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珍
晚上,劳累了一天的我,早早就睡下了。在迷迷糊糊中被突然大作的电话铃声惊醒,看看表,10点整。宙外,夜已经深了。我懒洋洋地拿起话筒;“喂”了几声,没有声音,正当我以为是谁的恶作剧,要挂断时,话筒那边传来了含混不清的两声“哎、哎”的声音,我愣了一下,随即清醒过来,是父亲,竟然是父亲!我猛然想起今天是周末,按惯例是给家乡的父母打电话的日子,怎么竟忘了?可父亲,一个患严重脑出血,动过两次开颅手术的病人,这么晚还打电话过来,担心着他的宝贝女儿!我的眼中顿时盛满了自责的泪水,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年足1996年,我正在省会一所财经院校念大三。那天是中秋节,天气非常好,我还能清楚地记得早晨沿着甬路去自习室时,金黄色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法国梧桐叶子间的空隙,碎碎地洒在地面上,随着树影的摇动光影也在移动着,感觉温馨而美好。那时是大课间,作为团支书的我正和班长热烈地讨论着晚上簿火晚会的事。突然,同学告诉我:“你的电话!”我于是兴冲冲地奔向系办公室。当时还以为足本市一位对我们非常好的叔叔叫我回家过节,不料意外地听到了姑姑的声音。她犹犹豫豫含糊不清地说:“今天回家吧,你爸爸得f点病。”顿时一种不祥之兆袭上心头,懵懵懂懂中听见姑姑如游丝般的声音:……医院8楼抢救室……路上小心……
当我哽咽着说完“我马上回去”的时候,泪水已夺眶而出……我仓促而简单地向同学说明了一下情况,甚至都没顾得上看一下自己身上的钱够不够,就踏上了回家的汽车,买完票才发现口袋里只剩了五毛钱;坐在车上,泪眼模糊中一切拥挤和喧嚣都好像离我很遥远,我感觉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父亲,你不能出意外啊!
当我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院时,已是午后一点,电梯已经停了,我是冲上位于八楼的脑外科病房的。站在抢救室的门口,隔着玻璃宙.我看到了身上插着六七根管子、躺在病床上正输着液的父亲,床边是憔悴的母亲、从外地出差回来的叔叔、面临毕业正在实习的二哥和他善良的女友。我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许哭,要笑,就像以前见到我亲爱的父亲一样。
可就在我推开房门的瞬间,泪水还是流了下来。母亲看见我,疲惫的眼睛含满了泪;“你爸是在洗澡时突发大面积脑出血,已经做完开颅手术了,现在有时昏迷,有时清醒,还没有脱离危险期。”我蹲下身,抱着父亲的胳膊,望着昏迷中父亲那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心如刀绞,眼泪像决堤的水淌在父亲的手上、胳膊上。那一刻,我明白了什么叫心痛。
接下来,我们不分昼夜地守护在父亲的身边,因为每天要24小时输液,再加上刚动完手术,身边至少3个人。极度劳累的母亲几乎就没有休息过,她整天彻夜地守护在父亲身边,关注着病情的变化。每当深夜,我经常望着熟睡中的父亲,一边流泪一边想,人的生命如此脆弱?
父亲难道真的会永远离开我?永远不会再和我说话、冲我微笑?但父亲始终都那么健康,而且就在几天前还替我做了书架,并亲手帮我装在我宿舍的墙上呢。
两天后。父亲终于清醒了过来,我们都兴奋极了。清醒后的父亲很理智,但不能说话(出血后遗症),只足经常用他仅能动的左手轻轻拉着我的手,温和地看着我,仿佛要叮嘱我什么;而我则努力地冲他笑。记得小时候父亲就是用这双手牵着我的于去上学,去串门‘而我则被称为小“跟屁虫”,上中学时,每当我推车出门。又是这样叮嘱我:路上当心;考上大学后,又是用这双手微笑着拍拍我的肩:让我看看我念大学的女儿长大没有……
不幸的是,一星期后,父亲又开始昏迷不醒了,而且伴随高烧。我们轮流不间断地为父亲擦手心、脚心,可是没有成效。父亲的体温从37.5摄氏度一直升到39.5摄氏度;晚上九点,CT片子出来后,我们一下子就傻了:还有出血,也就是说第—次手术足失败的。母亲当场就支持不住了,只是机械地抱着父亲的头汨如雨下。我们伤心欲绝,进行第二次手术意味着什么,我们都很清楚。
一望着气息奄奄的父亲,我在痛苦中责骂自己,为什么以前没提醒父亲去检查,去化验,看看血脂和血液黏稠度是否高?町现在一切都晚了。母亲含着泪水在手术单上签了字。晚上12点,在把父亲往手术室推的时候,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样,平时短短的走廊变得格外的长,两盏昏暗的壁灯黯然地亮着,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沉重脚步声和医护床四个轮子在水泥地上滚动的声音,在深深的夜里令人毛骨悚然。在这样的沉寂中,护士将父亲推进了手术室,我们被隔在了门外……这扇薄薄的玻璃门会不会将我和我深爱的父亲永远的分隔在两个世界,几个小时后,会怎样?我不知道!
