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需要航母吗？

高雄柏

公关宣传的“陷阱”

美国人谈到航空母舰的用处如何了不起时,最常见的说法是:每当海外发生危机时,美国总统最先问的是:“我们最近的航母在哪里”。在众人鼓噪声中,航母似乎逐渐获得一种神秘的生命力,航母本身或者至少是以它为核心的战斗群,似乎就是一股无可抵抗的强大力量,而且任何国家都需要它。有时候,这种气氛已经有点像信仰而脱离了现实。

首先我们必须知道美国各军种都是争预算的,有时候甚至做出某些并非踏实反映专业知识的事情。例如美国“洛杉矶”级核潜艇撞沉日本实习船“爱缓丸”号的事,潜因是美国海军为争预算而搞出邀请政商要人随核潜艇出海的公关活动,表因则是这类军民联欢活动影响到艇内的正常作业,于是上浮前没按规定进行4分钟声纳扫描。为了争预算,美国各军种都会向外界提供经过剪辑的宣传资料,只突出武器浅显易懂的强项而避开需要深入认识的重点。

另一个误导性宣传源于美国的政界学界。这些人为了巩固自己的立场或者宣传对美国有利的事,凡是碰到陈述与战争或者武器有关的事时,多半是片面式、部分式、扭曲式甚至赤裸裸欺骗式的陈述。因为美国对台湾的强大影响力,岛内民众常常会对某些事有很奇怪的认知,关于航母的用途与威力就是诸多奇谈怪论之一。在台湾最常提起的航母事例是两艘美国航母在1996年接近台湾附近海域,大部分人只是很粗糙地说:“航母来了!危机过了。”可是很少有人注意到,美国先抵达台海附近的一艘航母向东移动以远离中国大陆海岸,而且另一艘改变航线以避开原先高姿态宣称要穿越的台湾海峡。远离海岸与避开台湾海峡,意味着航母是有其局限的。

航母本质与时代背景

其实在讨论某某国家需不需要航母之前,我们应先问的是“航母的本质是什么?”航母说穿了,只是一个能够在海上移动的机场。航母本身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战斗力,它的威力几乎全来自它搭载的航空部队。例如美国“尼米兹”级核动力航母可搭载大约50架可用于攻击任务的飞机,每机每天出击3次,总计150架次。以“尼米兹”级弹药库容量4000枚来计算,大约可不经补给而持续进行一周的打击任务。在以飞机为主要打击手段的前提下思考航母问题时,应先考虑飞机能做什么,如果附近没有适当的地面基地而目标位于舰载机作战半径内时,那就有可能使用这个可在海上移动的飞机场。

二战结束后,航母成为水面舰队的“绝代天骄”。朝鲜战争、越南战争、1991年海湾战争、1999年科索沃战争……航母可说是无役不与。但我们若审视最接近的发生在伊拉克与南斯拉夫的两个战例,我们会发现舰载机投掷的弹药吨数的比例低于陆基飞机,在科索沃战争中甚至不到10%。航母的重要性在哪?它的真正稀罕之处是在没有适当地面机场的地区尽早动用可观的空中武力,而不是它的空中力量可以取代陆基空中力量进行长时间大规模航空作战。当然,仅仅机动是不会给航母带来强大战斗力的,它所搭载的飞机性能也是关键。如果把“尼米兹”级的C4I软硬件及其他性能全都保留,但舰载机全换成二战的螺旋桨飞机,各位不难想像它其实也发挥不了什么威力。

