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巍/文●大伟/图
张老汉是近两年才搬到城里来的,以前他一直住在乡下,辛辛苦苦地攒了几个钱,便在城里一个叫石院的地方,买了一间旧房子,准备享福了。刚搬去的时候,左邻右舍都觉得奇怪,石院这个地方,交通很不方便,出个门要绕着一堵厚厚的围墙走上半天,从来都只见人搬出去,还没见人想搬进来。可老汉说,他是个乡下住惯了的人,图个清静,闹市区车水马龙的,会吵得他不安宁,再说他很喜欢那屋后的花园,平时没事了可以养些花,种些草什么的,乐得个悠闲。
可张老汉来后就没有闲着。他在外面租了个门市,摆个小摊,卖些报纸杂志之类的。马路上人来人往,生意也挺好。
这天傍晚,他收了摊,回到家门口,掏出钥匙正准备开门,突然背后有人叫“张先生”,转身一看,叫他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正笑容可掬地望着自己。他有些奇怪,这个人他并不认识,怎么知道他的姓熆擅蝗莸盟多想,那青年又开口道:“张先生,我叫小原,是从日本东京来的,今天专程来拜访您老人家。”
张老汉一听,更奇怪了,他只是个卖报纸的乡下老头,在国外又没有什么亲戚朋友的,今天怎么会钻出个人来拜访他。他心里有些疑惑,可人家总归是外宾,千里迢迢的来了,又说得这么客气,他怎好让人吃闭门羹熈忙开了门,请那青年进了屋。
两人进屋后,他端来水果、饮料,然后热情地问:“小原先生,你是不是到这里来找什么人熚铱梢园锬愦蛱打听。”
小原连忙摇摇头道:“张先生,我今天是专程来拜访您,求您老人家帮个忙。”说完,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发黄的照片,递给张先生,“您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张老汉接过后,看了一会,挠挠头皮:“这个地方……我好像见过。”
小原笑了起来,看看四周:“当然了,先生肯定见过,这照片拍的就是您这屋后的花园。”
张老汉惊奇地“哦”了一声,仔细看了看照片,叫了起来:“对对,这就是我屋后的花园,哎呀,你这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样子跟现在差不多。”
他抬起头来,盯着小原,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你以前来过中国煛
“不,不,”小原摆摆手,“这照片是1945年拍的,那时我还没出世,但我爸爸那时就住在这里,他是个随军记者。”
张老汉一听,惊叫起来:“什么熌闼的惆职忠郧白」这里,还是个记者煛
小原看着他,道:“怎么熌悴幌嘈拧煛
“那倒不是,”张老汉摇摇头,“只是以前没听人说起过。”
“这是几十年的事了,知道的人不多。”小原又道,“我爸爸叫大原,您也许听说过。”
张老汉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摇了摇头:“你爸爸怎么没跟你一起来煛
“他今年刚去世。”小原说着眼圈红了。
张老汉神色有些难堪,沉默了几秒钟,又开口道:“你刚才说要我帮什么忙,到底是什么事情煛
“这事跟我爸爸有关,当年这房子还住了个中国人,姓丁,是个日语翻译,他和我爸爸是朋友,两人相处得很好。”
说到这里,小原住了嘴,看着满脸惊奇的张先生,道:“张先生,您虽然搬到这里没几年,可也是本地人,大概也知道这些事情。”
张老汉想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说:“那年头兵荒马乱的,天天都在打仗,我跟人去了外地,许多年后才回来,有些事情不太清楚。不过,这房子以前好像是住过日本人。”
小原脸有些发红,他来中国也很久了,每次在街头听见那些老头说起“日本人”三个字时,口气总是怪怪的,他心里就非常不自然。那场战争的影响,实在太可怕了。
于是,他又继续往下说:“后来那个丁先生离开了这里,临走时送给了我爸爸一把刀。再后来的事,您也知道,1945年的时候,日本兵开始撤退,走时走得急,我爸爸没来得及把刀带走,就把它埋在这屋后的花园里。回国后一直没机会来中国,今年去世的时候,才嘱咐我一定要来中国,把刀带回去,跟他葬在一起。”
说到这里,小原的声音哽咽起来:“这照片就是他给我的,我已查过了,这间房子虽然换了不少主人,可那花园却没怎么动过,我想那东西还在。”
张老汉听入了神,半天都不说话,干咳一声后,才叹道:“想不到这房子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小原恳切地望着他:“张先生,我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求您老人家帮个忙,让我把东西带回去,了却我父亲的遗愿。”
张老汉站起来,走了几步,郑重地道:“这个当然,中国有句古话,叫‘物归原主,那把刀既是你爸爸的,你有权把它带回去。来,跟我去看看那个花园。”
两人出了客厅,来到旁边的花园里。小原绕着走了一圈,又拿出照片对照了一会,指着一块地方,道:“东西肯定就埋在这下面。”
张老汉在一旁问:“你准备几时把它挖出来煛
小原性子急,忙说:“我既然已来了,现在就挖吧,后天我就回国了。”
张老汉并不惊奇,转身进了屋,出来时带了几样挖土的工具:“要不要找人来帮忙煛
“不,不。”小原道,“听我爸爸说,他只埋了两米多深,我一个人能行。”说完,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纸包,“张先生,这里是五千元人民币,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也算是这些花草的赔偿费。”
