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青春期症候群——郁金香族

2003-04-29 22:15
台港文学选刊 2003年11期
关键词:睡袍洗手间华丽

朱 衣

办公室里的干燥花

这是一群离婚或失婚的女人,在感情上有过沧桑的女人,她们没有候鸟族的潇洒,也不像鸽子族那样认命,他们是一朵朵郁金香---年华老大,事业有成,却只能在精神的苦闷中孤独地绽放凄婉的美丽。

办公室搬到新的大楼里,雪白洁净的空间给人无限的遐想。尤其是几个年轻的女孩更吵着要做室内布置,其中一个甚至说:

"我看到好几家店都是用干燥花来布置,比真花便宜又比较耐久,我们去买些干燥花来吧。"

对于这种居心叵测的提议,她心中颇不以为然,尤其那个提议者平素的烟视媚行,一向就让她看不顺眼。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她还没有警觉青春易逝,仍然在梦中期待白马王子时,她工作的场所里便出现了一群青春的女子。

这批年轻女性不必长得美貌,只因为拥有青春,便成为最大的资本。有时候她会呆呆地望着她们充满弹性与水分的脸颊,在上面找到春天的红颜。根本不必化妆也可以保持一整天的神采奕奕,更是她羡妒的理由。

至于她自己,虽然还自恃美貌,同时也才情傲人,但每当对镜梳妆时,却忍不住地哀怨起来。她的外表和二十岁时没什么两样,因为小心保持,身材也没有变形,惟一的问题是,她总觉得自己像干燥花,仍然保有美色与姿态,却失去了芬芳与水分,剩下的只是一种人工加料的香味,和不可磨灭的青春记忆。

虽然如此,但在外表上,她却绝不能承认自己芳华已逝的事实,她在众人面前仍然伪装成少女,讨巧卖乖。直到这批可恶的青春少女闯入她的工作领域之前,她从来也没有丧失过自信。

现在,面对着自己更高的社会地位与工作成就,面对着那一群需要她管束的年轻女子,她却蓦然之间丧失了信心,对于自己急速衰老中的容颜,对于争取到再多心灵也空虚无比的生活,她首次感到乏味的恐惧。

就像此刻,在办公室里一向发号施令惯了的她,却丧失了开口的能力。她很想告诉那群无知的小女孩不要买干燥花来布置,但她却开不了口。因为她怕自己心虚的抗议,引来她们的侧目,从而肯定她已成为一朵干燥花的事实。

探险的激情

阳明山的晨雾尚未消散,白色的水气在林木间氤氲,她却已经抵达山区入口处附近,准备转向一间私人游泳池作一次晨泳。

这是她五月间离去工作后的自由方式,朋友戏称她做事很有计划,先是"戒烟",再来"戒老公",最后是"戒工作"。的确,这个周末就要抛弃在台北的一切所有,远赴欧洲,展开为期半年至一年的自由旅行生活。

天母的住处如今已清理一空,自己的东西能扔则扔,能送朋友则送朋友,前夫的东西也打电话叫他来处理了。多年来她已经学会"动心忍性"这四个字,反正在她离开台北之前,如果他还不来收拾个人物品,她就只好把一切扔之大吉。

在过去,尤其在十年的婚姻生活里,她却并不是这么洒脱的人。她一向依赖丈夫、亲人、朋友,口里却高喊独立自主。在事与愿违的状况多了之后,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

其实不论戒烟、戒老公或戒工作,都不是件容易的事,许多时候她还是想有个人或物可以依靠,只有挣扎过那阵割舍之痛,她才能真正地独立、自主。

不过,坦白说,要为自己而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就拿她来说,虽然争取到了自由,但许多时候她竟不知如何打发自由、消磨时间。仔细想来,大学毕业谈恋爱、结婚,顺理成章地过日子,她身边从不缺少伴侣,也从不知孤单的滋味。现在将近四十岁,她竟又开始单身,才发现自己真的不懂单身生活是什么。这么多年来,她竟然根本没有真正过过单身生活的日子,让她觉得荒谬,这也正是她决心辞去工作,出国旅行的最重要原因。

对她而言,旅行或像此刻这样一个人漫步山林,是重新认识自己,与自己相处的一种方式。在过去,她给自己的时间太少,现在,她要张开眼睛,多了解自我,学习与自我共处,为自己而呼吸而生存。

