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龟——从神灵到王八

西　原

没有哪一种动物在人们心目中像龟那样前后差别悬殊：早年红得发紫，人们对它顶礼膜拜，后来臭不可闻，为人所不齿。

从先秦至唐代，龟的神圣地位从来没有动摇过，以至于那时的人们还十分荣耀地以龟命名，如唐代诗人陆龟蒙，杜甫的好友、著名音乐家李龟年。

商代人们信鬼神，举事都得卜问上天以明吉凶。卜时多用龟甲，以火灼龟腹甲，视其裂纹而定吉凶。龟既然有如此神通，自然被视为灵物。后人解释说，乌龟那模样就是一个宇宙世界的缩影：它的背部隆起就像天空，腹部平展就像大地，从它身上就能看透宇宙的秘密。还有人认为，它身上的二十四个甲板块与农历的二十四个节气相一致，它简直就是神。周代龟被列为“四灵”之一，行军打仗时，龟被画在大旗上，威风凛凛。《礼记》上说“四灵”的排列次序是这样的：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大约朱雀凶猛即为先锋，乌龟坚硬便作后盾。人们把“四灵”同二十八宿联系起来，乌龟玄武为北方七宿的总称。汉人对神秘的“河图”“洛书”难以究解，于是把它们同龟联系到一起来，说是伏羲时有龙马从黄河里出来，背着“河图”；有龟从洛水出来，背着“洛书”，伏羲看了，就根据这些制成了八卦，古文化之谜就这样以神话的形式演绎，而龟也因此愈加神圣。

龟之所以被人尊崇还因为它长寿。中国人珍惜生命，尤其是道教一流，总是设尽法门来做长生不老的梦，而龟竟然福寿延年，实在被人羡慕不已。据《史记·龟策列传》记载，说南方有个老人用龟支床脚，过了20多年，老人死了，人们移动床时，发现那龟还是活的，这20多年它不过稳稳当当地在床脚下睡了一觉，于是人们断定，龟能引气导引。这一功能为许多修炼长生的道者望尘莫及，因此只能拜倒在它的面前了。《博物》上说，龟三千岁，游于卷耳之上。长寿与显示吉凶的灵怪又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了。《淮南子》上说，问吉凶于龟是因其历史久远，饱经沧桑。龟何以有如此长寿呢?解释又是神话了，说是它当年帮助鲧治理过洪水，功劳很大，神便赐给了它10000年的寿命。这样龟成了长寿的象征，人们也因此乐于以龟为伍。一是以龟为名，自先秦至唐宋，可列出长长的一串，如陈龟、刘龟、朱龟、叱列伏龟等等，陆游晚年还自号“龟堂”，取龟之三义：龟贵、龟闲、龟寿。二是以龟为饰，唐代官员们曾佩戴“龟袋”，以不同金属质地来区别官级等次，三品以上金龟，四品银龟．五品铜龟。三是以龟作为权力象征，人们将禹所铸九鼎称为“龟鼎”，为传国大玺，它成了王权的象征。诸侯、丞相及其他高级官员的金印常铸以龟形，以至于后来官印都称为“龟纪”。

龟有个搭档，那就是蛇。在语言中，龟蛇常常对举，而在汉砖及其他古代图画中，龟身上往往缠绕着一条长蛇。据文化史学者孙作云先生考证，这是鲧与修己的婚姻结合的象征，反映了原始时代的外婚制。鲧氏族以鳖为图腾，妻子修己乃长蛇之义，修，长也；己，蛇形，修己乃蛇氏族之女。这本是古代民族团结的一段佳话，可是也因此种下了乌龟后来倒霉的祸根。

就是这个龟蛇合体降低了龟的身价。自汉以来，人们大都遗忘了龟蛇缠绕的本来意义——部落姻亲的象征，却对龟蛇合体妄加推断。最早是东汉的文字学家许慎强作解人，按他的说法，龟全是母的，或者说雄龟压根儿就没有性能力，要交配繁殖得请蛇来帮忙。这从生物科学的角度看，完全是一派胡言。但他这一说不要紧，于是有人就借此做起文章来了，雄龟不能性交，只好让雌龟去找蛇交配，这种窝囊角色不正好用来比喻那些老婆偷汉子的男儿爷吗?当初第一个用这个词的是个聪明的人，但发明这样一个词来骂人也算够缺德的了。

乌龟又叫王八，何以叫王八?至今恐怕没有人能说清楚。王八也写作“忘八”，都是骂人的话，并且都是骂男人的。据说可能是指男人忘记了八种美德与耻辱。究竟是指哪八种美德与耻辱?那就无从知道了。

想想当年，乌龟何等神气!而今，它浑身的灵光褪尽不说，还沾染一身的秽气，实在是此一时也彼一时，这事谁能说得清楚呢?也许正如电视剧《封神榜》里的姜子牙所说，该“有此一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