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英
吕中足人人羡慕的大款之子,住富人区,读最好的私立学校,上学放学有车接送。但他不觉得幸福,学校一家庭,两点一线的生活让他感到单调、没有自由,像笼中的鸟儿。掌管着上千万资产的父亲对他管教极严,执行严格的作息时间,不允许考试分数低于90……
终于在18岁那天,吕中与父亲爆发了一场战争,男人之间的战争。身高一米八的吕中勇敢地站在父亲面前,四目对视,一向沉稳自信的父亲突然有些惊慌了,陌生地仰望着儿子,举起的拳头颓然落下,跌坐在沙发里。
吕中说我要出去闯一片属于自己的天下!父亲说你一个高中生靠什么立足?吕中说你不也是只有高中文化吗,你能成功,我为什么就不能!父亲一时被问愣在那里,无话可对。
吕中坚定固执,在这一点儿上与父亲一脉相承。
还有两个多月就要高考,在一片惊愕的目光和叹息声里,吕中办了退学手续。他没有一丝后悔,相反,内心有只鸟儿在快乐地歌唱。当然他也知道最最痛苦的足对他寄予厚望的父亲,不过那一丝丝不安只在心头轻拂了一下就过去了。吕中实在太年轻了。
父子之间有过一次长谈,父亲第一次以平等的、朋友式的姿态与吕中对话。他建议吕中去他的分公司,并给出一片市场供其踢打,吕中拒绝了;父亲又提出给一笔钱作为他投资任何一项生意的启动金,吕中也拒绝了。他认为那样的话就始终冲不出父辈的羽翼,如果不是白手起家,成功之后如何回顾历史!
初夏,一个明亮的清晨,吕中背了背包,揣着自己的小金库——存有2万元钱的牡丹卡,揣着理想,走出了家门。父亲送他出来,鬓角的白发又增添了许多,吕中的心突然痛了一下,父亲32岁得子,现已值天命之年。吕中说爸,我每周打电话回来,记住,周六晚上。
吕中就这样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舒适的家。走在宽阔的街上,心里充满了力量和希望,这个生机勃勃的城市一定潜伏着许多机会,吕中仿佛看到它们向自己绽开了笑脸,他在心里快乐地说我来了。
第一份工作很快就找到了,在一家纸业公司做推销员,月薪加提成。
交了300元押金,又经过两天简单的培训就走马上任了。吕中选定的第一目标是成人大学,它们多以函授形式授课,纸张用量肯定很大。拎着一包样品和满脸的自信与笑容,吕中走进了市电视大学的校办公室。里面坐着两个人,正低头看文件,吕中作了自我介绍,努力用平和的声音说我找办公室主任。年纪大的抬起头来,摘下老花镜,仔细打量他,估计这就是主任了。主任目光慈祥,没有拒绝的意思,吕中受到了鼓舞,急忙上去介绍手中的各类产品。主任一直没有说话,仿佛很在意地听,吕中一激动语流就自动提速,哒哒哒放机关枪一般,直到无话可说。主任这才慢条斯理地说小伙子,收起来吧,你已经影响了我们的工作,吕中灰溜溜地退出来。
第一天,吕中连着跑了7家单位,一无所获,整个人泡在汗水里,2元一瓶的矿泉水就喝了6瓶。同事们听了就缆,你这样做下去还不倒贴?他们有的带着水壶,有的干脆用矿泉水瓶子接自来水喝。
晚上住公司临时宿舍,12个人挤在一间房,热得像只蒸锅;头上一把破电扇筋疲力尽地摇头,送来的是阵阵热浪,吕中爬上顶楼,在余温尚存的隔热板上铺开报纸,躺了上去。驱赶着嗡嗡叫的蚊子,他不可抑制地想起恒温的家,舒适的大床,宽大洁净的浴池。他对自己说,坚持;坚持本身就是胜利。他还想起了父亲最早做的生意就是卖大饼,盛夏里站在烤炉前,把一只只生饼贴进去,熟的取出来,卖了一年多,赚了在当时不算多的一笔钱,正是这笔钱帮助父亲走上了后来的成功之路。第二天醒来,浑身都是蚊子叮咬的红疙瘩,吕中一边涂着肥皂液;一边下决心无论如何要挺下去。
周六下午做市场总结,吕中一共推销出去了三箱复印纸,为公司赚了120元,自己提成24元,而他一个星期喝水就喝掉了60多元。做得最好的同事卖了47箱,他背着一个又圆又大的塑料水壶。
晚上,吕中给父亲打电话;咬牙说一切都好。
做到第二个月,吕中在一家单位做推销时碰到了父亲的一个朋友;他见到吕中大吃一惊,在他的极力促成下,那家单位买下了5箱复印纸。临走,那人还给吕中开了一个清单,上面写了若干单位和负责人的名字,吕中高兴之余还是没有忘记提醒人家替他保密,当然是对父亲保密。后来吕中的销售业绩直线上升,令同事刮目相看。
月底,提成结算,公司百般刁难、克扣,吕中一气之下辞职不干了。他不在乎钱,而足深恶痛绝那种小气无能和刻薄。他想如果我是老板,一定要信守诺言,要大气。
没过多久,吕中和几个朋友租了一间30平方米的门面,做起了老板。这里紧邻一所师范学校,一所中学,吕中他们认为做小百货和副食生意一定不错。没想到相同的小店在这条不热闹的街上又陆续出现了三家。校园内早已有一两家,竞争加剧了,利润摊薄了。
