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军校风潮与蒋百里的改革

郑志廷　李永强

一

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是中华民国成立后开办的第一所正规的陆军军事学校。1912年袁世凯篡夺辛亥革命的果实后,3月10日,正式就任临时大总统于北京,临时参议院旋即北迁。4月21日,临时政府唐绍仪内阁正式成立,袁世凯任命其亲信段祺瑞为陆军总长,企图通过他控制军队,以便实行独裁统治。内阁成立后,陆军部即开始筹划前清陆军兵官学堂及各陆军中学堂的恢复工作。6月初,经陆军部呈准设立兵官学堂。先设筹备处于北京。14日,改称陆军军官学堂,7月3日移至保定①,在速成武备学堂旧址开办陆军军官学校,“为造就初级军官之所”。这就是中华民国第一所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创办的开始。

保定军校的第一任校长是段祺瑞亲信赵理泰。赵理泰是安徽合肥人,清末曾任安徽混成协协统及通国陆军速成学堂总办,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旧式军官。他的“旧官僚习气很深,能力薄弱,又嗜鸦片”②,只因是段祺瑞的同乡、同学和下属(段祺瑞曾任通国陆军速成学堂督办),才取得了保定军校第一任校长的重要职位。这就使民国以来第一所正规军事学校预伏着危机。且他所聘请的师资几乎全部是北洋陆军速成学堂的毕业生,其中包括教官及连、排长,只有少数兵科教官为速成学堂毕业生不能担任者,才由留日士官出身者担任。根据陆军部颁发的学校条例,该校为“造就初级军官之所,专收各兵科军官候补生”③。而当时的军官候补生多是经过陆军小学三年,陆军中学二年,总共经过五年的军事教育,又经过6个月的入伍实习,大都具有中等以上的文化水平,是近代中国“一批史无前例的陆军学生”。而陆军速成学堂的肄业期限不过两年。这些教官大多教课则是“按本宣科,恹恹无生气”,更有甚者“连课本也断不了句”。对于这种情况,学生大为不满,各兵科一千多人遂推举代表,请求校长改良师资,军校的第一次风潮便由此展开。然而这种正当的请求不仅未受到重视,反而遭到压制和打击,校长赵理泰竟然宣布开除请愿的学生代表,致使矛盾激化。学生的斗争遂由原来的请求改良师资发展成为向陆军部请求撤换校长、撤换不合格师资的全面请愿运动。但段祺瑞为维护其帮派体系,完全支持赵理泰,并亲临学校,妄图压服学生。然而令段意想不到的是,青年学生在他的淫威面前并没有屈服,提出不答复他们的正当请求,就拒绝出席他亲自主持的开学典礼,致使段祺瑞愤而回京。经过策划后,陆军部决定采取更加严厉的手段处置学生。10月4日,陆军部改派军法司司长施而常会同第二师师长王占元及第十二旅旅长鲍贵卿带兵到校实行弹压。强迫学生接受“官长全不更动;已革之学生立即出校;查明为首学生重办”等内容的所谓陆军部命令④。凡服从部令的则留在学校继续学习,不服从者则被除名,并由持枪荷弹的士兵逐个对学生进行审查。在这种高压和恐怖的气氛下,竟有1056名学生做出了不服从部令的抉择⑤,占了全校学生的绝大多数。至此,陆军部的高压手段遂亦宣告失败。随后,气急败坏的陆军总长段祺瑞竟下达了解散学校的命令。后经学校学生坚持不懈的斗争和全国各界的声援,一向以刚愎自用著称的段祺瑞被迫放弃解散学校的成命。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保定军校创办伊始就面临着激烈的斗争。学生请求改良师资无疑是正当的,但改良师资必然触及袁世凯的统治基础———北洋速成武备系,削弱北洋军阀对军校的控制,必然为袁段所不容,这也正是学生的正当请求不为军政当局接受的症结所在。

