠这果树你能养活自己吗?”

只我和女儿生活没问题,2002年收入了一万多元,还不算女儿的收入。冬天我再种些青菜,你看树下现在青菜长得多好,附近施工队、宾馆的餐厅、街上的餐馆,都来我这里买青菜,所以冬天也有进项。日常花费最多的还是电话费,有时一个月几百元,还有就是购买种子、优良果木品种及邮费。电话打了有结果还好,有时转了一大圈也问不出名堂,也有上当受骗的时候。多数人和单位都非常热情,告诉我最新品种,指导我栽种、培植方法,如何用农药、化肥等最新技术,我与西安、河南等北方一些农科所都有联系,与内地技术部门的沟通对我帮助很大。也有被坑的时候,寄来的种子不发芽,收到的优良品种长出的是淘汰产品,还有施工队欠钱赖账,有的悄悄搬走,不结算赊的果菜钱等情况也很多。生活不易啊。

最近我在琢磨一件事,你们住的宾馆后山上如果种上各种果树,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各色鲜花争艳,满山遍野飘香,那么好的景色会吸引过路人不由得小住下来歇息一两天,看,宾馆客源广收入就好了,我打算跟他们领导谈谈,能让我承包最好。果树掉下的青果小动物吃,秋天采摘成熟的果子还可以供客人食用,多的可出售,又是一笔进项。

细想想,他说得有道理,也确实动了脑筋。

“那你打算在这里长住了?”

眼前这都是小打小闹,我把现在当做练兵,其实我更看重墨脱。那地方我去过,真是好地方,气候宜人,空气湿润,土地肥沃,种啥长啥。等公路修好通车后,我把这些搬进去,种上更多的品种,开辟个大大的果园让它时时有花开,季季果飘香,游人凭票入内,游玩、采摘水果,或者来个“农家乐”形式,吃住娱乐全套服务,只要来人玩得安逸,钱就掏得痛快,我们挣钱就心安理得了。听说过几年公路就通了,我盼着那天早些到来。

“你做事那么辛苦,怎么没见你太太?回家过年去了吧?”

她不同意我在这里做,更不愿意到这深山野岭、人迹罕至的穷地方落脚,她很少来。倒是我这大女儿,先是看我一人在外太辛苦,来照顾我,后来学了理发美发的技术,就在你们住的宾馆里做事。老二也是女儿,还在读书。

生活在这里苦是有些苦,但活得充实,有意义,有发展。

“你如果去墨脱,你这租地的合同怎么说?毁约可要付违约金哟。”

其实我在每个地方都长不了,只是你签约时间短了,一是地主不愿意,二是租金太贵了,所以我就走一步看一步了。总之早晚我还是要去墨脱的,这地方太小打小闹了,施展不开!

“这里就你们一家内地客,习惯吗?”

会说汉语的人可不少,路上跑车的、施工队的、宾馆里的年轻人,旅客也有内地来的,与他们交流会有许多新意,也带来许多信息。很有挑战性呢,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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