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也要活下去》（下）

（日本）大平先代／著

因为强烈地想借着述说我的前半生,而让那些误入歧途的孩子重新站起来,因此我不会用夸饰美丽的词藻来演讲。

上期提要：

14岁以前,她是个平凡而普通的女孩子,一次转学,改变了她的一生。她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一个朋友也没有,课桌椅被刻下种种不堪的字眼,连上洗手间都莫名其妙地被泼成落汤鸡……她求救无门,决定用水果刀割腹自杀。

自杀获救后的她,愈发孤立无援,彻底绝望之余,从“受害者”变成“施暴者”,成了不良少女,对父母拳打脚踢,甚至加入黑社会,在16岁时嫁给帮派老大,背部刺纹身,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

她会不会就此沉沦、永无出头之日呢?

第五章 转机

外婆之死

82岁的外婆去世了。

依然在外面放浪形骸的我,没赶得及与外婆见上最后一面。

我赶回家,家里已经布置好灵堂,外婆脸上盖着白布。妈妈眼睛都哭肿了,她看到我,便悄悄走来小声地说:“外婆临终时,一直念着‘小光、小光的。外婆还一直说,她愿意代替小光受苦。”

“外婆……”我在灵堂前双手合一,想起了小时候。

小时候,由于爸妈都上班,我和外婆相处的时间很长。外婆教会我很多事,做蛋糕的方法、种花、谚语……外婆好像无所不知,我从小就尊敬外婆。

“外婆死了……临终前还挂念着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为了求个容身之处而进入那个黑暗的世界,看尽人类所有肮脏事,早已身心俱疲,终于和黑道老大离了婚。

之后,我并没有多大的改变,每天酗酒,喝醉了就诅咒自己。

“我为什么不死掉算了……就算活下来,也是行尸走肉。”有时侯,我会这么想。

遇到改变一生的人

1988年,我22岁。春天,我在北新地一家俱乐部里上班,遇到爸爸的朋友大平浩三郎。

北新地的俱乐部里有着豪华的摆设与平台钢琴,墙上挂着昂贵的绘画。这里光是坐一坐,一个人都要好几万元。当时是泡沫经济最高峰,每一家都生意兴隆。

大平先生为了接待客户,一行6人来到这家俱乐部。他一进门就发现了我。

“那不是大平伯伯吗?”我也看见了他,害怕他看见我的落魄样,“我真不想去那一桌。”我心里虽然这么想,可是那是我的工作,没办法不去。“或许他不会发现……”

我刚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就听到他问:“你是小光吧?”

“啊!”我惊讶。“不记得伯伯啦?”他又问。我假装不认识他。

大平伯伯是爸爸的朋友和同事,我小时候他经常来我家,和我们一起吃饭聊天谈工作。我曾经在大平伯伯的膝盖上迷迷糊糊地睡去,在他长裤上留下一摊口水印,大平伯伯毫不介意,慈祥地抚摸着我的头说:“不要紧。”

大平先生仍然不死心地问:“你是小光吧?”他又接着说,“你小时候我常去你家,不记得了吗?你在这里干什么?爸爸还好吧?”

我不能再装下去,只好低头说:“好久不见。”

大平先生临走前,在他名片后面写上随时可以找到他的电话,递给我:“你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

所以我们有了在咖啡厅见面聊天的机会。当时我穿紧身迷你洋装,化浓妆,涂鲜红的指甲油,嘴上叼着香烟,并且满不在乎地把爸爸称为“那个人”。

大平先生就斥责我不可以称爸爸为“那个人”。临走时,他对我说:“下个礼拜再在这里见面,就这样说定啰!”

“对我说教,对你有什么好处?”我虽然这么想,但到了约定那天,还是依约去见他。

第二次见面,大平先生还是一样谆谆劝导我:“让人生重新再来一次吧!”

他说了很多,可我心扉怎么也不肯打开。他只是在说教而已,我想。可他为什么这么拼命地劝我呢?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虽然我觉得很反感,但是看到大平先生认真的表情,感到他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为自己着想的人,想要见他,和他说话的愿望也很强烈。

有一天,依然是在咖啡厅里聊天喝咖啡时,大平先生像往常一样百般劝我,我忍不住回嘴说:“现在说重新开始,如果你希望我重头来过的话,就让我回到中学时代!”

