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素琴
尊严
周建是我班上的一名小男生。他母亲在他6岁那年去世了,他整个人像是营养不良,脸总是发黄,身体单薄,个头也矮。我愿意给他多些慈爱和帮助,但他却常常无缘无故地不完成作业,爱迟到,不剪指甲,有时候早上还不洗脸,甚至几次把书包弄丢。我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有时候还狠狠地批评他几句,他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没掉过一滴泪,坏毛病也一分没改。我的耐心当然也是有限的,所以我不喜欢他。
一天上完课,刚回办公室,班长报告说,周建和同学打架。我跑进教室,发现周建和班上个头最高的王山滚在了一起。奇怪的是,周建却占着上风,两手揪着王山的衣服,骑在他身上,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怒色,眼睛瞪得大大的,脸色青白。我忙拉开周建,扶起王山,问:“怎么回事?”
王山支支吾吾地竟然哭出声来,我转头去看周建。“他说。要去挖我娘的墓!”周建怒气未消,脸色更难看了。
“我是开玩笑的。”王山哽咽着。
“开玩笑也不行!”周建的声音出奇的大,说完就转身“咚咚”地走回自己的座位,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再坐回办公室,我的内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10年前,我读中学,学校离家二十多里路。每次回家,父亲都骑着家里惟一的那辆破自行车送我,车把上挂着我的衣物和零食,后座上坐着我。一路上,父亲一边费力地骑车,一边叮嘱我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要好好学习,晚上不要出门,睡觉要把手电筒放到枕边……我就在父亲沉重的呼吸和冗长的叮嘱声中赶着这二十多里路。一个小时后,我们就到了离学校还有一百米远的一个理发店。我跳下车,在父亲惊奇的目光中拿下车把上的提兜。当父亲明白我是想步行完剩下的路时,他问了我一句:
“敢让我进去不?”
就是这几个字,今天想起来,我的心都微微颤栗。但当时,我什么也没说,低下了头。
那是父亲第一次送我去上学,以后的每一次,他都主动到理发店前下车,帮我拿下提兜,扭转车身往回骑。现在想想,回去的路对父亲而言该是多么漫长,他会想些什么呢?自己平凡的外貌?农民的身份?寒酸的衣服?无论想什么,都会是苦涩而心痛的。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懂得自强、自立和自尊的人,但是,我却没有顾及到父亲的自尊。为了小小的虚荣,我曾让父亲那么心伤。而那个不爱洗脸,常常迟到的周建却懂得拼命维护自己母亲的尊严。哪怕母亲已不在人世,哪怕仅仅是一句玩笑,都不行!
我对父亲,现在想来,满是愧疚。周建长大以后会吗?他一定不会,因为他比我做得好多了啊——从那一天起,周建在我的眼里,不再是那个无自尊的孩子了。
垃圾
女儿两岁半,已经乐意为我干家务了。每次扫完地,她都会欢天喜地地倒垃圾。看着女儿两只胖乎乎的小手端着硕大的簸箕,小心翼翼走远的背影,我心里总是盛满深深的幸福。
一天,女儿又去倒垃圾,我忙自己的工作。好半天,猛想起女儿去的太久了,跑到垃圾箱旁,哪里还有人影?
好在校园人多却不杂,我没有太多的担心,只要四处转转,应该很容易把女儿找回来。
果然,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女儿正独自抹眼泪,手里捏着一个废食品袋。
原来,女儿倒垃圾时,一阵风从簸箕里掀走了一个废袋,女儿丢下簸箕,一路追去,走着走着,竟迷了路。
抱着女儿回来,一路上她的小手里还一直捏着那个小袋子,直到我和她一起把它丢进垃圾箱。
我在女儿额头重重地亲了一口,心里在说:为了生活中的美和纯洁,有太多的时候需要我们有女儿这样的勇气。
灯光
给学生上完晚自习,正是一阵暴雨过后。回家的路上,有一辆“伏尔加”陷在一个大淤泥坑里,也许要到明早才能爬出来。我没穿雨鞋,从车边走过。正举步不定时,车灯突然亮了,靠着这束明亮的灯光,我寻到了一条小路,踏着早铺好的砖块,顺利地走了过去。刚想回头致谢,车灯已经灭了。至今,我也没看到那位司机的样子,但是我记住了那束温暖的灯光。
(钟睛摘自《青年月刊》1999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