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的微笑与尴尬

2003-04-29 00:44王剑平
山花 2003年4期
关键词:新纳粹柏林墙柏林

王剑平

走出滕佩尔霍夫机场,即被德国首都柏林的艺术气质与宁静氛围感染。柏林,没有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的艳俗,也没有酒绿灯红繁华糜烂的颓废。沿街的艺术雕塑及不同风格的建筑,加上德国人固有的有条不紊,使之区别于其他的都市。柏林是历史、文化、经济和艺术相加构筑的城市,记载城市发展变迁的阐释物随处可见。

柏林墙创造的词汇

绿树丛中的斯普沃河沉稳清澈,河面见不着任何飘浮物。

斯普沃河是德国最沧桑的河流之一。废弃的柏林墙有如一道结壳的疤痕,紧嵌在斯普沃河堤上。以此为界,一边为西柏林,另一边为东柏林。东柏林的俄罗斯式建筑多为红色,与西柏林的建筑形成了强烈反差。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曾在这里泾渭分明,针锋相对。这堵由砖石水泥组成的栅栏,不仅将柏林一分为二,也曾使东西方在形而上的分隔长达28年之久。如今残破的柏林墙成了阶级和意识形态对峙的具体化证物,就像一个生动的象形文字。据说25英里长的柏林墙,当时只用了4天便修建完成。不可思义的是,推倒它只用一夜的功夫。

从1961年柏林墙建成到1989年拆除,这里演绎了许多惊心动魂的故事。为了从东德逃到西德,先后有200多人在此死于非命,但也有近4万名幸运的东德人成功地逃往西德。这不是简单统计学上的数字意义,每个以个体为单位的数字背后,都有着不寻常的亲情故事,因而德国人一度视柏林墙为耻辱。

柏林墙拆毁后,艺术家们在保留的残墙上,以此为主题,留下了许多类似题材的绘画作品。特别是1990年德国统一后,有近200位艺术家在柏林墙上一显身手。其中最有名的是“兄弟之吻”、“祖国”、“柏林——纽约”。现在的柏林墙成了放大历史的露天画廊。

东西柏林的贫富悬殊正在缩小,红色苏联也不复存在,但“红色信念”和“红色理想”仍就维持原样。不管有怎样的意识形态和上层建筑,战争的真正受难者是人民。为使战争的残酷性更为刻骨铭心,在繁华的库尔特堂姆大街上,柏林人还保留了被盟军飞机炸毁的威廉皇帝大教堂。近乎倒塌的教堂与残留的柏林墙一起,成了二战留给德国难以忘却的纪念。

在靠近波次坦广场附近的一块柏林墙下,翻译指着一片荒地告诉我,许多开发商争先恐后高价竞买这块地,但德国政府始终不予出售。原因是希特勒和他的情妇就埋葬这片土地下,德国人不愿翻开这段历史,因而不要他重见天日。我才想起,卡尔·马克思广场四周,那些以旧货闻名的跳蚤市场上,有盟军和苏军的军服、军靴、发报机等等五花八门的旧货,但却找不到德军的任何遗物。二战给德国留下的教训是深刻的。

同样都做过法西斯强盗,日本强盗却是“幸福的强盗”。1989年,当德国人拆毁他们的“耻辱墙”时,投机的日本商却以每块5马克的价格,出售德国人的“耻辱”。德国总理勃兰特在犹太人纪念碑前下跪谢罪,而日本的小泉竟参拜靖国神社。如果投在广岛的原子弹没有驱散日本强盗的阴魂,真该给日本鬼子也建一座“日本墙”。

柏林墙令人叹为观止。更有意味的是,由柏林墙产生的“冷战”一词,竟成了当今世界政治事务中,使用频率最高的词汇。这一词汇的产生,精当地描绘了当今的世界构成。“冷战”这个词汇的贡献还绝非如此,它甚至扩展到夫妻间的生活领域。

