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的“政治野蛮”

2003-04-29 12:58
领导文萃 2003年5期
关键词:权利文明人类

唐 昊

如果说,历史上曾一度有人认为人类进化的历史是由野蛮而渐趋文明的话,那么,20世纪则是这种梦想的终结。在短短的100年间,人们所经历的具有改变世界意义的重大时刻抵得上以往的1000年。人类不但创造了以往任何-个世代都无与伦比的物质和精神财富,与此同时更犯下了前所未有的可怖罪行。所有的苦难与牺牲、光荣与梦想、崇高与邪恶、文明与野蛮的程度都在本世纪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野蛮并未随着文明脚步的前进而退去,恰恰相反,它与文明如影随形,文明愈是进步,野蛮愈是可怕,我们一不小心就会堕入它残酷而无可抵挡的诱惑之中,如同奥斯维辛集中营里如魔鬼-般的纳粹军官正是由那些平时温文尔雅的店员、教师、医生、甚至音乐家在-夜之间变化而来。

由于以往的历史显示,造成这-现象的主因存在于政治领域,乃是政治领域的压力与召唤造就了人类不同的行为方式。所以,在政治文明的宣传铺天盖地而来之时,重温一下政治的野蛮恐怕也有必要。

文明的塑造者

与20世纪其他政治家不同,圣雄甘地是以"非暴力"的抗争践履了其在人世间的使命和理想。他坚信的-点是:"采用非暴力也能赢得独立。如果必须被迫流血,那将是世界上最坏的-天。倘使印度被迫动武以争取自由与独立,势必将使真正的和平不能提早实现。我已抛弃了刀剑主义,我已使它成为可能。我所得到的结论是:人的尊严加上理智的爱,必能代替野性的残暴。"

甘地为争取自由而选择了独-无二的途径。在他说这番话之前,南非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迫使当地政府通过了一系列维护人权、保护移民利益的法律。而它在印度所产生的奇迹就是一个衣衫褴褛、瘦小干枯、身体羸弱的老人迫使当时世界上最强大、最骄傲的大英帝国低下高贵的头颅,承认其占领了数百年之久的殖民地---印度的独立。并且在独立后,当印度次大陆面临有史以来最残酷的种族屠杀之时,又是甘地以7l岁和78岁高龄两度宣布绝食、在生命濒临结束之时阻止了这空前罪行的发生。

同-时代的人物也怀着对生命的热爱和对人类进步的信心,为推进国家和世界的文明进程而不遗余力。第一次世界大战甫一结束,伍德罗·威尔逊挟《十四点章程》和"四大自由"的理念来到被战火折腾得奄奄一息的欧洲,试图为各民族之间的大屠杀划上句号,求得一条全面解决之路。

到目前为止,全世界为保障人的权利与自由而确立的文明国家的行为准则---各种国际公约不下数百个。所有这些公约加在-起构成了今天文明社会的规则。

但不幸的是,反文明的野蛮政治一直以来就没有停止过对这些规则的破坏,正如这些规则的产生很大一部分是对政治暴行的反弹一样。20世纪是这些野蛮政治大行其道的时代,它们包括:种族主义、专制主义、极端主义、殖民统治、帝国主义以及政治恐怖主义。文明与野蛮在不间断的相互斗争中一次又一次交替攀上新的高峰。

政治野蛮的发生机制

现代的野蛮政治是建立在大规模唤起民众的基础之上,这是无可置疑的。民族国家、民主政治、现代化动员、宣传手段的发达都为人民广泛的政治参与提供了条件,甚至是在强迫人们加入到政治目标的大合唱中来。

当然,"全面动员"的能力只不过使政治野蛮这部庞大机器的发条上得更足罢了,而造成政治野蛮的深层动力则千年未改,几乎所有今天的野蛮都在历史中找得到它的先例。

野蛮的领袖

了解70年代非洲历史的人一定不会忘记这样一个统治者,他的称呼是"乌干达全体人民的救星"、"国父"、"胜利十字勋章获得者、大英帝国的伟大征服者、陆军元帅、共和国终身总统哈吉·伊迪·阿明·达达博士"。

在令人哭笑不得的伟大头衔背后,阿明统治乌干达八年之久。至少有30万乌干达人惨遭其杀戮。同时他还煽动极端民族主义,大肆迫害外族。1972年更下令驱逐所有的亚洲人,导致6万多亚洲人离去,经济萧条,民不聊生。

独裁者博萨卡统治中非时,为所欲为,滥施暴政。他自封为中非帝国的皇帝,外援、全年财政全部被用于搞登基大典,使中非这个世界上最贫困的国家遍地饥馑。其残忍的习性更是令人发指,如吃人肉、让狮子吞食政治犯、残杀妇女儿童等种种暴行甚至超出了当代人的想像力。其他如希特勒几乎使欧洲占领区内的犹太人集体灭种,更是普通的暴君所望尘莫及的。

