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宝力高：草原“野马”灵魂歌者

孟建军

早就听说过马头琴大师齐·宝力高的大名，真正见到他是在去年的8月15日，那是他率领他的“野马队”在北京国家图书馆音乐厅举办马头琴音乐会的第二天。他的个头虽然不像通常人们印象中的蒙古人那样魁梧高大，却也显得十分结实。长发下，一张国字型的面孔上镌刻着深深的皺纹，给人一种饱经沧桑的感觉。他告诉我说，“马头琴是民族乐器中解放弓子的乐器，它与其他乐器不一样，它的弦的震动力就像人的心脏一样，向外扩张。马头琴的音色是大自然的产物，当你拉空弦时，那声音就像婴儿刚降生时的啼哭。”会哭的乐器，那一定是最能打动人的乐器。

热爱音乐的小活佛

“我最近写了一本《马头琴与我》的书，你如果看到我这本书，就会知道我多灾多难活到现在不容易”，齐·宝力高说。

1944年农历2月初二，民间俗称龙抬头的日子，科尔沁左翼中旗哈拉胡少村的老活佛齐根德扎布家的第二个男孩降生了。他的家人没有料到，这个哇哇啼哭的孩子日后会成为一代马头琴大师。

齐·宝力高3岁的时候，被确认为科尔沁草原莫力庙第五世活佛。一年多以后，土地改革开始了，随着内蒙古自治区政府的成立，齐·宝力高的活佛生涯从此宣告结束。“我是三岁登基，五岁退位”，齐·宝力高幽默地说。

齐·宝力高从小就具有音乐天赋。4岁的时侯，年幼的齐·宝力高常常倚在满洲国时代日本关东军在科尔沁草原上留下的电话线杆下，听着风的手指拨弄着红铜的电话线嗡嗡作响的声音。在他听来，这声音无比神秘和美妙。这自然的乐音在齐·宝力高幼小的心灵中播下了音乐的种子。

7岁那年，父亲知道了他想学乐器的心思，就请了一个木匠给他做了“潮尔”和四胡。每逢过年，科尔沁草原上的人们都会请来民间艺人到村子里拉马头琴、四胡、吹笛子、弹三弦，整夜不停地演奏。晚上看完演出后，第二天，不识谱的齐·宝力高凭感觉就能模仿着给母亲演奏。8岁时，他就能和民间艺人合奏几十首民歌了。

拜名师学艺

1958年 10月，内蒙古实验剧团（后改为歌剧团）的孟和团长去科尔沁招收学员，学校里的一位老师将这一消息告诉了刚刚毕业于科尔沁左翼中旗道兰陶布小学的齐·宝力高。他用四胡为孟和团长演奏了《嘎达梅林》等一些蒙古族的著名曲目，孟和团长看中了这个极具音乐天赋的蒙古族少年。从此齐·宝力高被孟和团长带到了呼和浩特，走上了专业的艺术道路。那年，他13岁。

到了呼和浩特之后，齐·宝力高有幸向蒙古族马头琴演奏家桑都楞学习马头琴，向《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的词曲作者美丽其格学习乐理和作曲。抽空他还向马思聪的得意弟子王华意学习小提琴的演奏技巧，并将小提琴的跳弓、快弓运用到马头琴的演奏当中，大大丰富了马头琴的艺术表现力。在专业艺术团体里，爱好艺术的齐·宝力高如鱼得水，不断汲取着艺术养分，为他日后的词曲创作及马头琴演奏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文革”时，齐·宝力高因为醉心于钻研马头琴的演奏技艺，刻苦练琴，竟被扣上了“只低头拉车，不过问政治”的帽子，他的老师、马头琴演奏家桑都楞竟被造反派活活整死。在那个疯狂的年代里，齐·宝力高也没躲过蹲牛棚、受折磨的命运，但他心里装的还是他割舍不下的马头琴。1976年，浩劫结束了，齐·宝力高和祖国一起获得了新生。他从此一头扎进了马头琴的研究上，不久便出版了汉文的《马头琴演奏法》，次年又写出了蒙文版的《马头琴演奏法》。从艺20年后的197 8年，齐·宝力高参加国庆30周年文艺演出，他演奏的《万马奔腾》获得作曲银奖和演奏金奖。尽管齐·宝力高不是专业作曲，但他创作的《草原连着北京》、《草原赞歌》、《乌审召新歌》等马头琴曲目，在中央电台和内蒙电台播拍出后都收到了很好的反响。

