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小平
美国当代杰出的科学家罗伯特·D卑屠德有过许多重要的海底发现。他在深海发现了传奇式的沉船“泰坦尼克”号豪华游轮,这使他成为举世瞩目的深海探险家。让我们来听听他畅谈闪光的人生,并和我们分享他如何把学生引上通往科学领域的壮丽航程的过程。以下是《科学年鉴》杂志对他进行的一次访谈。
《科学年鉴》(以下简称科):巴拉德博士,你在加利福尼亚海滨长大,所以你总是能够享受海洋,在海里游泳,在海滩上散步。你的朋友们可能也做这些事。那时你对海洋的看法就与你的朋友们不同吗?
巴拉德(以下简称巴):我不记得和我的朋友们谈论过海洋。我曾去海上独处。我思考着孩子们都可能思考的一切:我为什么在这儿?我打算干什么?有些孩子有狗可信赖,我有海洋。我也总是明白,我可以到海里去,找到正等着我的冒险活动。
科:哪种冒险?
巴:在有潮的水洼里。我喜欢有潮的水洼,现在还这样。它们在一片岩石区形成很多洞。潮涨时,这片区域淹没在水下。要是洞里有一只动物没留心潮水何时退走的,它可能会突然发现海水已经消失了好久了,它好像落入陷阱了。然后,潮回来了,它就逃走了,新的家伙——小鱼、小蟹、海葵——又陷进去了。所以,这水洼像是大海的窗户。我有自己的水族馆,它每天都在变。我过去还常常收集海潮带来的东西。最大的刺激可能就是得到一个捕鱼木筏了。我曾发现一个一直从日本漂来的木筏,它在我们这颗行星上走了1/3的路程。它漂了那么久,上面爬满了甲壳虫。我过去常常收集装满木筏的所有东西,还把它们拖回家,使房子里充满了臭气。每当那些东西腐烂以后,我母亲就会把它们扔出去。
科:显然,你在热爱大海中成长。但在你能够确信自己决心要成为一名海洋学家的早期生活中,有什么特殊的体验吗?
巴:我想这体验是,生命如此贴近大海。而且大海里出来的东西对我总有一种神秘感。我喜欢离开码头垂钓,抛入一根线,我的鱼钩就会从海里钓出某个怪物。也许它只有8厘米长,但它是水下的东西。如果它是一条漂亮的鱼,那它就是一条美人鱼;如果它是一条丑陋的鱼,那它就是黑泥潭来的家伙。
科:请说说在你的科学生涯中两三个最有影响的人。
巴:当然,有我的老师,我的家人——我父亲是个工程师,还有我姐姐。我有个弱智姐姐,但她的确一直在给我某种启迪。我过去常常隔着餐桌看着她想:这不公平!因为我知道,要是掷硬币选择的话,可能会轮到我。我健康聪明,只是幸运而已。于是我想,我不该浪费生命。
我的偶像还有一位小说人物,儒勒·凡尔纳的小说《海底两万里》中的船长里谟。正像我,他也是一名技术员和探险家。他造了那艘潜水艇,还有一支跟随他环游世界的忠实的部队。不幸的是,他并不富有经验。但他却要用他的潜水艇环绕并探索这个世界。我想,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正在尝试着做尼摩船长。我确实做了。
科:一位海洋科学家有许多专业可搞,马上想得起来的就有海洋生物学,但你却撇开生物学而选择了海洋地质学,这是为什么呢?
巴:当我还在上高中的时候就想,我会是一名海洋生物学家。但我上大学四年级后,就改变了主意。我写了一封信给斯克利普斯海洋学院,说我热爱海洋并想做一名海洋学者。幸运的是,这封信送到一个很有热情的人的办公桌前,他负责一项专为高中学生而设的全国科学基金夏季培训计划。他寄给我一张申请表,我填好了,被选去参加一个研究性的航游。多么激动人心的活动啊!我们进入那样的狂风巨浪,小船险些沉没。我们只得请求海岸警卫队救援。对于一个17岁的孩子来说,这是一次非同寻常的经历。对了,那次航行中有一位初出茅庐的海洋生物学家,他刚刚得到他的哲学博士学位。也许我数不清的“为什么”使他厌烦透顶,他说:“要是你对海洋感兴趣,想要进入这一领域,就不要做一名海洋生物学家。我们的海洋生物学家人口过剩了。”这就好像有人用一枚大针刺破了我的气球。在那时,我的哥哥正在学习物理,要做一名粒子物理学家,我父亲是一名工程师,他们都要我做一名物理学家。我该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科:那么,你是怎样解决这个冲突的?
巴:第二年我就去圣巴巴拉的加利福尼亚大学念书了。我的导师是一名海洋地质学家。我不知道要干什么,所以修了物理学、化学、数学等全部课程。我主修的是物理科学学位。听起来很容易?不。它要花5年时间,而不是4年。你得主修两门物理学科,再副修两门。而且我还主修了化学和地质学。多么糟糕的教育!而那时我的研究生课业是海洋地质学。
科:和你的生活最有意义的联系之一就是一艘叫做“阿尔文”号的小潜水艇。你还记得你第一次遇见“阿尔文”号的情形吗?
