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路，成断桥

小　琪

人每天都在衰老，都将面对退休的那一天。对退休的老人来讲，经济生活里面没有哪件事情是比“生活有保障”更重要的了。所以，2001年7月9日这一天，当美国各大报纸在显著位置刊登报道“2000年一年内，401（k）退休储蓄计划出现从创始以来的第一次亏损”的时候，整个美国社会感受到极大震动。

对雇员来说，401（k）计划有着巨大吸引力。这一退休储蓄计划一向被视为“效果神奇”，因为储蓄者的资产似乎永远在增长。其实，401（k）广受美国公众的欢迎，部分原因是它正逢美国经济和股票市场历史上最强劲的、持续时间最长的繁荣期，这一经济上升期如此强劲，以致通常的“牛市”现在被人们称为“铁牛”。

美国的退休储蓄计划虽然五花八门，但仍然可以大致归纳为两种类型。第一类型是许多退休储蓄计划的“原型”，它叫做“IRA”（individualretirementarrangement，直译为“个人退休安排”）。IRA共有七种，但比较典型的是“传统IRA”和“RothIRA”。

“传统IRA”规定雇员在退休年龄之前，每年可免税从工资中拿出最多不超过2000美元存入自己的IRA帐户，直到雇员59.5岁退休的时候才可以取出，并且在提取存款时缴纳联邦所得税。在此期间（从存入款项到取出款项），雇员对IRA帐户里的存款有支配权：可以购买股票、可以购买券商组织的投资组合、可以购买共同基金份额、可以购买银行CD（有息存款证明）、可以购买政府债券、可以存入货币市场（moneymarket，通常有较低的“隔夜拆借”存息）、也可以就作为存款放在帐户里。由于这一退休储蓄计划在存款增长期间享受“免税”待遇，其目的在于使雇员“老有所养”，所以，如果雇员在59.5岁前要提取存款时，必须缴纳一定数额的“罚款”（详细数额依具体情况而变动）。另一方面，由于美国中产阶级缴纳的所得税典型税率为28%，所以，IRA免税的待遇实际上成为美国人可以享受的一种“福利”，于是就有了规定每人每年不得超过2000美元存款的“福利”限制（2001年5月，国会正式投票通过把这一存款上限提高到3000美元）。

新型的“RothIRA”更适合低收入家庭的退休储蓄安排。这也是当年参议员WilliamRoth提出这一“改革IRA”方案的初衷。与“传统IRA”不同，雇员存入“RothIRA”的款项，在存入时要缴纳所得税，但取出时则免税。这一新方案最显著的好处是：在“牛市”期间，存款可以从股市中获取大幅增值，而这一增值是无须纳税的。为强调这一改革是专为“穷人”设置的，“RothIRA”规定年收入超过95000美元的单身美国人和年收入超过150000美元的夫妻不得参加此计划。

美国的第二种主要的退休储蓄计划类型，就是401（k），这一创立于1978年的退休储蓄计划意在为民众提供更多的长期储蓄选择，它的名称来自税表编号。

最典型的401（k）允许雇员拿出工资的6%，以及雇主投入的相当于这6%工资的50%份额的“配套”贡献（相当于工资增长3%）。税务局允许雇员把每年的这部分收入从所得当中扣免，免税待遇将持续到雇员在59.5岁提取这笔存款时为止。对401（k）的唯一限制是每年存款总额不得超过10500美元（2001年5月美国国会通过将这一上限在2005年以前逐步提高到15000美元）。

不难发现，401（k）不同于各种IRA的最显著之点，除了存款上限高若干倍外，主要在于雇主的那部分贡献。这本来对雇员是件大好事，但问题也恰恰出在这里。

在美国三大股票市场里，大约有5000到9000家上市公司。在长期牛市期间，大部分上市公司喜欢用股票来支付公司配套参与的那部分401（k）计划。对雇员来说，“铁牛”奔腾了十年，“谁怕谁啊？”尤其是高科技公司的股票，正求之不得呢。上市公司的这种做法，加上美国民众调动IRA和401（k）存款、个人银行存款、甚至大量的信用卡贷款参与“炒股”的作法，结果是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了一个篮子里。更大的隐患是，退休储蓄计划本来是长期储蓄计划，不允许存款人在59.5岁以前提取（除非缴纳“罚款”）;这样，大部分即将退休的雇员，在“牛市”突然结束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退休储蓄金的几乎一半（或者更多的部分）都是高科技公司的股票。