大平先生听了,第一次对我大声地说:“的确,步入歧途不只是你一个人的错,爸妈和身边的人都有错,可是如果一直不肯重新站起来,那就是你的不是了,别想得那么天真!”

那洪亮的声音和惊人的气势,吓得其他客人手中的咖啡杯差点掉下来。

向来温和的大平伯伯竟然那么大声说话,我像被雷劈到似的全身窜过一道电流。我终于遇见肯认真面对我的人了……

当时,我觉得像是生平第一次挨骂一般,而那句“步入歧途不只是你一个人的错”一直在我脑中回响,这时我才体会到大平先生的良苦用心。

了解到这一点,我高兴得浑身发抖、痛哭流涕。我一直希望有人了解我为什么变成这样的原因,即便只有一点点了解也好……

“你要脱离现在这个世界,就算你认为我骗你,也请相信我一次,只要你肯,一定能成功!”大平先生接着说。

“会吗?可是我是如此的身心俱疲。”我说。

“这世界上没有完全行不通的事,不能还没起步就放弃!”大平先生坚定地说。

“我真的可以吗?”我还是有点怀疑。

“没问题,想想你小时候,回到你那时的心情,试着重头来过看看!”

在他的激励下,我真的完全听进他的话,好,我就试一试。

下决心努力重生

大平先生还带我去参拜清荒神。很多人前来清荒神社参拜,在善男信女之间穿梭我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我看到一个婆婆,有80多岁,驼着背、拄着拐杖,还专心地祈祷着。她嘴里念念有词,满是皱纹的双手合掌,不停地鞠躬。

我感觉心灵仿佛被淘洗干净。我想,妈妈是否也像老婆婆这样到神社求神拜佛呢?

我终于了解到,我把一切的不顺都归咎于妈妈,一点也没有自我检讨。自杀未遂,其实是因为自己怯弱。走上歧路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别人的关系……

身陷地狱的我,眼前垂下了一根绳子,我紧紧攀住那根绳子。

在大阪市内的一个小套房,是我重新开始的地点

虽然我决心重新站起来,可是有一段时间什么也没做,只是茫然地过日子。中学毕业很难找到工作,看了求职杂志,可寄了履历表,很多工作在电话里就遭拒绝,连面试机会都没有。

在求职屡屡遭挫之后,我决定要取得某种资格,但不知该怎么做,还是大平先生打电话给我,激励我,给我指引。

第六章重新开始

首先我把目标定在考取宅建资格。

考试定在10月下旬。这时离考试不到3个月了。我买来有关书籍,认真研读。

可是我毕竟基础太薄弱了,老是不懂,有时焦虑不安,甚至迁怒到正好打电话来的大平先生头上。

可是大平先生总是心平气和地安慰性情乖僻、一受挫就要放弃的我。

自己读了一个月书,自学太困难了,我参加补习班。第一天上课,一进教室就倍受紧张气氛的感染。额头上绑着写有“合格,必胜”布条的老师干劲十足地站在台上讲课,学生们拼命地在抄笔记。下课时,一个上班族模样的男生问我:“很吓人吧,我来了三四次,每次都以为自己会考上,可是脑袋就是记不住。”上了一段时间的课,开始也觉得老记不住,但没多久,我抓住秘诀,有些科目只要死记硬背就好,不要全理解透。

比别人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我终于在10月通过了宅建考试。拿到通知书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大平伯伯。

“一次就考过,真是厉害!看,只要努力就能成功,要有自信。”大平伯伯也高兴得就像自己考上一样。

我又有了自信。下一个目标,将是比宅建考试难得多的司法代书考试。

司法代书考试

1989年,也就是宅建考试后的第二年,我想考司法代书资格。简单地说,司法代书就是处理申报事务的专业人员。

一方面因为是大平伯伯的鼓励,另一方面我拿到宅建资格后,向爸妈表明我重新做人的决心,可他们还是不愿见我。想起以前我对他们的所作所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决心更努力,取得更高的资格,表明我已经回头是岸,向爸妈赔罪。