巴:实际上,我初次见到它是在报纸上,那时我还在大学。我父亲主持北美飞机制造厂民兵式洲际导弹计划。我问我爸能否在那儿帮我找一份夏季工作。对了,在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北美飞机制造厂也像许多别的公司一样,正想知道海洋是否也会像空间一样大有可为。当时,北美飞机制造厂已经开始一项海洋系统行动,为深海探险建造特殊的小潜艇。我得到的正是这个海洋系统行动的夏季工作,而他们正投标竞买“阿尔文”号的建造权。而那时我只不过是一名在图书馆工作的勤杂工。但我作为一名大学新生,对这艘潜艇的计划尽了微薄之力。我在那儿为这个计划工作了两个夏季,但他们没能中标,所以我失去了“阿尔文”号的线索。
科:你是怎样再次与“阿尔文”号相遇的,巴拉德博士?
巴:我来到伍兹豪尔的时候。那时到这儿来我并不特别高兴。我刚转入研究生院,从夏威夷大学转到南加州大学,因为我已得到一份在北美洲设计潜艇的报酬丰厚的工作。我在南加州大学忙于海洋地质学博士学位,由我的公司负担学费。我有一辆轿车,在海滩上还有一所大公寓。我玩命地干,直到有个家伙敲我的门,说:“你是海军了,你必须6天内报到服役。”我被送到伍兹豪尔担任整个新英格兰海军海洋学代理。结果表明,这是我有生以来所碰到的最大的事件。但那时我对伍兹豪尔一无所知,我带着挑衅的情绪来到这儿。是他们毁了我的研究生前程,我的工资灾难性地下降。我在阳光明媚的加利福尼亚长大,不想在新英格兰寒冷的天气中同坏脾气的人生活。我想离开这儿。但这时我发现他们有“阿尔文”号。这里是惟一有一艘深海潜艇的地方。加之,这儿主管地球科学的头儿曾在南加州大学创办海洋地质学研究生院。现在他在“阿尔文”号工作。当他发现我这个年轻的海军军官曾是南加州大学海洋地质学研究生时,就把我当成了自己人。他说欢迎入伙,所以我就开始和“阿尔文”号一起工作。我走向了大海,开始进行科学研究和潜水——简直妙不可言。终于,我觉得爱上了这个伍兹豪尔海洋学研究机构。1969年,当我从海军退役后,就和“阿尔文”号组织呆在一起,然后才回到研究生院。我再次交了好运。在地球科学史上最激动人心的时期,我碰巧是一名研究生。
科:后来呢?
巴:板块地质构造学理论刚刚在地球科学领域爆炸。这个理论认为,地壳是由大约12个巨大的板块构成的。陆地和海底就承载在这些板块上。我起初觉得,这种大陆漂移的想法似乎非常荒诞,但最终还是觉得这个想法是讲得通的。这种板块运动可能导致许多地质变化——造山、火山活动、地震。而板块地质构造学的妙处在于它很容易理解。你不必跟某位大师去山上修行9年,然后还是不明白。它非常简单,真理趋于简单。当一个答案真的很复杂的时候,它很可能是错误的。不管怎么说,我攻读博士学位的时候,每门学科都正处在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发展时期。每一天都有新发现、新解释。今天的地质学不像那时,什么事也没有。
科:你的职业生涯中已经潜水200多次。有哪次潜水使你特别难忘吗?
巴:我突然想起有一次,差点要了我的命。那是1973年在一艘法国探海潜艇上。幸好现在不再用它们了,它们全都进了博物馆。一艘探海潜艇就是一只倒扣的气球。气球是一只充满氦的袋子,它比空气轻。一艘探海潜艇则是一只装满汽油的金属气球,汽油比海水轻。它还装满BB猎枪弹以便使它下沉。它有一些小闸阀,你想要浮上来,就丢掉那些枪弹;你想沉下去,就放出汽油。那是个可怕的东西,有三十多米长,是一颗巨大的炸弹。
他们把它拖入海里,然后我们进去。我以前从未进去过。接着我们就下到一个2700米以下的海底悬崖探险。除了潜艇的光以外,我什么也看不见。我正向窗外张望,突然有电火花一闪。噢,法国人停止了说英语,他们开始讲法语了。他们全乱了,气氛变得沉闷起来。要命的火花还在闪烁,不过针尖大的光。他们断掉氧气去灭火。这样机舱里几乎没有了空气,只留下了一点像烧焦的橡胶一样的气味,很难闻。我看见法国人正在启用应急呼吸系统。他们非常专注。对了,我的在哪儿?我钻到座位底下,取出那个看上去像只气体面具的玩意儿。我带上它,但它竟是坏的!我把它取下来,求助于说明书,说明书全是法语。我咳嗽起来,无法呼吸。那些法国人以为我在害怕,执意要把那玩意儿戴在我脸上,就好像他们在用枕头捂我,憋得我透不过气来。所以,我拼命想拿掉它。我们搏斗起来,我快要死了,感到头晕目眩。就在这时,其中一个法国人说: “噢, 对不起。” 然后他伸过手来打开应急氧气——它碰巧被关上了。
科:哪一次潜水对你来说最富刺激性?
