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云元宵夜：死亡之桥

刘英丽　唐建光

2月5日22时左右，警察清理事故现场。

当18岁的石建英光着脚跑回姥姥家的时候，家里人吓了一跳。妈妈还埋怨她不该把鞋子丢掉，建英十分委屈，她觉得能活着回来已经不错了。

2月5日是元宵节，团圆的日子，北京市密云县二中南校区高二学生石建英跟着父母来到姥姥家过节。吃完晚饭，看完央视五套6点50分的体育新闻之后，大人们要玩玩牌，石建英没兴趣，就准备回家。

石家在密云县城白河的东侧，正好位于云虹桥东口的对面。从窗口望出去，就可以俯视号称“十里长堤”的白河。政府耗资3.5亿元整修一新的白河已成为密云引以为傲的景观之一，时值元宵灯会期间，入夜后景色更为灿烂。

云虹桥是石建英从姥姥家回家的必经之路。大约7点多一点，石建英走到云虹桥西口时，桥上已挤满了人。

她随着人流走到桥的最顶端的时候，人越来越多，几乎难以前行，于是她决定原路返回，但此时她已被卡在中间动弹不了。

此时，两头人群并不知桥中央已经拥堵，继续向中间涌，向石建英压来，使她觉得“喘不过气来”，脚几乎着不了地，后来踏上栏杆下面的小台阶才好一点。“左手放在口袋里动都动不了”。她不知周围有多少人，只是感觉脚底下有无数的腿，还有拐杖缠绕着，即使想挪步，脚也根本拉不出来。

身边的栏杆开始“噼里啪啦”地发出声响，石建英心里害怕极了，“我当时一直想，是从桥上跳下去好呢，还是在这里被挤死。在她身边，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男孩的腿已被挤出了栏杆，被别在了那里。他身边的大人冒险翻出栏杆，将孩子的腿拔了回来。

石建英的双胞胎哥哥石建平带着表妹稍晚一点过河，他选择了从河面的冰上走过去。走到桥下时，他隐约看见上面的人似乎“一排一排地躺在桥上”，但他并不知道人群中就有妹妹。

石建英几乎绝望了，直到看到警察来了，从人堆里往外拉人，“我才产生了求生的欲望”。她拼命把自己的双脚拔了出来，此时，鞋子和袜子都丢了。

她感觉自己是坐在人堆上下来的，其间还踩到了一个软乎乎的身体，但对方竟然没有哼一声。

从人群中挣脱出来，石建英什么也顾不上，光着脚就向姥姥家跑。直到第二天早上，她才从新闻中得知，在云虹桥上，共有37人死亡，24人受伤。这时她才觉得，下桥时踩着的可能是人的尸体。

灾难之桥

这是密云县举办的第二届元宵灯会。地点位于白河西侧的密虹公园内。

张义和王玲(均为化名)夫妇去年也逛过灯会，当时人并不比今年少，但警方对云虹桥进行了封锁，不允许上桥，或者只放单向，并有大量警力维持现场秩序。

建成于2001年9月的云虹桥，是一座钢架结构的单孔拱桥。石建英的父亲石元生说，平常过路也走这座桥，一般行人不多。

这座西连密虹公园东接奥林匹克全民健身园的大桥，显然在设计时并没考虑太大的行人流量，而较多地考虑了美观。因此，它桥面宽仅3米，且弧形较大，桥面与地平面形成30多度的夹角。

北京市代市长王歧山之后看完现场说，应该说那个桥是个观赏桥，不要说人多拥挤，对于老人和小孩来说，都是过于高、过于陡了。

但是，在2月5日这一天，众多观灯人群涌到了灯会现场，据称有四五千人。而由于上下游大约1公里之外才有其他桥，且白河冰面也被禁止通行，窄窄的云虹桥成了他们过河的惟一通道，也是观赏灯会的制高点。

张义一家五口人上桥时，并没有看到警察或其他工作人员在现场阻止、疏导或维持秩序。王玲说，走到桥西中段的时候，由于桥面有斜度，身后的人不断往前挤，她的身体不断往前倾斜，后来几乎“与台阶地面平行”了。