树林的尽处便是那座私人的花园,她打算在泳池里游一个小时,然后再到餐厅享用一顿清新的早餐。中午,她和朋友约在东区共进午餐。下午,她可能一个人去看场电影,或逛逛街。

在剩下短短的几天时光里,对生活了多年的台北竟又有些许的依恋,虽然她的心底充满着探险的激情,但却总像曾经失落了什么……

睡袍的华丽感

虽然不再是少女,但她依然保持着少女的情怀。

举例来说,她每天晚上都要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然后从头到脚擦上香喷喷的香水,再披上丝质的睡袍,享受一下临睡前的舒适感。

她有许多件不同材质感与花色的睡裙,来自世界各地,有的是自己买的,有的是朋友送的。每天晚上她会依照自己的心情或使用香水的品牌,来决定穿什么样的睡袍。譬如最近她都是用Christian Lacroix的香水,晚上她就会换上那件感觉华丽的睡袍。

对于她的少女情怀,朋友们不但无法共鸣,甚至嘲笑她"因为没有男人陪伴,所以那么重视睡袍的感觉。"

虽然如此,她却依然不为所动。事实上,在离婚十年之后,她仍然缺乏再度投入婚姻的勇气。甚至在别人询及当初是怎么离婚时,她仍然有一丝解释不了的尴尬。尽管离婚的原因不是她出了什么错,但她仍然觉得别人在用一种"你做了什么错事"的传统眼光来审判她。

因此,在自由自在地过了十年之后,她有足够的理由拒绝再接受这样的审判,而且即使遇到彼此心仪的对象,等对方真提出结婚的要求时,她一定会躲起来,让自己冷静一下,好想出千百个说NO的理由。

或许在这样的生活里,惟一的缺憾是少了一点分享秘密的快乐。譬如她擦了什么样的香水,穿了什么样的睡袍,只有她一个人独享,没有任何人能分享,或者说赞美那种香味与华丽。

因此,偶尔在忍耐不住时,她会脱口而出地对朋友说:

"我最近过得比较华丽,因为我在擦Christian Lacroix的香水。"

咖啡后遗症

一点四十五分的时候,她上了第二次洗手间,终于把他惊醒了。

他坐起身来,问她怎么回事。

知道了她是因为今天晚上喝了太多东西的缘故,便和颜悦色地告诉她:

"赶快睡,不然明天早上起不来!"

她点点头,安静地躺下。

结果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又轮流上了两次洗手间。

这天晚上的原因是这样的:他们一时兴起,到基隆庙口夜市吃东西,在肉羹汤、鲜鱼汤之后,又喝了啤酒。回程的时候,因为他住在东湖,距离比较近,他便要求她今晚不要回去了。

虽然她考虑到朋友宣称的"离婚女人的公害"问题,她还是因为疲倦的理由答应了。问题是在回到他住处之前,他们又去咖啡馆喝了一杯咖啡。

对一个成人来说,晚上九点以后的咖啡有致命的效果,尤其是躺在一张不熟悉的床上,与一个散发着剃胡水味道的男人,更令她难以入眠。他是一桩婚姻破裂案中的男主角,因为婚姻的不和谐,已经独睡多年。而她自离婚以后,更是习于独睡,对于任何人的同床共枕都视为侵犯---味觉或触觉。

当她再次起身,准备上第五次洗手间时,还没睡着的他坐起身来,不悦地说:

"我到沙发上去睡!"

"不!你睡嘛,我不吵你。"

"那你不要再动来动去!"

她安静地躺下,屏住气息,直到他发出轻微的呼吸声,她才偷笑出声。

睡眠对于小孩或老人都是一件大事,只有年轻人可以不需要睡觉。

而对一个长期以来固执于或习惯于或被迫处于某一种睡眠状态中的成年人来说,睡觉不但是一件大事,而且几乎是不能与人分享的秘密。

在她又翻了一个身,而且决定等一下要再去一次洗手间的同时,她想: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和这个男人结婚了,究竟该和他同床共枕,还是为了个人健康的缘故,分床而睡?不过,无论如何,晚上九点以后绝不能喝咖啡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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