巴:1986年“阿尔文”号停靠在“泰坦尼克”号的甲板上。它是何等雄伟,简直令人叹为观止。我们下来停在这艘巨轮的前面。开始,在黑暗中我们看不见它,但我们知道它在哪儿,因为我们的跟踪系统已告诉我们。我们乘小潜艇沿淤泥边界行进,就好像在靠近一个巨人。我们靠近的正是那艘巨轮陡峭的船头,就像是在2001年的电影中的那个平台。我紧盯着它,思考着,猜测着,它就是“泰坦尼克”号。然后我们升到空的甲板上,看见那些看上去像冰凌的东西,但它们全是锈,因此我称它们为锈冰凌。那艘船全被这些锈冰凌所覆盖。我们上到扶梯,穿过漂浮在水中的颗粒状东西。甲板慢慢进入我们的视野,好像正在揭开面纱。这时,最后的面纱揭开了,我看见了“泰坦尼克”号的甲板。我以为它还会有木甲板,但它没有。木头全不见了,被海洋生物吃掉了。我看到的是基础的金属框架。
科:你为什么对“泰坦尼克”号甲板的情况这么感兴趣呢?
巴:如果不把“阿尔文”号停泊在甲板上,我们就无法放出机器人潜艇“伊阿宋”。但是我不知道那甲板有多牢固,它能否承载我们。我想出两个安全的地方并且就在船头上挑了一处,那儿可能有一块牢固的甲板。停泊在甲板上面是很危险的。我们不得不在栏杆和一个大带缆桩之间用保险绳打主意。那儿有绞盘和另外一些图纸上没有的隆起物。当我们下来的时候,很担心掉到船里面。要是甲板坍塌,我们就会掉下去。它可能确实被摔坏了。我们用手试试。要是有什么差错,我们会突然踩空,那就该“回老家”了。终于,我们踩到了甲板上,开始用泵抽吸压舱物,压舱物越来越重,留神听嘎吱嘎吱响。就在这时,我一抬头,这艘船绕锚链的绞盘就在眼前。我能看见顶部的铭文:“内皮尔兄弟,格拉斯哥。”那真是一段令人难以置信的已被冻结的历史。直到那一刻之前,“泰坦尼克”号还在历史书中,它是不真实的。
从那以后,我们对“泰坦尼克”号的探险就感到有点儿像在爷爷的阁楼里转悠。天,我在这儿看着这个蠢家伙。我们四处逛着,看着一些古老的玩意儿。
我们通过“伊阿宋”的电视摄像机观察那艘船的内部。当我们将“伊阿宋”送下主楼梯时,我们紧贴着“阿尔文”号那根管子。我们已经成了“伊阿宋”。我们在那里面,很害怕。它来到主楼梯边上,这时那艘船上有个大洞,我们觉得失去了方向。我们说,跟着这面墙下去吧。下到那面墙,就好像在幽灵汇聚的屋子里抓着谁的手。我们说,让我们转过身仔细看看那儿。接着又说,噢,我的天,让我们回到墙边去吧,因为我们迷路了。我们终于到了楼梯底部,我们互相说着话,你想到那边那间黑屋里去吗?什么东西在那儿?嗬,那真是刺激。
科:你对“泰坦尼克”号的发现和围绕这一事件的一切情况,无疑都是你最为人称道的地方。但是,你一直在进行许多其他引人入胜的探险。迄今为止,你所有的海底发现,哪一件就你个人而言是最满意的?
巴:我要说1973年和1974年去大西洋中部海脊的第一次潜水。我们花了那么多的努力和训练,因为以前还没有人去过那儿。这就好像是一队宇航员在做登月准备。被选派执行这个任务是让人愉快的,而且最好到那儿沉下去探险,处在科学的前沿。
科:在大西洋中部海脊,你找到了两个构造板块正在分离的地方。你第一次看见它们时感觉怎样?
巴:你知道,板块构造地质学可能最终被归纳为海底裂开的一条缝,一半伸向一个方向,而另一半伸向另一个方向。记得我们沉下去,作为第一群人,看见其中一条裂缝,我还能清楚地回忆当时的情景。我们在一片黑暗中来到它面前,设想晚上来到大峡谷边上——但并不知道是在那儿。突然,我们碰上一条裂缝。在那里地球被一种巨大的力量拧开了,撕裂开了。你看见那样的事,马上就懂得了板块构造学。作为地质学家,我们写下了一段说明:“看上去约15米宽,没有斜滑运动,形势似乎很危急。”大约过了30秒,我们又继续前进。我们走了一两百米,我说:“我们回去吧,回到那儿吃东西。我们得找个地方吃午饭。”这样,我们就往回走,在海底这个巨大板块的边缘上歇息,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