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小妹
闲下来我还是经常去草坪散步,看着小孩子们欢天喜地放着我亲手设计的风筝,心中很是得意
推土机轰鸣了整整三天。我从八楼的窗口望出去,发现楼下隔了一条马路的违章建筑区陡地变成了一块平地。然后有大卡车开过来,运来大叠大叠绿色的草皮,园林工人也来了,他们用两天时间把这里铺成了一块硕大的绿地。
绿地让所有过路人的眼睛都亮了一下。
当天下午,—就有附近学校的小孩子放学后来到这里玩。他们迫来赶去,呼呼喝喝,很开心的样子。周末,我穿过草坪去街区另一头的农贸市场买菜,看见好多大人小孩,有的在遛小狗,有的坐在草坪上聊天。我买了菜回家做饭。一人做一人吃的晚餐;在这个城市,我被人们叫做SOHQ一族,意思就是“在家上班的人”。
我:女性。工龄一年。我搞平面设计;整天与电脑为伍。同龄的女孩子在跳舞购物拍拖享受好年华,而我在工作。可是她们说羡慕我SOHO。她们说羡慕我自在。
什么世道。
这一阵子接的单少,生意清淡,我开始为生计发愁。不过让自己消停一阵也好,养精蓄锐才能应付将来更艰苦的工作,我只当这样想。于是楼下的草坪成了我养眼的好去处。下过秋天里难得的两场雨,草地湿了又干,草倒长好了,原先看上去有些生硬的草皮接缝悄然愈合,整块地越来越平。
黄昏的时候,我拿了一张报纸下楼。绿地上已经有许多人。一个留了胡子的男人带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在草地上学步,那孩子咿咿呀呀的,舞动着小胳膊小腿儿朝男人奔过去。男人脸上就露出万分陶醉的神情,我开始是坐在地上看报,后来风吹得太舒服,我干脆躺下来,将报纸盖在脸上。半睡半醒之间,只觉眼前一亮,我睁开眼睛,原来是风太大,将我的报纸吹走一报纸在我的上空飞舞,风很大,它一颠一颠地试图飞高……
突然间心念一动:这片绿地,有大人有小孩有小动物,可是它的天空一无所有。要是……要是有一两只风筝,岂不很好?
我一跃而起,猛跑几步抓回我的报纸。我用手将报纸撕成一对鸟翅。可惜没有竹片也没有线,鸟只是一堆没有骨架的羽毛。
我去菜场找一个相熟的菜贩,他答应以极低的代价帮我找竹片。竹片找来了,我将其剖成细骨,裁开绵纸,开始做风筝。风筝讲究对称与平衡,可这点事儿难不倒做设计师的人,何况小时候跟爸爸学过糊风筝,童子功要恢复起来也是很快的。我用五彩的颜色在绵纸上勾出我喜欢的图案,风筝整个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鸟,后面拖着一长串透明的小亮片,代替了传统的飘带。
风筝完工,我又到小超市买来结实的尼龙线,做成线轴。
第二天我拎着风筝去草坪。秋天风大,风筝不由分说就飞起来了,风筝升空的同时,尾巴上的小亮片像一个个轮子不停地转。旁边的人,连同我自己,都看呆了。回过神来,我听到小孩子们央求父母“我要风筝”“给我买一个风筝”的声音。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甚至哭起来了。
这时一个男人放下孩子朝我走过来。“小姐,你的风筝卖不卖?”
果然,有鱼上钩了!我心中大喜,但脸上还足不情愿的样子:“我自己做着玩的,不卖。”我知道这个小区住的有钱人不少,他们为了孩子不会在乎一点点钱。
男人失望:“你看孩子不好对付。”我知道孩子哭得凄惨,可是为了生计,我不能说“风筝就送给你了”,不能。何况想要风筝的不止一个孩子,送给他势必有更多的孩子要哭得泪雨倾盆。
我假装想了一会儿,说:“如果你的孩子喜欢,我明天专门给他做一只。”
男人大喜过望:“真的?”
我深吸…口气,终于将要说的话说出来:“不过,我的要价不低。”
“你的风筝是艺术品,跟几块钱的塑料风筝不足一回事,价钱不成问题。”男人颇为认真。“三十元。”我报价。“好,明天我们还来。”多么爽快的父亲。
旁边一个年轻母亲听见,赶紧上来拉住我:“小姐,给我小孩也做一只吧。”我笑笑、答应了。
一瞬间,我被一群大人孩子团团围住。当我拖着我心爱的大鸟往楼上走,我的手里已经握了十。一张“订单”一祖国的花朵们要蝴蝶,要蜻蜓,要金鱼,还有一对年轻夫妻,要一只孙悟空。
晚上自然开了夜工。我熬得两眼通红,与胶水和竹片搏斗至凌晨窗口发白。之后甜蜜睡去。
黄昏的时候我将十一只风筝齐齐摆到草坪上,交货,喜滋滋收钱。我不知这算不算赚外快,总之在正行的淡季凭自己的聪明才智赚些额外的小钱,于我亦是桩快乐的事。
然而更加快乐且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昨天第一个向我下单的那个男人,他待人群走散后,慢悠悠地对我说:“小姐,我想同你商量一件事。”
这一“商量”解决了我至少一年的饭食——这个男人,居然是一家工艺品公司的老板,他说看我这样自己做风筝太费手工,同我商量是否可以专提供风筝形象设计,由他的公司来负责制作。我说:让我考虑考虑吧。
考虑的结果是我跟他签了一年的合同。我知道自己没有资金,想做大也不可能,可是每天这样辛苦地一个一个地给人糊风筝,做到哪里才是个头。何况我自己的平面设计接单虽然少,却也聊胜于无。淡季过去总会有旺季来临,我对自己有信心,否则怎么敢做SOHO。
原先只以为是小打小闹,没想到却成了大笔收入来源。人生真是有奇迹的,我自此相信,但奇迹的前提是:你要有实力,要配得上这个奇迹。
日子是慢慢地越过越宽松了。闲下来我还是经常去草坪散步,看着小孩子们欢天喜地放着我亲手设计的风筝,心中很是得意。
而那只立了功的大鸟,静静地立在我的书柜顶上,一点也没有居功自傲的样子。
(李菲摘自《女报》2001年2月下半月时尚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