希特勒、墨索里尼、阿明、蒙博托、博萨卡、皮诺切特、马科斯、李承晚……这个代表着人类耻辱的名单还可以一直列下去。而他们确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甚至曾是有理想的革命者。这个注定还会不断延长的名单告诉我们,人类的野蛮只要有了适合的土壤,掌握足够的权力,便会突破任何文明的规则。对一个普通人来说,民主的理念需要从小培养,而暴君的行径却不学就会。

野蛮的政府

20世纪令人印象深刻之处是它创造了全新的政治统治形式。在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能够把整个社会囚禁于国家机器之中的事情,而20世纪却屡见不鲜:不但人的政治生活,而且一切非政治生活、私人领域都遭到政治无孔不入的入侵和主宰。没有一个国家能免于这种政治瘟疫,甚至包括麦卡锡时代的美国。

这种统治本身便是一种罪行,因为它天然地剥夺了人的生命中最可宝贵的东西:自由。人们把自己的前途、权利、甚至思想都交给了保护者和主宰者---国家,让国家替自己做主、承担和思考。1925年的墨索里尼为这种形式的政府统治起了一个让后世永难忘怀的名字---极权主义。

政府的暴政所导致的最严重后果不是恐惧、甚至不是大屠杀,而是从整体上降低了"人"的水准。专制使人冷漠、专制使人腐化、专制使人暴虐成习,但正如托克维尔所言:"最可恶的专制,使人愚昧。"这种公民道德退化、心智尽毁的结果,是要几代人来承担的。

卢梭有言,评判一个政府最终的标准不是看这个政府征服了多少人民、掠夺了多少土地、增加了多少财富,而是看这个政府培养出了怎样的公民。

而暴政下的统治,最擅长的就是批量制造野蛮愚昧的人民。

野蛮的人民

政治野蛮不再是政府的专利,这一点令人痛心地一次又一次得到证实。谁也不会傻到相信只是希特勒和他的少数追随者就可以随随便便使几千万人死亡。卢旺达在种族冲突中死亡的几十万人,大部分是被砍刀砍死,这难道不足以说明问题吗?丧失基本良知的普通人才是执行者。

但事情还不止于此,既然历史是由人民创造的,人民就必须要为历史负上责任。在这里所指的就不是少数的激进和狂热分子,而是指全体人民。哈维尔在民主选举胜利后没有弹冠相庆,而是告诫选民:"我们都是道德上的病人,因为我们习惯于口是心非。我们学会了不去相信任何东西,学会了互相否定及仅仅关注自己……我们都变得习惯于极权主义制度,将其作为一个不可更改的事实来加以接受,因而帮助了它,令其永存。换句话来说,我们所有的人---当然是在不同程度上---得为这个极权主义机器的运行承担责任;我们当中没有人仅仅是牺牲品,我们也都是它的共谋者。"

此外,在一个闭目塞听的国度里,人民素质的下降几乎是必然的。对政治野蛮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生长环境了。"有什么样的政府,就会有什么样的人民。"这句西方名言反过来说也是一样。

文明演进的出路

二战战火方息,人类在惊魂未定中所达成的共识就是一定要保护人权。

《联合国宪章》谈到其宗旨是"为免除后世再遭今代人类两度身历惨不堪言之战祸,重申基本人权、人格尊严和价值,以及男女与大小各国平等权利的信念"以及"不分种族、性别、语言或宗教,增进并激励对于全体人类之人权及基本自由之尊重"。

《世界人权宣言》的第一句就是:"鉴于对人类家庭所有成员的固有尊严及其平等和不移的权利的承认,乃是世界自由、正义与和平的基础……"

二战以后的历史也证明,权利是权力天然的克星,大规模反人类罪的减少与民主和人权的进步在同一时代发生,这绝不是一种巧合。由此我们也不难理解9·11事件之后,美国人的第一反应不是如何防范、如何报复恐怖袭击,而是担心政府会不会利用这次机会扩大国家权力而危及公民自由和权利。在这样的社会中,任何试图要进行专制统治或其他政治野蛮行为的人都会感到无比头痛。

因此,民主必须要自由来补足,专制更需要自由来反抗。而自由和权利的伸张,必须不能只寄望于政府。人民需要联合起来保护自己的权利。言论自由、出版自由、结社自由正是使社会不再是一盘散沙,而在公民意识的基础上组织起来的不二法门。在许多国家,自由存在着被滥用的危险,但是在更多的国家,自由却永远都嫌不足。当然,权利和自由的维护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突出权利的意义就在于:一方面限制政府权力,另一方面提升人民的素质。对人基本权利和自由的保护和尊重是人产生自尊的前提,是使人成为人,而不是野兽的最重要途径。

总而言之,我不再认为人类会自然而然越来越文明,也不认为文明的大潮不可阻挡,恰恰相反,文明是需要我们精心呵护的娇柔花朵,我们必须每时每刻警惕它被人为的政治野蛮所破坏。毕竟,对人类整体的罪行总是以对每个公民个人的罪行作为开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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