此时的情形是，人们一层层地被叠起来，高度几乎与一米高的栏杆平行。每个人的四肢都与其他人交错纠缠，谁也难以脱身。人群的压力，居然将“该桥西起第一级台阶以上3米至16米处南北两侧护栏均向外扩张10度左右”(北京市公安局勘测结果)！第4到第5根栏杆之间有两个竖栏杆已经脱落。西边入口左首的第一个华灯倒向河面。

王玲被叠在人堆中，“只有进气没有出气”。很多人刚开始还在叫“救命”，不多久就没有力气了。她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身下的人的变化，“刚开始还在挺着使劲，不断地动，后来越来越微弱，最后就不动了。”

医疗专家后来表示，死亡人员大部分都是倒在地上，胸部受到挤压，造成胸闷窒息，停止呼吸。“任何人只要窒息2分钟，就会死亡。”

在几乎绝望之际，王玲突然看到前面伸过两只手，原来是一名男子试图拉出压在她身上的另一人。“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抓住那两只手死死拽住不放”，终于得以脱身。所幸她家5人虽然都受了伤，却得以逃生。

死亡瞬间

王树明就不那么幸运了。记者在密云医院见到他时，王的妻子杨凤英正因神志不清被送入CT室检查。她是因为突然听到女儿的死讯而急倒的。

王树明刚满13岁的女儿王婷死于这场事故，一起遇难的还有他68岁的母亲、58岁的老姨和33岁的三弟。

王树明一家11人，是从该县北庄镇竹家湾村坑子地组的家里打车去看灯的，司机也和他们一起，准备一会儿再原车返回。他们一行12人走到云虹桥西口的时候,大约是晚上将近8点，刚走到桥下，眼见有一排人倒了下来。王树明的第一反应是把身边的儿子拽了出来，但是走在最前面的母亲、老姨、女儿还有三弟已经被瞬间倒下的人群淹没了。

“别挤了，压了人了。”王树明扯着嗓子冲着桥上大喊，接着赶紧跑去找女儿。接着救援人员赶到，20分钟后王树明看到了自己的女儿王婷和三弟被拉了出来。王婷的脸上紫得一块一块的，手也成了黑色，但是仍然有呼吸。

王树明抱着王婷上了一辆黑色轿车就往医院跑，大约9点赶到了密云县医院。当时，急诊室的大厅已经停放了很多死者，还有不少伤者散落在大厅和旁边的病房。

抱在怀里的王婷起初还有呼吸，王树明一直小声地安慰女儿：“等一会，等一会就有人来治你了。”据王树明回忆，当时的急诊厅只有两名值班医生，一名给王婷测了心电图，“仪器上那根曲线还一跳一跳的”，医生对他说“活不了”，就在王婷头上贴了一个纸条，走开了。

而据一名于晚10点左右赶到医院的记者说，当时急诊室只有六七名医生，来不及一一处理一下子送来的数十名死伤者。

据一位当时在急诊大厅的目击者称，他进入现场时约是晚上10点多，大厅地上躺着很多具尸体，四周站着很多警察和家属。当时他看到王树明的女儿王婷时，她确实还有呼吸。

而且，这位目击者还看到另外一名男童面色发紫，仍然在呼吸，第二天，这名男童也上了死亡者名单。

在这位目击者于12时许离开急诊大楼时，大批医务人员赶到，数十辆救护车停满了医院大院，他们来自北京市“120”、“999”和各大医院。北京急救中心主任赵永春说，他们是在35分钟内以150公里的时速奔驰80多公里赶到现场的。

密云县医院院长任向红否认了对于医生人手不足、抢救不及时的指责。他在新闻发布会上说，在接到事故通知之后，医院立即组织全院近百名医务人员集中在急诊中心。但病人有的在送到医院时伤情已经很严重，瞳孔放大，心电图呈直线。他没有说明这些医生集中的时间。

在送到医院大约一个多小时后，王婷在父亲怀里死去。在这个急诊大厅里，一家11口人又聚在了医院，但其中四个人已经死去。

事后统计显示，在37名死者中，多数是老人、妇女和儿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