二

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一次风潮在全国各界的关注和斡旋下暂告平息,前任校长赵理泰因学养不够而去职。迟至12月15日,经荫昌推荐,临时大总统正式任命蒋百里为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二任校长。蒋百里之出任校长,无论学历、经历、素质均可称为上乘人选。就学历而言,蒋百里早年曾求学于杭州著名的求是书院,1901年东渡日本学习军事,1904年经梁启超介绍入日本士官学校,并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毕业于该校第三期,获得日本天皇赐军刀的荣誉。后又留学德国,成绩也很优异,得到兴登堡元帅的赏识,称之为东方一位难得的将才。从经历来看,蒋百里曾任清末新军管带及督练公所总参议。他深知东北在国防上的重要地位,所以1906年从日本学成归国后,便辞谢浙江巡抚张曾扬请他留乡练兵的要求,离乡背井,到东北督练新兵。留德归国后,他又排除阻力,再次到东北任职。蒋百里“到东北后的第一课,就是建立东北第一线国防”⑥。他明确指出,东北国防以日俄威胁为最大,故派干将李小川负责防俄事宜,自己则主持防日的各项举措⑦。由此可以看出他的国防思想是很有远见的。

蒋百里具有强烈的民族意识和真诚的爱国思想。他“耻于甲午之役,于读书外留心国事,常中夜呜呜,矢为国自救。

⑧”在日本学习期间,他不仅刻苦学习军事,还多方了解日本风俗民情,特别是日本军国主义的动向。1903年在日本东京主编《浙江潮》杂志,宣传革命思想,开辛亥革命时期留学生创办革命刊物之先河。由此,可以看出蒋百里“军事学识,经验阅历,不特为吾国军界之泰斗,亦为外人所钦佩,且富爱国心,尤为他人所不及”⑨。蒋百里从就职那一天起,即以全部心血、所有精力贯注在军事教育事业上。为了使学校迅速走上轨道,他单身住校,日夜操劳,“竟忙得没有功夫剃须,睡眠时间也大为减少”。他的任职时间(191212—19139)虽然不长,但为军校的建设做出了重要贡献。首先,整顿校风,严格纪律。蒋百里就职前,学校管理不严,纪律松懈,正如第一期学员刘莘园所说:“1912年学生初入校后,虽然已经分科编连,但连、排长对生活管理还没有正规化,学生们就大赌特赌起来。麻将、扑克、单双宝,中外的赌法五花八门,应有尽有。”⑩每逢节假日的夜晚,“打茶围”的军校学生熙熙攘攘,出入于保定“八条胡同”。校内则是一片混乱,“炮队无炮,马棚无马,校坪里长着深可没颈的荆棘和草”。蒋百里深知组织纪律是维系军队的纽带,也是衡量军队强弱优劣的重要标志。所以在就职演说中,他就严厉地告诫学生:“对于本校的军风军纪教育训练及一切命令与计划,必须严格遵守,绝对服从,凡有违背,我将予以严厉的惩罚,绝不徇情宽假。”灛伂嬋沃昂,蒋百里就立即着手整顿校风,严格组织纪律。他的第一训就是清洁与严肃。蒋百里认为这是一国胜衰的重要标志,不清洁象征民族的衰老,不严肃代表国家散漫而无组织灛伂尅Ｒ虼,他非常重视学生的服装仪表,凡有帽子未戴正,纽扣未扣好,皮带未扎紧的,他必令其止步,亲手替他们纠正。十分可贵的是,他身为校长却是遵守各种规章制度和纪律的表率,每天必带副官进行巡视指导。这种以身作则和忠于职守的工作作·25·历史教学2001年第8期