三次改革马头琴

作为民族乐器之一的马头琴是在内蒙古自治区于1947年5月1日成立后才真正受到重视的。马头琴演奏家色拉西从科尔沁草原走进内蒙古歌舞团后，又被聘为内蒙古艺术学校的教师。他把多年来的演奏经验和演奏技巧传授给了他的学生，培养出桑都楞等一代马头琴演奏家，桑都楞又培养出齐·宝力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齐·宝力高从乐器本身到演奏技巧都全面继承和发展了马头琴，并将凝结着蒙古族个性气质、充满草原游牧生活气息的马头琴演奏艺术发展到史无前例的新阶段。他曾经在传统马头琴的基础上进行过三次改革。

第一次是把马头琴定音鼓的皮改为蟒皮。那是缘于1973年齐·宝力高随内蒙古歌剧团到锡林郭勒草原为牧民演出。在东乌珠穆沁旗的那达慕大会上，齐·宝力高独奏时大雨突降，而牧民们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草地上欣赏他的独奏。齐·宝力高被牧民们的精神所感动，坚持在雨中演出。雨水打湿了马头琴的定音鼓面，马头琴的声音由嘶哑进而失声。从此，齐·宝力高萌发了用没有汗腺、防潮性能好的蟒皮面制作马头琴。此次改革，增加了马头琴的音量，扩大了音域。

第二次是将蟒度改为梧桐木面的马头琴。1983年，北京交响乐团借齐·宝力高排练辛沪光写的马头琴协奏曲《草原音诗》，排练时，蟒皮面的马头琴常常跑弦，共鸣箱也不理想，因此他产生了再次改革马头琴的念头。齐·宝力高找到了内蒙古歌舞团乐器厂厂长兼乐器制作师段廷俊，要求他用梧桐木面为自己制作一个马头琴共鸣箱，经过反复实验，终于取得了较好的艺术效果。1996年，白松木面的马头琴又在齐·宝力高的构想中诞生了。以往以定音鼓皮面和蟒皮面制作的马头琴在与其它乐器合奏时，其声音往往会被其它乐器的声音“吃掉”，经过改革后的马头琴，在重奏、齐奏、协奏乃至与交响乐队合奏时，马头琴的音质音色都得到了空前的提高，极具穿透力。为了马头琴，齐·宝力高殚精竭虑。他说：“我拉过4年小提琴，对洋的东西不敢说全了解，还是了解一部分，特别是对弓弦乐，全世界的弓弦乐我都感兴趣。我在马头琴演奏法里加进去了小提琴、二胡、四胡、大提琴，只要是我能要的，都加进去了，从此马头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还像古老样子的马头琴，那在舞台上是活不了的。”在传统马头琴演奏的技巧上，齐·宝力高增加了原来没有的跳弓、击弓、碎弓、抖弓、连跳弓、砍弓、连砍弓等弓法技术，他还将传统演奏法中的多种“定弦法”和“演奏法”均以科学的态度进行分类，使之逐步规范。他说：“我对马头琴三次改革的动力，来源于草原牧民们对马头琴的厚爱和痴情所给予我的力量。”

“野马”乐队的诞生

1986年的一天，齐·宝力高正在家埋头写马头琴独奏曲，他夫人说：“你不要总写独奏曲，你应该写一些合奏、齐奏的曲目，应该把你的学生召集起来搞些齐奏或合奏”。夫人一席话提醒了他，于是齐·宝力高就向团长打了组织马头琴团的报告，经批准后，他将所有在内蒙古艺术团体从事马头琴演奏且技艺不错的乐手集中起来训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些演奏员的弓法、节奏、指法统一起来，几个月之后，经过规范化、群体化训练的马头琴队伍诞生了。齐·宝力高说；“一个乐器要把它继续发展下去，一定要群体化，没有群体化就像一只羊一样，10年后也就是一只羊，狼吃了后什么都没有了。如果马头琴变成群体化了，那就了不起了。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为什么越来越厉害，就是因为它群体化了。”

这支队伍首次亮相是在内蒙古自治区成立40周年的庆祝会上。他们的齐奏轰动了内蒙古得到了音乐界的高度赞扬。有人说，过去的马头琴就像草原上的野马一样，这儿一个，那儿一个，现在你把他们集中起来了，就叫“野马队”吧。齐·宝力高说，野马比家马更有价值。于是“野马”这个名称就冠在了他的马头琴艺术团的头上，并且越叫越响。齐·宝力高用他特有的幽默语调说：“我们的乐团叫‘野马队，我是最老的野马，我领着大家正奔驰在社会主义大道上。”