张老汉用手把纸包挡住,口里淡淡地道:“这个钱我不能要,小原先生,你把它收起来,那些野花野草值不了几个钱。”
小原坚持了一阵,张先生还是不肯收,小原见他态度坚决,便不再相劝,把钱收了。脱了外衣,开始动手挖土。
张老汉没走,也在一旁帮忙。一个小时后,园里挖出一个大土坑,再过了几分钟,只听“当”的一声,铁锹像是碰着了什么金属。小原惊叫起来,跳进土坑里,又动手刨了几下,一只铁锈斑斑的箱子终于露了出来。
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把刀,两尺来长。因时间久了,刀身上早已积满一层厚厚的铁锈。
小原把刀在石头上磕了几下,提在手里,仔细端详着。张老汉也凑过头来,看了一阵,然后淡淡地道:“这把刀很普通啊,没什么稀奇,放在哪儿都是一块废铁了。”
小原道:“东西虽不值钱,但情义却很重,我爸是个重感情的人。”
张老汉点了点头,突然指着刀身上的一块地方,道:“这里好像有什么字。”
小原看了一下,盯着张老汉,道:“这是日文,先生您知道它的意思吗煛
张老汉摇了摇头,道:“这字写得歪歪斜斜的,看上去就不像汉字,原来是你们日本的,我怎么会知道它的意思煛
小原望着那行字,神色有些感慨,道,‘这句话按照中国的意思就是说:“祝我们的友谊之树长青。”
张老汉沉默了一会,叹道:“看来你爸爸和那个丁先生的关系很好。”
小原接着道:“那当然,所以我爸爸去世前都没忘记这件事。”
说着话两人便进了屋。小原显然累了,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人一动也不动。
张老汉在旁边用纸袋把刀装了,然后就听“当”的一声,他竟然把纸袋锁进了一个抽屉里。
小原一下子睁开眼睛,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瞪着张老汉,道:“你要干什么熣馐俏业亩西,你怎么把它锁了起来煛
张老汉冷冷地说:“这么容易你就想把它带走煛
“你到底要干什么煛毙≡瞪着眼睛问道。
“没什么,我是这里的主人,只是想要点保管费。”张老汉面无表情。
说来说去,还是要钱,小原在心里骂了起来,这个中国人真阴险,刚才还假惺惺地不要,现在又突然变卦了。
“哼,要钱好说,你想要多少煛
“20万,一分不少。”张老汉一口咬定。
“什么20万煛毙≡跳到他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怒道:“你也太狠心了,保管费就要20万,你搬到这里才几年,小心我到你们政府那里去告你。”说完,小原就要去拉抽屉。
张老汉用身体把他挡住,口里威胁着:“不要在这里耍横,我这房子四面通风,一叫起来左邻右舍都会听见,小心把你送进公安局,嘿嘿。”
小原有些害怕了,他不想把事情闹大,想了一想,一咬牙:“好,20万我给你,不过今天我没带这么多钱来,明天你才拿得到。”
小原哼了一声,怒气冲冲地出了门。
第二天晚上,张老汉正在看电视,突然听见有人敲门。他想,是小原来了。开门一看,果然不错,是小原。
小原一进屋,便摸出一大捆钱,扔在桌上:“你好好数数吧牰西呢煛
张老汉摆摆手,“不用数了,”说完他进了屋,出来时拿着一个纸袋,放在桌上。
小原打开仔细看了一会儿,也不再说话,转身就往外走。
张老汉一把把他拦住:“不要急嘛,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是不是还要加20万煛毙≡的口气很愤怒。
张老汉并不在意,盯着小原,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的钱煛
小原望着天花板,道:“我怎么知道熞残硎悄忝侵泄人爱钱。”
张老汉摇摇头,慢慢地道:“其实我在替一个人赎罪。”
小原浑身一震,脸色变了,又要往外走。“坐下。”张老汉口气冷峻起来,用手按着小原的肩膀,眼睛就像是一把刀,“那个人就是你爸爸,你昨天编了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
小原一下子瘫软了,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背心湿了。
张老汉继续在说:“你爸爸不叫大原,而是叫吉田,他也不是什么记者,而是一个司令官,而且是一个杀人无数的刽子手。”
张老汉的语气愤怒起来:“那把刀也不是什么丁先生送的,它本来就是你爸爸的,当年他就是用这把刀在此地杀了不少中国人,嘿嘿,为了炫耀战绩,他还把死在刀下的人数刻在了上面,嘿嘿,一百八十二个人,一百八十二个人啊,你爸爸死的那天晚上恐怕都还在做噩梦。”
小原脸色苍白,手不住地发抖。
张老汉看着他,冷笑道:“那刀上有你爸爸的名字,他是不是叫你把刀带回去,免得日后中国人发现了,找他算账煛
小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感觉到就像是脱光衣服站在大街上。
“东西你可以带走,不过,你要记住,历史是抹不掉的,要说你们日本人当年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见证人犝20万块钱,我分文不要,不过我想交给有关部门,建议修一座碑,让下一代永远记住这段历史牎闭爬虾悍呷徽玖似鹄矗“对了,我还想告诉你,我就是那个丁先生,当年你爸爸把我家人软禁在这里,逼我给他做翻译,我走在大街上,背后就有人骂我汉奸。”
小原的头终于“嗡”的一下响了……
第三天,小原离开了中国,他什么也没带,带走的只是张先生那句话:历史是抹不掉的。
就在小原上飞机的时候,有人看见张老汉抱着一个铁匣子出现在城里军事博物馆的门前。
选自《故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