我又上了补习班,学习了半年后参加考试,我原以为在宅建考试读过一点民法,这个考试会很容易就过了。

可是我错了,这次放榜时,我没有通过。

我并没有从自身的原因去检讨,反而认为是题目出得有问题。我太自满了。大平伯伯严厉地指出我不该怨天尤人,更应该从自身找原因。一直骂到我恍然大悟。

为我加油的朋友都鼓励我不要灰心,我觉得好感动。

后来我虽然还是常常挨骂,但我仍然不懈地努力,终于在第二年考取司法代书资格。

1991年1月,我开始执业担任司法代书工作。工作稳定后,我试着回家探望爸妈。

我按了门铃,妈妈打开门,我看到妈妈憔悴的脸的瞬间,我的心一阵锥心的刺痛。

小时候,妈妈总是一副开朗的神情。每当我的朋友说:“小光的妈妈好漂亮!”我都是很高兴。现在我眼前的妈妈头发全白了,眼眶凹陷,完全不见昔日的风采。

“你好。”我说。

“请进。”我们像陌生人似的寒暄后,我走进屋里。里面的摆设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家具都是在老位置,还有被我撞出凹痕的柜子静静地站在那里,勾起我揪心的回忆。

我和爸妈相对而坐。爸妈都垂着头不说话。

“爸、妈,过去……对不起!”我双手扶地,低头道歉。爸妈还是默不作声。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气氛令人窒息。

他们果然不肯原谅我,这也很正常,想想我过去做的那些事情,不原谅我也是应该的。

我心想下次再来吧。正起身准备离去时,爸爸突然哽咽着说:“小光,已经没事了……已经没事了……”泪水从他眼中滴落。

妈妈也说:“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紧紧握住我的手,忍不住哭了起来。

“妈妈。”原本就身材瘦小的妈妈,此刻显得更瘦小了。

我不能再让年老的爸爸妈妈伤心了,今后我要好好孝顺他们。我在心里郑重发誓。

第七章 参加司法考试

大平先生建议我的下一个目标是——司法考试。如果通过了司法考试,就可以成为律师、检察官、法官。

在日本,司法考试没有学历、年龄、性别的限制,任何人都可以考。但是没有修完大学法学院一般通识教育(也就是大三)的必须要首先经过初试。下了决心的第二天,我就去书店,买了有关司法的书和资料。

司法考试很难,比宅建和司法代书考试要难几倍。我看过去10年的考题和解答,就像天书,完全不懂。

光是弄懂英文,就要花好多时间。怎么办?

我从报纸看到某大学的函授部开设的特修生课程。才中学毕业的我,在A、B、C三个课程中选择了有14个科目,也就是最多的C课程。如果通过了,就可以直接进到大学函授部一年级就读。读了大学,就不用初试了。

我担心有点吃不消,果然,即使是高中生觉得不成问题的问题,对我来说,都是大问题。

我只得开始艰苦吃力的蚂蚁啃骨头的过程。首先从英文开始,这又不懂那又不懂的情况让我烦恼不已,我想起了那些和大平先生一样鼓励我的朋友们。他们都是大平先生的同事,几乎都是大学毕业的,我不妨请教一下他们。

于是我打电话给其中一个朋友。

“英文啊?毕业那么久了,不知记得不记得。好吧,你过两三天来找我吧。”那朋友在电话里说。果然,这个朋友在两三天后详尽耐心地给我补习。他两眼充血,看得出是熬夜“恶补”英文的结果。

看着大家都如此关心我,我要考上的决心也越来越大。

英文科目可以了,接着念数学。

念数学时也是这样困难重重,其他科目也是,虽然有时会有点灰心,但是因为我有坚定的决心,还有热心的朋友的帮忙,我终于顺利取得大学入学资格。

1992年4月,我进入那所大学的函授法学部。那时我26岁。虽然说是函授教育,但也必须去学校参加面授课程。面授课程可以在课堂上尽量问自己不懂的问题,还是比较容易得到学分。而函授课程全凭一堆寄来的材料,很难完成报告,因此我几乎每天都去书店查资料。

就这样,靠自己努力的死记硬背和朋友的帮助,我顺利地拿到了学分。这样就可以免除我最害怕的司法考试的初试了!

