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许 行 图/姚 峰
他有块松花石砚,是心上一件宝。
石砚砚身为浅绿、浑绿、暗绿和略带点白纹的四色交叠,有如行云流水,极为清秀雅致。且石质坚硬、细腻,泼墨、蘸笔都给人一种柔润的感觉。有的朋友逗他说这是清朝皇室御用珍品,他当然知道这是玩笑。但虽非“御用珍品”,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稀罕物儿。他请一位老木匠用红木给它做了一个砚盒,只放在桌子上供为观赏,平时从不舍得使用。
可就是这块砚台,却偏偏被他们的处长相中了。处长从来没到他家串过门,自从有了这块砚台,他专门来看过三次,每次都又看、又摸、又敲,辨色、听声、揣摩石性,好似考古一样不断研究、观赏,赞叹不绝,爱不释手。特别是有一次竟然注水、研墨、蘸笔……试验了半天,这使他心里突突直跳,他真怕处长拉下脸来,把这块砚台给揣走了。
他知道处长是个很有雅兴的人,喜欢书法,也喜欢旧体诗词,常常舞文弄墨,吟吟写写,虽不甚精,也有个半仙之体,市内此类活动他都不请自到。所以,对他这块砚台有如此之兴趣,也不是无因由的。但尽管这样,他也不能轻易割爱。
有人劝他说:“处长如此喜欢,还不赶快送给他。”
“凭啥煛
“你这个呆子,有人想找这个机会还找不到呢牎
他摇摇头苦涩地一笑,他不想利用这个机会。
不久调整工资,妻子说:
“这回你把砚台送给处长吧牎
“我还没有掉价到那样程度牎
他一句话把妻子噎住了。
谁知怎么搞的,阴错阳差,全处十个人有三人调资竟有他一个,这时有好几个未调上的心存疑问,借个由子跑到他家来看这砚台在不在,是不是送给处长了。他自己也有点疑心,老想是不是处长有意给他点甜头,然后好对他这块砚台伸手。
有人又出来劝他说:“处长待你这般好,还不赶快把这砚台送过去。”
他忿然说:“你们竟是隔着门缝看人牎
时隔半载处长被提升当了副局长,这时又有人出来劝他说:
“这回你小子把那块砚台送上去吧犚院笥谢会局长准能拉你一把,封个科长当当还不容易……”
他看着劝说的人良久,摇摇头,叹口气,没吱一声。
劝说的人见不对头,便蔫退了,从此不再提这事。
在五七年反右斗争时,副局长因为一首打油诗出了问题,扯到政治上来,被定为右派分子,撤销职务,开除党籍,调到一个小镇上去接受监督改造。于是,处里一些人都挑起大拇指说他有眼力,当时若把砚台送给处长,说不定现在会受什么牵连。
副局长临走时当然没有人送行,只带着妻子儿女凄然而去。待火车要开时,他气喘吁吁地跑来,把一个方方正正的纸包递给了副局长。他说:
“这块砚台您喜欢,很抱歉,过去没能送给您,今天请您带上它吧牎
副局长听了心中异常激动,一时间竟未能说出话来。待火车要开走时,才热泪盈眶地握着他手说:“谢谢,它已经不是一块砚台了……”
选自《小小说月报》1996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