他们决定转向,出租图书。忍痛把以前的存货廉价打出去,然后去购买书籍。当他们在书市,看见那书的海洋,几个只有高中文化水平的小老板一下子觉得自己很苍白,不知道现在的大学生都喜欢看哪类书,也就足不知道该进哪些“货”,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吗?他们只得折回来,鼓起勇气到学校去做调查,很多学生都说喜欢武侠、侦探和情感类的小说,对这个信息,他们如获至宝,但不敢进得太多,大约700多册,摆了四个半书架。
终于有学生来租书了,可是生意好了一两个星期就变得冷清了,一打听,学院图书馆根据各班辅导员和学生反映的情况,专门拨款购进了一大批新书,估计有2000多册,基本满足了学生的需求,而且不收费。学生在学院里就能借到,何苦跑到外面来花钱租呢?吕中他们咬牙守了两个多月,最终因为内部分歧太大而解体。
生意失败了两次,折腾进去不少钱,吕中总算认识到一点,自己还不太适合当老板,应该打打工,多积累一些经验。
市里有一座电脑城,商家云集,人来人往,吕中决定到那里去寻找机会,也沾一点儿知识经济的光。让他想不到的足,就连最小的出售电脑硬件的老板一开口就问是大专吗?学计算机专业的吗?吕中无法开口,但心中不服。早在1992午,很多人还不知道电脑是啥玩意儿,他就拥有一台286,到现在已经更新换代了五次。吕中勇敢地自我推荐对电脑很熟,就像熟悉自己家一样。一个做二手电脑的郭老板收下他,但只用了一天就把他解雇了,因为吕中除了对各种版本的游戏熟悉外,其余的几乎是空白,甚至把CPU(中央处理器)和UPS(稳压电源)混为一谈,有两位顾客活生生被他的热情加无知吓跑了,吕中忘不了他们那种怀疑和不信任的眼光。那是含羞蒙辱、刻骨铭心的一天。
一次次受挫,吕中觉得很累,很想回家洗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然后在大床上好好睡一觉,但他还是
一次次掐灭了这个念头,他还不死心,还没到弹尽粮绝、溃不成军的时候。
吕中去人才市场参加了一个招聘会,有80多家企业事业单位现场设点,那天,吕中特地穿了一件白色的纯棉套头衫、一条薄型牛仔裤,清清爽爽地像个挣外快的大学生。早早赶到那里,看见人流如织,那么多人在找工作,吕中真切感受到在这个城市里拥有一支多么庞大的待业大军。
他的热情很快被冷水浇透,因为就连酒店招聘门迎也要求大专学历。难道中学生就没有知识了吗?吕中简直有些愤怒了。就在他转身要走时,一个戴着胸牌的人叫住了他,问他愿不愿意去他们的酒楼做礼仪先生,吕中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说是礼仪先生,其实还是门迎,站在大玻璃门边为进出的客人开门。后来吕中才明白,酒店为什么放弃了大专生的条件,因为他身材高大、长相端正,能给客人留下好印象。以前,吕中也随父亲去富人聚集的场所,走到哪里都有人为他这个少爷开门、递毛巾,现在换了个位置,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想到韩信能受胯下之辱,方成为威震天下的大将军,吕中又站直了身子。
一天晚上,吕中照例站在那个位置,一个浑身上下珠光闪烁的胖女人朝他走来,后面跟着满脸谦卑的大堂经理,胖女人上上下下地打量有款有型的吕中,满眼喜悦。她走后,大堂经理悄声问吕中愿不愿跟那位好心的夫人走,她已经看了你好几个晚上,现在她的车就在外面。吕中一时懵了。经理以为他在犹豫。鼓励地说你放心,主管已经同意了,工资照付,并替你保密,只要你照顾好我们的客人,听从她的任何吩咐。吕中这才明白要让他干什么,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述吕中当时的愤怒和受到的羞辱,他猛地撕开制服,钮扣滚了一地。他脱下制服砸在经理头—上。
跑出酒店大门,站在流光溢彩的街上,泪水蒙上了眼睛,那一刻吕中懂了什么叫青春迷茫。在电话亭旁犹豫了好久,吕中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父亲接的,吕中问可以回家吗,父亲说回来吧,好像吕中不过是离开了几个钟头。
是父亲开的门。吕中想,父亲肯定早就站在窗前望,然后等在门边。父亲很平静,连过多的询问也没有,这给了吕中很大的安慰,父亲维护了他的自尊。这是男人之间解决问题的前提。
父亲其实很激动,他接过儿子的背包,吕中看见他的手微微发抖。吕中还看见父亲鬓角更多的白头发。
父亲和吕中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包括他们之间的关系。这很重要,无论对吕中还是对父亲。
吕中很快回到学校,重新进入高三年级。明年就要高考,他想报考的专业是工商管理。
(云飞扬、杨杨摘自《商界》
2000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