可是就在我大二的时候,我接到妈妈的电话。

“小光,你爸的情况不太好。”妈妈说。

“怎么啦?”一大早接到电话,我就知道肯定有事情。

“他说他臀部周围很痛。”

也许是肠胃疾病。我赶回家,和妈妈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不能走路的爸爸,坐电车到大平先生介绍的仓敷一家有名的医院做检查。

检查结束后,医生把我叫到诊察室。妈妈在另一个房间里陪伴爸爸。

医生盯着我说:“你仔细听好。”

“是。”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令尊不是肠道疾病。”

“那……那是什么病?”

“癌症,而且已经相当久了。”

“爸爸是癌症……”我眼前一片漆黑。我在心里不停地否认,抹杀不了的是摆着的事实。我扪心自责,真恨自己从前对爸爸的所作所为。如果我不是那么地不孝,爸爸也不会这样了。

我央求医生不要告诉爸爸、妈妈。

我们回到家,又到县立医院做精密检查。我缠着主治医生问:“我爸有救吗?”

医生表情沉重地回答:“还能撑多久我也不知道,已经拖得相当久了,就算动手术,也不知道能不能切掉蔓延到骨盆的癌细胞,你认为呢?”

我认为动手术可以延长一点寿命,于是要求医生动手术。

“我总得向爸爸说明吧!现在还没告诉妈妈,不告诉妈妈也不行……”我反复思索着,一夜没睡。我告诉自己哭也不是办法,可泪水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掉。我不能永远对妈妈保持沉默。

第二天,我对妈妈说:“爸爸……其实……是癌症。”

“你骗我!”

“真的,是癌症……”

“仓敷医院不是说不是吗?”妈妈说到这里,突然有所领悟似地说,“啊呀,对不起,是妈疏忽了,让你一个人烦恼……不过,还是不要告诉你爸吧!他还高兴地等着看你通过司法考试呢!”

后来爸爸动了手术,在他住院一个多月期间,我坐在病房的沙发上,一边复习一边陪爸爸。爸爸常常问我:“怎样?懂不懂?很难是吧?”我回答说:“没问题,很简单的啦。”

妈妈和我一直没告诉爸爸他得的是癌症,不过爸爸好像隐约知道。因为我和妈都拼命隐瞒,所以爸爸也假装不知道。

不知道爸爸还能活多久,明年我就参加司法考试了,我希望他能活着的时候告诉他,我考上了……

司法考试远比宅建考试、司法代书考试要难得多。一个科目都有两三本教材,民法甚至有5本教材!有的人努力了几年,都未必能考上,而我,却要在短时间内达到目标。

除了睡觉以外,我就抱着课本啃。我还“发明”了把自己念书的声音录下来,然后在坐电车、做饭等时候都可以争分夺秒学习的方法。

有时侯我累得快没信心了,就打电话给大平伯伯。对于没头没脑打来的电话,就算大平伯伯再忙,也不摆脸色,总是真诚地和我谈话。

准备论文考试除了要读基本教材外,还要做正式考试前可以重点复习的笔记,我每天都要写六七小时的字。没多久,我的右手便开始疼痛,起先我贴磁石或贴布膏药镇痛,但因为不断地写,没有休息,终于引发肌腱炎。即使如此,吃止痛剂、贴膏药、打绷带,我还是要写。

