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丽川
住在鼓楼,最大的好处是——才不是去后海喝酒——是时常有机会受气。前几天有朋自南方来,就近在鼓楼脚下一家餐厅吃饭。服务员年纪不一定比我们大,可表情一定够做我们的婶儿,见穷亲家来吃饭,不好不给吃,但饭菜端上桌,总没什么好脸子。我们又厚着脸皮,申请要杯茶,婶子愣了一愣,才恍然大悟道:“哦,茶呀!”说罢站起身,寻茶叶,找茶杯,折腾半晌,弄得我们很不好意思,真是麻烦了人家,便决意早早吃完告辞。婶子们也是这个意思,才九点多,就铺开一张大桌吃大饭,叮叮当当,玩笑遍地,越发显得我们这一小桌人不识抬举。
我见那南方朋友一脸狐疑,好几次话涌到嘴边又憋回去,怕他难受,遂顺着他的心意说:“北京就这个德行——这家店是老字号,国营的。”“我说呢——”南方朋友拉长声调。他说的呢自然和我预料中一样。他说,要是在他们XX城,这样的店哪里活得下去?在他们XX城,顾客就是大爷,哪怕是夜里三点,厨子也不敢睡,睡了也得爬起来,给大爷做吃的。
“是啊是啊。”我随声附和。
我家住的那条胡同里,开着好几家门庭冷落的五金店,店面都够开中型咖啡馆,柜台后挤了一排中年售货员,照旧有说有笑。我去买水龙头,问型号,我问三句,人家答一句。我付钱,人家竟连看都不看,一点不怕吃亏。
“可是可是,”我接着道,“这感觉也有些舒服呢,就跟回到了小时候似的,一点不着急不着慌。我还挺怕去美容院按摩房,服务员把我当姑奶奶我也受不了呢。”我只是随便一说,没想到身边的A君居然表示同意:“没错。那回我做了一次公车,那售票员长得特像我二姑。车上没什么人,有空座,她非要让我坐,最后急了,冲我嚷嚷,‘叫你坐你就坐,别不知好歹!我當时一听,心里那个亲切啊!”
南方友人便鄙夷地瞧了我们一眼:“真是受虐狂。”
“哪里哪里,就是当孙子的命。”我跟A君异口同地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