开历史先河

1989年6月20日，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中国马头琴学会在呼和浩特成立。齐·宝力高担任马头琴学会的会长。当年的8月1日，齐·宝力高在内蒙古锡盟苏尼特右旗白音哈尔苏木组织了来自国内8个省区的27位马头琴手的马头琴高级强化训练班，并于当年12月26日在北京音乐厅给中国音乐家协会作了专场汇报演出，演出受到了音乐家、音乐院校的教授及文化部的高度评价。马头琴自古以来多是以独奏形式出现的乐器，其演奏法从未统一过，在锡盟苏尼特右旗白音哈尔苏木举办的马头琴训练班上，马头琴演奏技术、技巧和演奏法第一次得到了统一，这是开历史先河的事情，齐·宝力高功不可没。随着齐·宝力高在国际马头琴界中与日俱增的声望，他被聘为蒙古国马头琴名誉主席和日本国际交流马头琴协会名誉主席。

千人合奏创纪录

作为中国马头琴学会的会长，齐·宝力高始终致力于马头琴的宣传普及和推广工作。齐·宝力高没有想到，在他58岁的时候又会做出惊人之举：2001年8月8日，呼和浩特国际青少年马头琴艺术节暨呼市昭君艺术节开幕式上，他要率领1000余名来自国内外的马头琴演奏艺术家、演奏人员以一曲雄壮的《万马奔腾》直取吉尼斯世界纪录！

激动人心的演出开始了！齐·宝力高像一匹狂放不羁的头马，又像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在他的指挥和领奏下，他的马头琴大军浩浩荡荡开始了冲锋，以万马奔腾之势在起伏的山峦和草野上呼啸驰骋！在或激昂或舒缓的旋律中，齐·宝力高的思绪信马由缰，也许他想起了自己的祖先成吉思汗当年金戈铁马的征战岁月，自己的先人——成吉思汗长子术赤的后代，当年随大汗西征时来到了齐巴齐格草原，建立齐巴齐格罕国时叱咤风云的历史；想起自己冲锋陷阵的哥哥在解放四平的战役里中弹倒下的身影；想起自己曾与民族紧紧维系在一起的多灾多难的命运……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齐·宝力高的眼角湿润了，他的千人马头琴队冲刺吉尼斯世界纪录的演出大获成功。

跨出国门 走向世界

近年来，齐·宝力高数次来北京演出，但他永远也忘不了60年代初来北京演出时，受到毛主席、朱德、周恩来、刘少奇等党和国家领导人亲切接见的情景，当年他才十六七岁。40多年后的2001年，齐·宝力高率领着他的“野马队”再一次来到北京，用马头琴奏响了时代昂扬奋进的乐章！一曲《万马奔腾》让北京再次认识了马头琴无穷的魅力。不仅如此，齐·宝力高还率领着这支“野马队”冲出国门，走向了世界。齐·宝力高说：“音乐是人类共同的语言，我能用马头琴同世界人民交流感情，我们的祖先成吉思汗留给我们的马头琴是多么的了不起！要想让全世界人民都了解马头琴的话，我必须走向世界。”于是，在蒙古国的乌兰巴托，在日本的东京、广岛、千叶等地，所到之处，“野马队”用马头琴奏响的《万马奔腾》以不可阻挡的气势，掀起一股世纪狂飙！蒙古国的乌和那德对齐·宝力高说：“马头琴本是蒙古包里拉的乐器，现在能够走向世界，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马头琴——无穷的魅力

说起当今马头琴能够吸引如此之多的人去学习，齐·宝力高掩饰不住心中的兴奋！他自豪地说：“‘文化大革命时，就我一个人拉，那时马头琴被认为是民族分裂的乐器；而如今我有1000多个弟子。学马头琴的人不光是蒙古族人，美国、法国、日本以及国内各民族的人都在学”，他幽默地说：“有人说，齐·宝力高的马头琴就像细菌一样繁殖，哈哈。”当说起中国马头琴的前景，齐·宝力高充满自信地说：“非常光明！通过这次在内蒙古创造了吉尼斯世界纪录之后，我更有信心了。”齐·宝力高依稀记得当年随团去非洲，在坦桑尼亚演奏《万马奔腾》时，全场观众都站起来跳起了黑人舞蹈、帽子也高高地抛向空中的情景，那种场面让人深深体会到马头琴的魅力和艺术没有国界的含义。他也难忘他的“野马队”在国图音乐厅演出时，他演奏《嘎达梅林》和《心灵之歌》的时候，很多人都被感动得热泪盈眶……我不怀疑，因为我相信：真正能够感动人的艺术源自于艺术家的心灵，如甘泉般清冽、透明，不含一点杂质。

齐·宝力高将马头琴演奏艺术推向了国内外乐坛，使马头琴成为世界瞩目的神奇的民族乐器。外国人称马头琴是“蒙古人的马头琴，草原上的切鲁（大提琴）。”齐·宝力高，这位从科尔沁走出来的一代马头琴大师，将继续用他一生中最钟爱的乐器——草原上的“切鲁”，永远做一个草原灵魂的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