胜利纪念柱同性恋者的里程碑

德国科隆是世界同性恋之都。在科隆,看不出同性恋有多大的影响。柏林不同,大街小巷,有着为数众多的“同志吧”(同性恋酒吧)、“同志桑纳”(同性恋桑纳溶室)。

大大小小的“同志吧”皆从容泰然,似乎印证着中国那句老话,道不同不以为谋。唯有志同道合方称“同志”。“同志”成为同性恋的可靠注释。

想象中的德国秋天,该是天无三日晴,终日地细雨缠绵。而在德国几个城市逗留的时光,天气竟出奇的好,每日必是阳光普照。德国人酷爱阳光,有了这样的天气,几乎所有的酒吧都有了延伸到大街上的理由。咖啡、啤酒、阳光,人性最大可能得到了满足。“同志吧”却不同,它没有一般酒吧的张扬,相反地中庸平和。在绝好的阳光下,“同志吧”一味地墨守成规。难怪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德国人喜欢同性恋者,他们说同性恋者脾气温和,没有暴力倾向。

但一些“同志吧”里出售或修饰的物品,却不可思义。有各种工业材料做成的人体性器官、色情书刊、音影光碟,有象征暴力的军靴、铁链、皮鞭、眼罩,还有皮衣、皮裤、皮帽子,想必这是由施暴的“皮裤党”直接演化而来。换言之,“同志吧”先有男女之分,再有施虚、受虐之别,再细分还有花钱和不花钱之异。花钱的是纯粹的商业化行为,不花钱的则是真正志同道合的“同志”。咖啡、啤酒、阳光,鱼与熊掌兼而得之,“同志”们亦然,需要最大可能满足人性。

正逢德国绿党参与国家执政党的竞争,绿党的主要竞争者就是同性恋。竞争者公然以同性恋标榜自己,似乎因为同性恋者是温和的,因此在政治上不会采取任何过急的行动,就此而造就了竞争者满街的照片。照片多为自己的头像,也有与妻子的合影。照片上的家伙确实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不过有了妻子,理解上也就产生了歧义。

柏林市区的蒂尔加藤公园内,最著名的应该是胜利纪念柱。坐落在公园中心大角星场上的胜利纪念柱,始建于1865年至1873年间,原矗立于国会大厦前的共和广场上。不知何故,1938年将之迁移至此。这是一座多层的圆形亭子,顶部高高的罗马柱上,饰有八米高的镀金胜利女神铜像。纪念柱的四周是开阔的森林。在瞻仰这座举世闻名的建筑时,翻译介绍说,周围的森林是同性恋幽会的场所。想必野外的幽会不是商业行为,而是真正的志同道合的“同志”所为。同性恋在德国的合法化过程,“同志”们大概同样付出过艰苦卓绝的努力和斗争,就像德国人推倒柏林墙那样。

胜利纪念柱是德国1864年、1866年以及1870至1871年战争胜利的纪念物。同性恋的合法化,是“同志”们战胜国家机器,战胜世俗斗争的胜利。每个晚上,当胜利女神拿着手中的长矛,煽动自己背部的羽翼,默默注视着脚下“同志”们从容的狂欢时。胜利纪念柱——同样成了同性恋者享有合法权益的里程碑。

热闹非凡的宾兵广场

都说德国的宪兵广场是欧洲最美的广场之一。

宪兵广场又名菩提树下广场、宪兵集市、学院广场、弗里德里希广场、新广场,1991年恢复御林广场称谓。单听繁复的称谓,即可感觉它的历史变迁和应时作用,让人想起《红楼梦》中“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情景。宪兵广场建于1688年,1736年至1782年为军人练兵征用,因此不难理解“宪兵”或“御林”之意。

宪兵广场的四周是德国(柏林)大教堂、法国大教堂、德意志国家歌剧院,等有名的建筑物。广场上,普鲁士王弗里德里希二世的骑马雕像傲然街头,马克思当年就读的洪堡大学也就在附近。按梁思成先生的话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何况这里有现成的音乐厅。这是一个音乐、艺术、宗教和建筑统一和谐的广场。和中国一样,德国的广场也是万人集会的好场所。

步入宪兵广场,有成队的警车,闪烁着刺眼的警灯疾驶而过。翻译不自然地说,柏林的大街上平时看不着警察。今天是个例外,因为新纳粹有游行活动。柏林的游行集会很常见,只需三五个警察即可应付。但新纳粹的游行却不同,他们对异族的歧视,往往导致过激的行动。警察不得不小心行事,就连众多德国人也痛恨新纳粹。但成立社政团体、举行政治集会,是德国“宪法”赋予公民的权利,没有取缔理由。大概他们不读哈贝马斯的书,否则不会成为过街老鼠。