Scarborough401（k）咨询公司总裁斯卡博罗透露：有位先生来电话，非常沮丧地告诉他说自己的401（k）帐户里曾经有400000美元，现在股市缩水之后只剩下了75000美元，而他已经58岁，再干两年就要退休。斯卡博罗说，这位男士是典型的“拥戴股票一族”，而且即便在股票上的投资也不考虑风险分摊，完全投入到一只股票里。结果，他的401（k）存款的很大部分其实就是他所在公司的股票。斯卡博罗向公众建议，不要持有超过15%以上自己公司的股票。但显然没有谁在90年代的大牛市里听得进去这番劝告。数年前一位参议员试图用立法形式把员工投资于本公司股票的401（k）的比例限制在10%以下，但因遭到来自雇主集团的强烈反对而告吹。于是，各大公司继续鼓励或强迫员工把养老金和退休金大部分投入本公司股票中。例如最近破产的安然公司（Enron），规定员工在50岁以前不得出售手中持有的安然公司股票。

现在，战后“生育高潮”（baby-boom）出生的美国人快要进入退休年龄了，持续十多年的大牛市也结束了，占美国人口30%的“中年白领”，突然发现自己的退休路，居然已成断桥。

过去的25年里，没有任何一次衰退比这次来得陡峭和猛烈。去年401（k）的首度亏损，幅度只是4%（相当于平均每个存款帐户损失5000美元），完全不能与股市的暴跌幅度相提并论，但由于股市疯狂期间曾经有大批的“退休金”从401（k）帐户涌入股市，所以，401（k）的平均4%的亏损对一部分特定人群而言相当严重，甚至可以说，这些人“退休金”亏损的严重程度与人们在Nasdaq股市的惨败不相上下。

2001年11月底发生的美国历史上最大破产案——安然能源公司破产案发人深醒。这家被华尔街和共和党政府认为代表了基础产业反垄断趋势的自由交易能源网络公司，它在全球雇佣了两万多员工，大部分员工报酬的合同里都包含安然公司的股票及期权。自从网络高潮期“泡沫破灭”以来，它的股票从2000年8月的90美元持续下跌到2001年11月28日的0.61美元。而在安然公司内部，许多员工把401（k）退休计划的全部储蓄都投到安然股票上了。

员工对自己公司深具信心是有充分理由的：安然曾是全球最大的能源交易商，美国全国电力及天然气供给总量的25%都通过安然的网络交易实现。截至2000年底，安然的交易网络已经遍布全世界，年交易额高达1000亿美元。安然公司被《财富》称为“当今世界最富创意的公司”，在标准普尔500家公司的排行榜上，安然位居第7名，市值930亿美元。当时，几乎每家有名气的基金都要持有安然股票。

不幸的是，这一切都不是事实。安然公司经理层已经被小股东集体指控“舞弊”，状子不仅涉及公司内部人控制问题，更涉及公司高层与白宫的关系问题，此间普遍估计美国联邦法院将会对这一历史最大破产案感到“很头疼”。根据12月6日CNBC的报道，这项集体指控有待确认的“事实”包括：安然高层人员不仅对广大股东隐瞒了公司亏损真相，不仅串通全球最大的安德森会计事务所合伙在业绩报告中造假，而且在宣布破产前两天，居然通过决议调出几千万美元现金发给那些“最有必要奖励的雇员”。

高层经理们席卷现金销声匿迹了。留下来的，是大约15000名持有安然股票和期权的员工，他们不仅面临被解雇的风险，而且辛辛苦苦积累起来的养老金也随风散去。安然公司一位资深员工哀叹：安然破产使他的401（k）帐户损失了至少100万美元。除了本公司员工承受的巨大损失外，各大基金和向安然提供了巨额贷款的各大银行，都成为安然破产案的受害者。人们现在看得越来越清楚，在经济衰退和破产风潮打击下，退休基金的惨重损失很可能彻底颠覆美国广大民众退休后的安稳生活。

美国人一直主张政府应给人民更多的自主权管理他们自己的退休金。布什总统为实现他的竞选承诺——让美国人管理一部分甚至大部分社会保障基金（SocialSecurityFund），专门成立了一个特别委员会来运作这一改革。这一计划的一部分是：把社会保障基金的相当数额交给福利权益人自己管理，这意味着大约数万亿美元“热钱”会在改革后的十年内涌入股票市场。

401（k）的亏损，让美国公众普遍开始询问布什的社会保障基金改革计划。现在，专家们非常怀疑布什总统的这一改革的前景，毕竟，不是每一个公民都具备了理财专家那样的理财能力。美国人面临的困境和选择，将向全世界表明，他们到底“相信市场”，还是“相信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