风,对于转变校风,严肃校纪起了重要作用。

第二,提出了正确的办校主旨。蒋百里在吸收了东西方各国军事教育经验的基础上,从国情出发提出了军校教育的两个主旨,即一为精神教育,一为学问教育。所谓精神教育的主旨即为“一致之行动也”灛伂崱Ｋ认为甲午一役,不能集中全国力量,团结一致,共同对敌是战败的重要原因。因此,他十分重视团结一致精神的教育。他说:“今试问十人与百人战,则孰胜?必曰:百人胜矣。然此十人苟相约,一致行动,而彼百人各事其事,不相救,则以十人攻二三人而胜,攻五六人而亦胜,不上数次可以歼尽此百人而余。”灛伂幱纱丝梢钥,蒋百里非常注重团结的精神教育,认为只有团结一致,共赴国难,才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谓学问教育的主旨是热心研究学问。任职之初他就告诫学生,日德两国陆军之所以强大,科学技术之所以先进,不是上帝神仙特授给他们的,而是热心研究的结果。我们“苟热心焉,今日虽不如人,终有胜人之一日!”灛伂徱虼,他要求学生要有热心研究学问之心和做事业的诚心,只有这样才能使中国超过世界最强大的国家。蒋百里在吸收日德两国军事教育经验的基础上,又以凌欧驾日的气概,向学生提出了新的目标和要求,这就为学校注入了新的生机和活力。

第三,改良师资,选聘优秀教职员。蒋百里把执掌保定军校看成是实现“建军的大事”,这也是他多年的夙愿。他对军事教育有独到的见解,认为:“国家之强弱视军队之良否,而军队之良否又以将校为枢纽,军官学校为铸造将校之机关,关系军队之将来,既重且钜。”灛伂愇了缩小中国与世界军事强国的巨大差距,改变国家贫弱状况,创建第一流的军事学校,蒋百里非常重视改良师资,选聘优秀教员。蒋百里就职之初,就对校内不称职的教员予以解聘,而选聘优秀者担任。值得称道的是,他虽然出身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却不以此做为选聘的的唯一条件,而是按照学识优良,能够热心研究、任教的原则来选聘。正如他自己所说:“至用人一途,校长尤无新旧南北之分,且愿牺牲一身,以排此陋习。”灛伂懸虼,蒋百里任校长时,保定军校之师资既有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者,也有陆军速成学堂优秀者。如教育长张承礼、炮兵科长谭学夔、步兵科长邹志权都是日本士官学校的毕业生,辎重兵科科长赵协彰则是陆军速成学堂的毕业生。蒋百里深知,聚结优秀人才是创办世界一流名校的重要条件。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在就任之初他就大刀阔斧着手校务改革,将原有教官和队长中资历不足,学识浅薄,能力较差而不孚众望者,大部撤换,改聘德日留学生和资历、学习较优的人继任。学校编制和课程都仿照德日的成例,同时向陆军部建议充实学习设备,增拨军械、马匹等达到完善之目标。蒋百里除亲自任课外,为改进教学提高教学质量,还经常到各科去听课,并关注学生课程作业、操练、自修和课外活动,甚至生活起居等。他以诚待人,对学生循循善诱,注重启发,常以古今中外许多生动有趣的事例作为引证,深得全校学生的爱戴与敬仰。

通过蒋百里的不懈努力,保定军校初具规模,“一时校内学术研究之风甚盛,校风丕变,壁垒一新灛伂挕＝百里对保定军校的贡献是巨大的;在保定军校的发展史上,蒋百里任内堪称是全盛时代19。

三

蒋百里对军校进行改革,要创办世界一流军校,这完全符合国家民族的利益,但在实施的过程中并非一帆风顺的,而是“阻力横生,困难愈甚”灛偓,最终导致了1913年6月18日他愤而自杀悲剧的发生。当时各报对其自杀原因众说纷纭,有的称:陆军部军学司司长魏宗瀚、科长丁锦的种种掣肘是主要原因;有的讲:“蒋百里不忍小忿而乱大谋。”那么,蒋百里自杀的主要原因究竟是什么?笔者认为:北洋军政当局幕后指使下,陆军部军学司司长魏宗瀚、科长丁锦对改革的种种掣肘是蒋百里自杀的主要原因,事实上,袁世凯是扼杀蒋百里的元凶。