在柏林,民主的阳光不仅温存着普通公民、绿党、社民党、同性恋,新纳粹党同样享有民主。纳粹和法西斯联系在一块,由希特勒的纳粹党演变而来的德国新纳粹,听上去确实不舒服。而他的极端狂热,却受到一些年青人的青睐,就连美国联邦军队中也有新纳粹分子的阴影。

在亚历山大广场,翻译曾告诉我。柏林的许多政治集会和游行活动,都选择亚历山大广场。有时候同一个游行活动,会有两个以上的派系。这时会以亚历山大广场上的世纪钟为界,不同的派系各站一边。那是怎样的情景,是口诛笔伐,还是武斗解决?而新纳粹选择宪兵广场为聚集地,答案似乎也不言而喻。

热闹非凡的宪兵广场上。许多人正忙于搭建一个临时舞台,每个参与者都乐此不疲。舞台上的高音喇叭,发出震荡耳膜的声响。德意志国家歌剧院门廊前的奥尼亚式圆柱上,挂满了巨幅标语。就连广场上那些矗立的艺术雕像,也显得神情严肃。新纳粹游行后的聚集,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而诸多的游行借口中,更不知新纳粹选了哪一个。

突然发现广场四周的电线杆上,挂了许多四四方的标语。标语皆以鲜红为底色,红底黑字。由于广告不泛滥,标语极为抢眼。问翻译都写了什么?翻译回答说,是新纳粹游行的标语口号。写的是:“反对德国政府参与美国袭击塔利班”、“反对战争”。

新纳粹也搞反战游行,但紧张的氛围竟让人联想起中国的文化大革命。

勃兰登堡城门的商业民主及国会大厦苏联红军的尴尬

林荫包裹的菩提树下大道,并不密实。绿叶缝隙中漏下的块状阳光,仿佛是柏林的微笑。

菩提树下大道两旁在成片的咖啡屋和啤酒屋,人行道则建在大街当中。与繁华的商业时尚中中心波茨坦广场相比,这里只是没有商店,但却安静得像是在午睡。细沙砾铺就的人行道上,摆放着柏林城的标志动物——柏林熊。一千只形态各异,憨厚可爱的的柏林熊,被艺术家们装扮得五彩绚丽。据说这些柏林熊,每周都被艺术家们换置到新的地方,意思是柏林每周都有新的不同姿态和形象。

大道尽头是举世闻名的勃兰登堡城门。勃兰登堡城门是柏林的建筑性标志。它紧连着柏林墙,曾充当过东西柏林分裂的代表。柏林墙倒塌后,它又担当了统一的象征。勃兰登堡城门建于1788年至1791年,这座仿雅典阿克波利斯的柱廊式城门,两侧共有六个多立克式圆柱,支撑着11米深的五条通道,门顶上装饰了四马战车及胜利女神铜像。二战期间,勃兰登堡城门四周的建筑全部被毁。

正在修复的勃兰登堡城门被包装布包裹起来。包装布上直接画了修复后的勃兰登堡城门,而包装布内则在进行修复施工。

城门旁的移动公厕边上有一个临时投票站。投票站里是两个修复后的勃兰登堡城门模型,一个为灰白,一个为灰白偏于棕红。由于色彩分歧,任何一个路过的行人,都可以对修复后的勃兰登堡城门颜色,投上自己喜爱的一票。投票的方式颇为奇特,两个模型,两只票箱。行人只需在自己喜欢的颜色箱里,投下一分厘硬币即可。这个很商业化的投票原理简单得不得了,谁的钱多,就听谁的。

而城门外的国会大厦,则与勃兰登堡城门形成有机的整体。国会大厦现在仍是德国联邦议会的所在地。与柏林其他有名的建筑物一样,国会大厦的不断更新,同样浓缩了德国十九世纪以来不同时期的特定历史。1918年11月,议员菲利普·沙伊德在这里宣告共和国成立。1933年2月27日,国会大厦失火,部分建筑受到严重毁坏。“国会纵火案”也成了希特勒迫害异己者的口实。