甚至我睡梦中,似乎都在念书,有时候一觉醒来,昨晚还不知道的问题就有了答案。

为了维系信念,我还把在热水瓶上表示商品“合格”的标签贴得满房间都是,眼睛随时都可以看得到。

大平先生经常打电话来关心我的情况,嘘寒问暖,叮嘱我注意身体。

每一星期我都会回家一趟,带去爸爸喜欢吃的豆沙糯米饭团和红豆年糕。考前一个月,爸爸担心我赶来赶去的,很累,就不让我回来。我就通过电话问候他们。

我看得出爸爸的身体情况越来越差,可他总是强作精神抖擞的样子,是不想让我担心。

我能做的事只有努力用功了。

第八章 突破难关

1994年5月,我前往参加择一考试(司法考试有三关:择一考试、论文考试和面试,此为第一关)。

我选择的第一个科目是民法。那年的题目特别难。有的题目我一看,就呆住了。我的脑子里乱哄哄的,老走神。我想到了爸爸、妈妈、大平先生的殷殷期望。我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题目,总之,先解答再说吧。

我一边想,一边在试卷上作答。考完了,一阵虚脱感向我袭来。

回到家里,我立刻打电话给爸妈。

“回来啦,辛苦了!”妈妈说。

“嗯,别担心,问题全都答了……”我只能这样回答,为了不让爸爸妈妈担心。

“今天累了吧,赶快洗个热水澡。”妈妈说。

“好。告诉爸爸别担心。”我说。

“嗯,我会告诉他。这阵子我每天都去拜菩萨,祈求小光能考上。”

择一考试的合格名单是5月下旬在考场公布的,即使不专程去现场看,录取结果也会在两天后邮寄通知,补习班的也可以电话查榜。如果当天去现场去看结果,的确需要巨大的勇气,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我尽可能不去想不好的结果,可我根本没法平静地呆在家里。

于是我在放榜前30分钟就赶到考场。那里已经聚集了好些考生,他们在一起谈论今年已经是第几年考啦每年来看自己的号码又被论文考试给放倒云云。我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就站在会贴出合格者准考证号码和姓名的正门前等待。

负责公布的人拿着立式告示牌放在正门口,考生们一拥而上,互相推挤。

1935号

我寻找自己的准考证号码,一直没找到。这也难怪,参考的考生总数约1900多人,我是1935号,理应从后面找,我却从前面找起,生怕有所遗漏。可快找完了也找不到。怎么办?或许没有?或许……

“有啦!有啦!1935号!”我发现自己的号码排在榜单的最后面,我再核对一次。

没错!“成了!录取了!录取了!”我推开人群,奔到公共电话亭,先打回爸妈家。妈妈接的电话。

“有啦!”我喊了一声。

“嗯?”妈妈不知所云。

“有啦!有啦!”我兴奋得说不出话来。

“小光吗?”妈妈好不容易弄清楚我是报告录取喜讯的,妈妈声音有些哽咽。“告诉爸爸我考上了!”我说完挂了电话,立刻拨给大平先生,让他和我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幸亏考试时没有放弃,坚持最后做完所有题目,真是做对了。现在离论文考试还有两个月,我又要开始努力了。

盛夏的论文考试

7月,是论文考试的时候。在京都大学炎炎夏日里连续考3天。

第一天,提早来到考场京都大学。考场教室按号码分配,我被分到挂有时钟的大教室。别的同学对我说:“你惨啦。好可怜,好自为之吧。”我心里纳闷,什么惨啦,在哪间教室不是一样吗?

不过,当我走进大教室才明白那个同学的意思。这里没有冷气,窗口挂了厚厚的布帘,人在里面像是在洗蒸气浴。

“真的好热,要是有冰袋就好了。”我心想。

看看周围,还有考生带着脸盆。“带脸盆干嘛?难道要洗脸吗?”我又纳闷了。

只见他把水倒进脸盆里,再把自己的脚泡进去。

哇!好凉快!我打心眼佩服这老经验。

第一天考到最后一科时,气温已经达到40度。虽然困难重重,我仍然坚持。在回来的路上,我已经累得在电车上睡着了,直到终点站的站务员把我叫醒。

第二天,上午考刑法,下午考选修科目,我选的是国际法。中午我就知道我的刑法似乎考得很糟。吃午饭的时候,邻座的考生正在讨论今早的考试答案。我一点都不想听,可偏偏越不想听就越要听。

“刚才的申论题,该是欺诈罪成立吧?”

“当然!”

“太简单了,那种问题没有人会不懂吧。”邻座的你一言我一语。

天哪!这道题我还满怀信心地写下“欺诈罪不成立”!