5个小时的煎熬,我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从沉沉的深夜坐到东方渐渐发白,我的整个大脑都空了。那是怎样的一个夜晚!令我今生难忘的是手术窜的门被推开的瞬间。
医生的一句“手术很成功,但需要观察”,使我紧张得发抖的手慢慢稳定下来。我没想到手术会那么成功,两个小时后,父亲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我22年人生历史卜最幸福的时刻,连大夫都连称这是奇迹,而我相信这是我们的诚心感动了上帝。后来父亲的病情开始一天天好转;慢慢地,父亲会笑了,会冲着来看望他的同事们摆手道别了。会拉着守在他身边的兄弟亲人想跟他们说话了。
而我也感到,几天的时间,自己长大了许多,不仅会照顾父亲还仔细地照顾身心俱疲的母亲。我学会了当着他们的面讲笑话,而将泪水深深埋在心底。
一个月后,父亲的病情稳定了下来,叔叔和哥哥让我返校,我不愿走。哥哥轻轻地对我说:“你知道,现在你不能再任性了,你要长大,明白吗?你上学后,一定要自己学会照顾自己,学会处理自己的事情,现在没有人能照顾你。”伴着夺眶而出的泪水,我点了点头。是的,我必须要长大,这是我的责任。
回到学校我大睡了一天两夜,清晨醒来时愣愣地望着透过窗户射进来的阳光,脑海中是一片空白和虚无: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的支柱就在过去的一个月中已经晴天霹雳般轰然倒塌了,我必须学会面对;学会自立,学会自尊,学会生存。。
后来父亲转到省城的一家大医院做长期治疗。我则每周五骑目行车穿越大半个市区去陪父亲聊天,或带点父亲爱吃的东西,我会尽量用调佩的语气把沉闷的气氛调动起来,逗得父亲哈哈大笑,虽然他不能说话,但从父亲的表情和比比划划中,我能感受到我的到来给父亲带来的快乐。而每次周日晚上返校肘;;都是华灯初上了,我经常望着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流和车流,潸热泪下……
那年春节是在医院度过的。为了照顾家中年迈的爷爷,只留下我和母亲在医院陪父亲。除夕之夜,医院里显得格外冷清,能回家的病人都回家了。我使出浑身解数使父母
亲尽量心情快乐一些。待他们睡下后,我站在医院阳台上,泪眼迷蒙,望着不远处的万家灯火,我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人生的无常和生命的脆弱。
时光真的过得很快很快,转眼之间,5年过去了,现在的我已经参加工作并留在了这座城市,从事着一个可以称之为公务员的职业,而且有了启己虽不奢华但很温暖的家。我并不太宽裕,可是家里的电话费却始终居高不下,因为我始终坚持三天给父母通一次电话(长途),一个月回一次老家,给行动极不方便的父亲做饭,洗碗,剪指甲,另外再加讲笑话耍赖,或是在暖暖的午后,跟父亲一起翻看以前的老相片,跟母亲在一起说说悄悄话。我非常喜欢看着父亲笑的样子。其实,不知你是否发现,父母亲的笑容都非常美,尤其足看着自己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时,那种欣慰和满足让人感受到父母的伟大。
记得高尔基曾经说过:苦难足最好的大学。跟许多人比起来,我的经历可能并不“丰盛”,父亲的病是我直到现在经历的最大苦难,但它却使我成熟,使我坚强,使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跟父母在一起的日子其实很少;而迟到的孝敬又是很多人永远都追赶不上的后悔。于是我给自己定了条制度,无论工作多忙、多累都坚持回家看望父母。因为在工作中,我可能对于身边的人并不重要,但是我之于我的家庭和父母却是无价的宝贝。
今天,当我坐在电脑前敲下这些文字时,眼睛不禁再次湿润了。那些让我终生铭刻在心的日日夜夜,已经化作了一张张的黑白底片深藏在心底;无意翻拣起当中的任何一张都足以让我泪流满面。我永远忘不了生命中的那些镜头:父亲用左手歪垄斜斜地写下我的名字,在名字后划一根线;然后打个“?”;并用期盼的眼睛看着我,,我知道那是关心我的终身大事,我第—次带男朋友回家,他用笔跟他交流;指指自己然后把我的手放在男友的手上,掩面而泣,房子买卜来,他关心地用笔问我,贷了多少款,房手地砖什么颜色;家具是什么样式……,我知道父亲在关心着我的一举一动,我的一切他都想知道。记得没病前,父亲曾对母亲说过,一定要亲自帮女儿选男朋友,在他的眼睛里他的女儿有才华,很乖,很可爱。但遗憾的是婚姻大事大部分是我自己操持的,从决定结婚、买房子、装修、选家具等等。父亲没能如愿以偿。
27年的经历使我深刻地明白:活着,更多的是责任,对父母:对家庭,对自己等等,正是在这种责任中,我才慢慢长大……(崇文摘自2001年5月20日《燕赵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