众所周知,清末袁世凯通过创办军事学堂,编练新军,控制了清军的主力———北洋新军,他正是依靠这支武装逼迫清政府退位,并篡夺了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之位。此时袁世凯为巩固其统治地位,更加重视对军队特别是军事学校的控制。因此保定军校开办伊始,他就委派其亲信及其帮派体系控制了军校的大权。蒋百里出任校长后,要创办第一流的军事学校,聘请高素质的师资,必然要冲击到其帮派体系。正如第一期学生杜伟所说:“不料蒋方震竟因撤换人事的问题,引起段祺瑞的反感。蒋对段原非有意识的反对,但因被撤换的人中,多数是段的陆军速成学堂的学生和北洋旧部,段对保定军校本有操纵的野心,今见自己的私人势力大部被调走,心中十分不快。”“段乃暗示陆军部军学司司长魏宗瀚处处加以留难”灛偓嫛Ｎ鹤阱为讨好其主子,为阻挠蒋百里改革的顺利进行,便依仗职权肆无忌惮地频频掣肘。第一,取消校长聘任师资权。某马术教官不尽职守,不到五个月马匹倒毙三分之一,为逃避职责向校长行贿,被蒋百里斥责后辞职。军校报军学司审批,军学司司长非但不准其辞职,反而褒奖其有“功”灛偓尅５诙,干涉学校行政。经陆军部明令颁发的学校所需之典范令书籍,学校多次呈领,军学司则迟迟不发,以至影响教学;对违反校规被开除之学生,则故意刁难,不予核准,而且批词严峻,凌辱并加灛偓崱５谌,对学校设备方面,则凡是学校所请者均予以拒绝。正如《保定军校教职员报告政府》文中所说:“请求材料也不理,请求器具也不问,请求武器一切万不可少之设备,均故置不闻。”致使校中出现:“骑科马匹不足,炮兵兵器不完(备),工科工作器具未备,辎重科器具全无”灛偓幍木置妗Ａ硗,在陆军部的唆使下,校内的一些反对改革的人也乘机兴风作浪。正如蒋百里所说“一部指摘瑕疵,横加非议,使能者受毁既深,隐萌退志,而教育遂生散漫之现象”,灛偓徶率埂把生遂亦丧气灰心,去留参半”灛偓悺Ｃ娑员６ň校濒临夭折的境地,自认“自维菲材,无术挽救”的蒋百里遂向袁世凯提出辞呈,但又为袁所不准。这样,在辞职未允,改革无望的情况下,就把不愿尸位素餐、误人误国的蒋百里推上了绝路。

蒋百里被逼自杀,在国内引起了巨大的反响,震动了整个朝野。他的密友云南都督蔡锷,率先致电要求北京政府查明原因,追究责任;湖北名流熊希龄则声称“此案不水落石出,誓不甘休”27;国会议员,各省公法团体纷纷来函,致电要求迅速查明此案。在全国各界的强大压力之下,1913年6月22日,袁世凯被迫下令调查此案,派荫昌、陈宦二人进行所谓“秉公”查办。经过半个多月的调查,抛出了一份所谓调查报告。竭力为军学司司长魏宗瀚等开脱罪责,诬称蒋百里“热血所激,忽发厌世之想”灛偓挕１ǜ嫠浩屏嗽世凯的伪装,更暴露了他对魏宗瀚和丁锦的袒护及幕后唆使的真面目。由此可以看出,袁世凯是扼杀蒋百里的元凶。

① 张侠等:《北洋陆军史料》,天津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②③⑩灛偓 河北政协等编:《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河北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23、211、96、124页。

④⑤⑨ 1912年10月13日《民立报》。

⑥⑦⑧ 陶菊隐:《蒋百里先生传》,中华书局1942年版,第31页。

11 李宗黄:《李宗黄回忆录》第二册,(台北)中国地方自治学会,1972年1月。

1227 陶菊隐:《蒋百里传》,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25、28页。

1314151620 1913年6月24日《申报》。

1726 1913年6年25日《民立报》。

18 许逸云:《蒋百里年谱》,团结出版社1991年版。

1925 孙思白:《论保定军校的历史地位———纪念保定军校建立80周年》。《历史档案》1993年第4期。

2223 1913年6年25日《申报》。

24 1913年6月30日《民立报》。

28 1913年8月29日《民立报》。

(作者单位:河北大学人文学院)责任编辑:蔡世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