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璐
我9岁的时候.读小学三年级;青毛10岁,比我大一年。矿区小学的围墙后是条大河。青毛的父亲告诉我们说那是岷江,是长江的支流之一。然而让我们感兴趣的不是河流的去向,而是河对岸的一丛野苹果林。每到夏季,我就央求青毛游过河去为我摘野苹果;青毛在为我摘苹果时遇到过几次危险,可那时我是一个被宠坏的黄毛丫头,一点也不知道疼惜人,我只知道野苹果很好吃,而青毛是能够帮我去摘:的,我只注意到事情的结果——我到底有没有野苹果可吃!
吃着野苹果长大的我快要读初三了。这一年,青毛很顺利地考上了市重点,要到城里读高中。那个时候青毛的父亲逢人便说:城里不比我们矿区,娃们读书都厉害得!很,青毛晓得这个道理,每天天一亮就到河边读书呢!只有我知道,青毛为什么要一早到河边读书——早晨沾了露水的野苹果才是真正最美味的。
那一年的夏天,不管天气如何恶劣,每天早晨起来。我的书桌上总有几个早已洗干净的翠绿的苹果。多年以后回忆起来,那种绿总是可以让人感觉到一夏的清凉。
青毛临行之前,吩咐他最好的朋友阿涛照顾我:“别忘了,黄毛最喜欢吃苹果,要每天都去摘新鲜的,知道了吗?”青毛拎了两个大大的帆布口袋上了车,他的眼睛在车窗后面躲躲闪闪地看我,我却很开心地和我的“采购员”说着话。此起沉稳内向的青毛来,阿涛大方潇洒,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
阿涛并没有按照青毛临走时嘱咐他的那样每天都去为我摘野苹果。他父亲是我们矿区里有名的水果摊贩。每一天,他都捡最大最好的苹果带给我。我开始喜欢上这种据说是从陕西运来的又红又甜的苹果;青毛为我摘的那些青涩的野苹果开始被我遗弃在墙角,直到腐烂了被母亲扔出去。
青毛的学业很重,在要高考时,青毛来找我、说他放弃了学校保送他读北方一所著名大学的优越条件,要自己去考电子科大。手里捧着几个稍嫌青涩的野苹果,带着歉意说:“黄毛,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几个看起来还算熟了的果子,我以后……”看着他手中那几个青青的苹果,我的牙齿没来:由地一阵酸疼,我神经质地冲他吼道:“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会吃这个?告诉你,我现在一看到这种苹果就反胃!”青毛被我的话怔住了、好半天才说:“黄毛,你和阿涛……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我没有再说什么,既然连他这种迟钝的人都知道了我的心声,我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青毛回学校了。第二天,阿涛来找我,说青毛昨天从我家回去后就去找了他。“真奇怪,他说以后就把你完完全全地交给我了,还要逼我发誓要一辈子对你好。可是我一直都把你当做亲妹妹,又不是当做女朋友,怎么敢一辈子都对你好?”一刹那;我的心在阿涛的眸子下剧烈地疼痛起来。原来,在阿涛的心中,我并不是那个:能一辈子吃红苹果的人……
这一年夏天,阿涛和他父亲到县城去贩卖水果,回来时身边多了一个娇娇小小;温柔可爱的女孩。他们一起来找我,女孩手中拎着一大篮红彤彤的苹果?“阿涛说你是他最好的苹果妹妹,我们就挑了最好的苹果给你送来。”说着她依在阿祷肩上幸福地笑了,阿涛很自然地伸出手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对我介绍说:“这是小乔,我们城关幼儿园的老师。”我不冷不热地笑了一下,借口去厨房给他们倒水喝,却在那里哭了个昏天黑地。
那年夏天,把失恋化为学习动力的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的新闻系。到学校报到那天,正是阿涛和小乔结婚的那天。我托一个朋友将红包带给他们后,便搭上了离家的客车。汽车开过矿区小学时,我惊异地发现那片野苹果林还是那么茂盛,突然间,就想起一年都没见面的青毛来;我只听说他没有去读什么电子科大,倒是到了一所农业大学……
上学后,阿涛和小乔有时抽空会来看我,他们说青毛在学校里很上进,但却过得很苦闷,几乎没有一个朋友。晚上睡觉前,看着阿涛带来的一大袋苹果,我想也没想便将它们一股脑地分给了室友们。我决定去看青毛,就在这个周末。半个小时,我和青毛就几乎逛完了他们小小的校园。他一直都很沉默,任凭我叽叽喳喳地讲个不停。最后到了我说要走时,他才问我是不是现在还喜欢吃陕西的大红苹果。我说是呀。他想了一下,又问我:“如果我能种出这种苹果来,你要吃吗?”我说送到眼前的东西我干吗不吃。不过,我笑着望着他说:“种不出来也没什么。我那么喜欢吃苹果,以后会找个苹果;园主嫁掉的。”想象着自己会有一个美国似的穿着背带裤,长着一脸络腮胡子,衔着一只大烟斗的果园丈夫,自己先就笑了个天花乱坠。青毛却没有笑,他一直黯然的眼睛里忽然有种东西闪烁不停。我有些心慌,赶快和他告别。而他,在我读大四前,都没有来找过我。
大二时,一个同级的中文系的男生伊文,进入了我的生活。他是我们这个学校里远近闻名的校园诗人,虽然我对现代诗根本不感兴趣,可是在他的强烈攻势下,我还是成了他的女朋友。阿涛和小乔仍然时不时的来看我,时光的流逝,已经让我能够坦然地面对他们。加上伊文,我们四个人经常开了阿涛却还要移情别恋的话,那个女生简直就是……我再也听不下去了,分开众人,我一下子就看到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黑黑的脸上露出我记忆深处的微笑来。他的身边,很不协调地放着一个大纸箱,里面露出的是鲜红的;均匀的大苹果。深秋的晨光下,青毛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片梦幻般的色彩来。“你说过你会嫁给一个苹果园主的、是不是?”他从随身的提包里拿出一大叠照片来,上面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果园。“自从你说了那句话以后,我就通过系上的老师在陕西临潼找到了一块陕西农大开发的果树试验园。每隔两个月,我就会去一趟临潼,因为我在那儿种了20棵苹果树。现在这个箱子里装的,便是那些果树第一次结的果实。”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大滴大滴地滴落在那些青毛花了三年多心血种出的苹果上面。四周的女生渐渐地散开了。青毛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深情地说:“我已在县农业局的帮助下,顺利地贷到了一笔建立果园的款项。黄毛,还记得矿区后面那片野苹果林吗?我准备就在那儿建立起一片果园。今天我来,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做这片果园的女主人?”我……我该说些什么呢?青毛看着我坏坏地一笑,竟大声叫起来:“嘿,同学们,为了感谢你们帮我娶到了——个好老婆,我请大家吃苹果!”他这么一吼;本来已经散开的女生们又围拢了来。我窘迫极了,一个劲往他身后躲。青毛一边热情地为大家分着苹果,一边悄声对我说:“知道我为什么要在你们宿舍门口演这一出戏吗?有这么多见证人,我才不会怕你变卦呀。”我又羞又急;想要找出什么话来回敬他,临到口边,却变成了一句:“你也给我留一个呀,我才是主角嘛!”
(王蓓摘自《舞台与生活》2000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