国会大厦的参观者络绎不绝,入口处排着长长的人流。看着它穹形的圆顶,使人联想起美国战地记者朱吉尼·查尔丁。他的摄影作品《德国首都的苏联旗帜》,记录了1945年4月4日的情景。当时苏联红军攻克了柏林,战争几乎已经结束,照片上我站着的六月十七日大道上,如同现在,走着不慌不忙的行人。但国会大厦的穹形圆顶上,飘扬的苏联国旗,却吸引着站在屋顶上所有苏联红军的目光。苏军士兵手中胜利的旗帜,找遍了屋顶的每个角落,却始终没有找到可以插下它的地方。

这一镜像与苏军围着抽水马桶好奇研究一样,写就了苏军攻克柏林时的历史尴尬。

一条街上的三种不同风景

在一条不知名的大街上,我首先看见的是一间废弃的工厂。这里已被柏林的艺术家们占领。

工厂接近坍塌的墙上,其“涂鸦”之作与柏林墙上的艺术品不相上下。但与之相比,它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艺术风格。其破败的墙上,五颜六色的油漆,画满了变异的字母及各种隐晦的象征图案。未被“涂鸦”的地方,则剥掉了水泥墙衣,裸露出参差不齐的砖块断面。门窗要么保持了陈旧的木质本色,要么被油漆覆盖,或者干脆就是什么也没有的方洞。后园高低不平的地上,铺着厚实的锯木屑,还乱七八糟堆满了报废的机器。屋沿下,一个极小的露天咖啡屋里,摆放着几张普通的桌椅,但看起来却显得艺术品味十足。

典型的“后工业”时代的艺术——建立在工业废墟上的垃圾美学。这里任人出入。游人喜欢,政府认可,它便有了存在的理由。

沿大街前行两步,则是一件庞大的行为艺术品。一家邮政公司的办公大楼,被行为艺术家把之作为待邮的邮件包裹起来。包裹材料是,写在五颜六色的包装布上的三万多封情书。据说作者曾用同样的方法,成功地包装过一片森林。

艺术和宗教有很亲的血缘关系,这条大街的中断就有一座很大的犹太人教堂。德国政府参与了美国袭击塔利班的行动,反战游行彼此起伏。新纳粹的民族主义极端行为,曾殃及了柏林的犹太人,因此德国警察不得不重兵守卫犹太人的重要设施。守卫的警察,一律配备了冲锋枪,而不是一般的自卫用枪。可见新纳粹的破坏性。有了警察的重兵把守,这一段戒备森严,相对也安静恬适。除了稀少的行人,这里空无一物。战争、游行、祷告,似乎各不相干。

这条街的深刻之处,还在于它的变化万千,就像活着的人,只要活着就有新的发现。

走到大街的尽头,行人似乎突然增多。大街的两边立有诸多穿短裙的女子,个个浓妆艳丽,其扮相不伦不类。

翻译为我找了一个座。在她排队买比萨饼的时候,就有一个浓妆艳丽的女子与我打招呼。叽哩叽噜说了一通,我也跟着比划半天,最后竟如两个未经语言启蒙小儿,彼此什么也没听懂。

翻译花10马克买来两个比萨饼,我们坐着边吃边聊。她笑着说,这里是红灯区。刚才听见别人评论我说,日本人在寻找性的乐趣。于是恍然大悟,别人把我当成了日本嫖客。

见我抑制不住边吃边笑。翻译便不在乎男女有别,开始对街头景象即兴翻译。时逢一对交易者讨价还价,一个老妇带着漂亮女孩介入其中,老妇人一边说一边用手和嘴比划。翻译说,真少见。那个女孩可以在附近的树林里,用嘴和手为男人提供性服务,价格是500马克。

这条大街上不仅有艺术,也有宗教。在我看来,还有欧洲的风尘女子,熟练地实践弗洛伊德“性学三论”的滑稽。

起身离开之时,一个蓝眼女孩向我投以友好的微笑。所接触的德国人都十分友好。在柏林街头可以吸烟的场所,围在防火垃圾桶前的多位女士,她们对我的微笑就是如此,然后彼此道声您好。因环境因素,我想自己一定是满脸严肃,甚至没有对她说“哈噜”(德语您好)。待女孩擦肩而过。回头一望,她笑的是挂在墙上一个被执行绞刑的塑料模特儿。

在德国首都柏林,我的尴尬留在了这条不知明的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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