我的信心被打消了大半。

下午的考试也不怎么顺利。

第三天,考最后一科:“民事诉讼”。这是最后机会了。因为前一天考得不好,我的压力相当大。看了题目,很基本的问题。可这种问题必须特别注意。我谨慎地组织答案,一个一个仔细地用心加以说明。

漫长的3天终于结束。论文考试的放榜大约是两个月后。这时候也很烦恼。如果考上了,就必须要准备口试。但是如果考不上,就得又从择一考试开始准备。准备口试和择一考试不一样,所以不知道结果很烦恼。

我是必须要考上的。所以我只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就开始准备口试。

心情复杂

几个星期后我去补习班,有几个同学正交换前些天论文考试写的答案。我想知道大家写的什么答案,也向他们拿了答案回家看,才看一半已经冷汗直冒。我的答案怎么和大家不一样!我的情绪很低落,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准备口试。正好,大平先生打电话来。

我把自己的烦恼和大平先生说。

“司法考试不是照本宣科,只要说得有道理就可以了。”

“话是那么说,可是他们都是有优秀成绩的……”

“那些人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优秀成绩的?”大平先生问。

“两三年前吧。”

“那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考上?”

我不知怎么回答。

“为什么因为自己写的答案和那些人不一样,就认为自己错了,未揭开谜底前谁也不知道结果,不要放弃。”

大平伯伯说的有道理,我决定继续准备口试。

果然,工夫不负有心人。9月下旬,我终于又在告示牌上找到我的号码1935号!我又考上了,我兴奋得不知所以,马上告诉爸妈和大平先生。

最后一关——口试。

这时候我的心镇定了很多。因为每年口试不合格者只占一成;而且不合格者来年可以免除择一考试和论文考试,直接参加口试。

虽然看起来很容易,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离口试还有两个星期,我甚至去超市购物都是口中念念有词的,连超市的大姐都以为我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10月,在东京的法务综合所进行口试。

一连6天,虽然不敢说考出来之后的感觉很完美,但是毕竟是考完了。我静等10月28日的最后放榜时间。由于大多数考生无法亲自去看,都会在那天呆在家里等电报通知。放榜之日我也在家里心急如焚。

五点十分、十五分、二十分……电报一直没来……此时有人按我的门铃。

“来啦!来啦!”我急忙开门,结果是推销员。

“我没有时间,再见。”匆匆关上门,心情却无法平静下来。怎么还没到?我等得不耐烦,决定打电话到负责发电报的地方。

“请问,今天要公布司法考试合格名单是吧?”

“是的。”

“怎么还没送到?”

“我想7点左右会送到吧。”

“啊,我只能坐在这里等吗?”

“我了解,我可以帮你查,请告诉我你的号码。”

“595号。”

“请稍候。”话筒那边音乐声响起。

好慢啊,可能没有我的,他难以启齿吧。等了一分钟,我觉得却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让您久等了,您录取了!”

“真的?”

“是的。恭喜你!”

“谢谢你!”

好棒。赶快打电话给爸爸,然后通知伯伯。这时候的高兴劲,实在是无法用言辞形容。

晚上7点,电报来了,上面写着:

恭喜合格

法务公裁会

第九章 后悔

1995年4月,我29岁时,被录取为司法研习生,派往京都。在为期两年的司法研习生即将结束的1997年3月中旬,爸爸说无论如何都要见大平先生一面。

我不知道爸爸要讲什么,但是爸爸、妈妈、大平先生和我终于在一家饭店的房间里见面了。琴声渺渺,时间静静地流逝。爸爸坐在大平先生对面:

“大平兄,我有个最后的请求。”

“什么最后啊!是什么事?”