海权与航母的局限

在苏联解体后,美国逐渐修正使用航母进行大洋作战的想法,进而提出“从海上来”的战略,航母的主要角色是在近岸水域向陆地攻击,以开创美军向地面投放兵力的有利条件。除了美国之外,目前也有其他国家拥有远小于“尼米兹”级的航母,例如英国、法国、西班牙、印度、泰国等等,除了英国在美国保护伞之下,可以假装仍然拥有制海权国家身份进行1982年马岛战争那样的越洋作战外,其他诸如法国、西班牙、印度,泰国很难让人可信地想像它们可以用那少数几艘轻/中型航母去争夺制海权。法国在不受美国干预的前提之下,可以用它的航母维护它在前殖民地的利益,或者与英国一起跟随美国去打伊拉克之类的国家。 但是法国如果要逾越前面两类性质的作战,事实上是不可能的。印度或许可以使用航母对巴基斯坦形成多重方向的空中威胁,可是未必对地面作战有决定性的影响。至于泰国,不知道它要对谁投放兵力?除了太平洋战争与诺曼底登陆,几乎没有航母曾参与双方国力差距不到几倍以上的“从海上来”的进攻作战!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现在环顾中国四周,不存在有能力且有意在陆地上与中国大规模交战的国家。中国大陆没有海外殖民地要保护,而且除了正在努力转移到陆地油源的石油外,也没有大量战略物资需要进口,国际贸易也只占中国总体经济规模的很小部分。美国航母事实上没有多少机会威胁中国大陆,即使要对中国大陆进行像对南斯拉夫同样烈度而且范围扩大好几倍的空袭,美国在很大程度上必须依赖地面基地。但事实上,中国周围没有那么多适当的基地可用。从距离上看,韩国和日本的基地是可用的,但是韩国人民反美情绪很高,日本本土的基地嫌远,难以有效承担大规模空袭,冲绳基地没那么远,但与南斯拉夫的情况比,从冲绳群岛到中国大陆东岸海边,就等于从希腊中部起飞涵盖南斯拉夫整个南半部,或从意大利起飞涵盖南斯拉夫整个北半部,因此冲绳基地显然无法同样有效。最有效的是从台湾出发攻击中国大陆东南部,但是也有严重缺点,台湾全境被中国大陆近程弹道导弹与远程炮兵覆盖下。说白一点,过不了多久,可能冲绳基地也在中国大陆的导弹射程之内。

中国的军事需求在哪里

中国在可预见的未来,不需要在远离本土的地方作战(最有可能的例外是南海)。中国最主要的军事努力之一,可能是如何阻止超级大国武力介入台海局势,从而捍卫主权完整。上述努力并不见得中国需要航母。

从原则上说,对抗霸权主义并不需要使自己变成与它完全一样的霸权,20世纪的德国两次战败的主要原因之一是德国太想拥有与英国一样的海洋殖民霸权。在现存霸权游戏规则下,企图使自己变成与旧霸权相当以求击败它,反而是自取失败。战争的基本规则是“找到敌人,打击敌人,避免被敌人找到或者打击”,在早期航母对航母的海战中,找到对方航母的位置曾是个难题,尤其在陆基飞机航程之外的大洋之中,通常最有效的办法是派出舰载机,当时仅就寻找敌人而言,航母就有其必要性,但现在的科技水平已明显不需要靠舰载机去寻找距离中国大陆海岸约1000千米或更近的航母,而且也不需要依靠舰载机去攻击位于上述海区的航母。

航空科技的进步使得航母类似当年战列舰面对航母竞争时的地位,至少在一个大陆块的周边附近是这样的。如果再考虑中国大陆中部以西(如山西、甘肃、新疆),几乎全都是航母飞机无法有效攻击的地区,中国大陆其实是处于某种内线位置,因此可以考虑以陆基远程飞机与远程巡航导弹之类的武器,迎战来到自己家门外面某种距离的敌人航母。何况只解决航母而不解决地面机场,等于费许多钱去解决1/10的问题。笔者非常怀疑中国大陆会采取这种“造许多航母去对抗美国航母”的路线。反之,如果美军部署在地面基地的90%航空兵力不能发挥, 那几艘美国航母如果要硬撑长期对地攻击,它们本身也存活不了多久。

中国大陆在可预见的未来相当长时间内不需要在远离本土的海外作战,那么他们可能并不真正迫切需要航母,此中主要原因就是航空科技的大幅进步——目前陆基飞机的作战半径能够达到1500千米,未来如果使用无人战机,更可大幅度降低远程飞机的复杂度与成本。此外,2000年1月号的《亚洲防卫》月刊指出,英国研究部门已经获得结论,在近岸水域两栖作战最有效而且不可或缺的东西是“地面效应飞行器”(或称“冲翼艇”)。在人工智能、无人载具与导弹等科技日新月异的时代,我们其实很难相信舰载机或陆基飞机仍是任何类型战争唯一或最主要的武力投送工具。即使是像美国这样基于全球称霸的政治需求而确定其军事需求的国家,其未来的航母也绝不是目前的形式。事实上,“尼米兹”级这种类型的航母可能已经过时,或者即将过时,但是因为没有其他海洋霸权参与竞争,所以我们没有看见其它形式的航母出现。同样,目前还没有非海权国家专门研制近岸打击航母的武器体系,所以,我们有一天可能突然大吃一惊,原来……△

(原载《民主与法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