“您能收光代为女儿吗?”爸爸说。

“啊?”我和大平先生都被爸爸突然的话吓了一跳。

“可是你只有这么一个独女……”大平先生有点为难。

爸爸讲出了他心中积压已久的话:“这个孩子生下时我真的很高兴,高兴得感觉像拥有了全世界的幸福。我曾这么想,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要让这孩子幸福不可,我到神社为她求来‘光代这名字。我发誓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守护这孩子,让她幸福。可是这孩子读中学受苦时我却没有办法守护她、帮助她……”

“爸……爸……”我满心难过。爸爸含着泪接着说:“我已经活不久了,不能再好好照顾这孩子,只有低头求您。我和她妈已经谈过了,决定要这么做。”妈妈也是泪水涔涔。

爸妈一直在担心我的未来。他们似乎想到,即使我当上律师,以前的事要是让人知道,仍会受到各种阻碍。

了解到爸妈的心情,大平先生说:“如果这样能让你们放心,小光也觉得可以的话,就这么办吧!”

我31岁,在当上律师的同时,也成了大平先生的养女。

当上律师,拿着律师徽章,我和爸爸妈妈去照相馆照相,爸爸穿上多年没穿的西服。现在爸爸被病魔折磨得瘦瘦的,西装穿起来松松垮垮的。

爸爸的脸也很消瘦,为了照相,含两口脱脂棉,看起来显得胖得多。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病情会恶化,爸爸今天很高兴。爸爸多久没这么高兴了?小时候,我骑在爸爸的肩膀上去动物园看孔雀,爸爸也是这样高兴。爸爸的肩膀又大又温暖。

只要时间允许,我都会尽量在工作之余赶回家陪爸爸。直到1998年2月爸爸去世,享年70岁。

爸爸去世后,不久,妈妈搬来和我一起住。

那时,读卖电视台邀请我参加一部纪录片的演出,我非常烦恼。我宁愿和妈妈一起过平静的生活。如果隐藏过去,律师的工作可以保证我衣食无忧。

我左思右想,于是和妈妈商量。

“妈。”

“什么事?”

“电视台找我上节目。”

“电视台?”

“可能要挖出我的过去。拒绝好吗?”我说。

妈妈沉默了一下,说:“去上节目不好吗?”

我有点意外。“去是可以,可是自杀未遂、混黑道,还有过去的种种劣迹全都要曝光。全部!我多丢脸,妈妈也会被人取笑的。”

“小光你和过去只为自己活不一样,妈妈已经不在乎了。”妈妈说。

“话是没错。可是……”

“节目播出后,可以让更多想自杀的孩子打消念头,让不幸误入歧途的孩子也能鼓足勇气重新努力,这不是很好吗?”

我无言以对。

“小光,你能当上律师,全靠大平先生和那些支持你的人大力帮忙。放心吧,妈妈不要紧。”

我告诉妈妈,本想要面子的妈妈会断然拒绝,然后我也可以给自己一个理由拒绝。但是现在,我决定答应电视台。

11年前,大平先生曾经送我几句励志的话,

现在才是出发的时刻

生每天都是考验

是磨炼自己的场域

是享受生命的场域

此刻或许没有幸福可享

但总有一天幸福终将来到

且以这个期待为基础全力向前

自己的将来

就在当下这一瞬间

现在不努力,更待何时

其中第一句:“现在才是出发的时刻”最让我刻骨铭心。

这句话激励我当上了律师,现在,我以律师的身份去帮助那些不良少年。

在工作的间隙,我也四处去演讲。但是邀约很多,有时候去了,在短短的时间里,也不能把很多事情都说完。所以我决定写一本书。

现在,我要告诉阅读本书的你。

如果,你想寻死,我希望你千万不要自杀。你现在的痛苦和悲伤都不是永远的,总有一天一定会解决。我希望你设法积极地活下去。

如果,你现在就快要步入歧途了,我希望你打消这个念头。想以步入歧途来化解你对家庭、学校和社会的不满愤怒,后果反而会报应在你自己身上,甚至可能是自己所作所为的好几倍。我希望你敞开心胸,倾听身边人的话,重视自己的人生以及别人的人生。

如果,你已经走上歧途,现在回头还不迟。我希望你重新展开你的人生。或许有无数苦难横梗在前,你应该具备忍受这些磨难的力量,因为你一路走来,已经承受了艰辛苦痛。我希望你跨越一个个的难关,抓住你的幸福。

千万不可以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