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霖/文●高雨虹/图
爷的坟埋在野猪岭上。攀上野猪岭,老远就能瞧见三爷的坟。望着那馒头似的小土包,我便想起三爷的音容笑貌,想起与他朝夕相伴的那杆枪,想起他在野猪岭上与野猪遭遇的惊心动魄的故事。
那年,三爷66岁了。他常说:“六十六,不死掉块肉。阎王爷已在向我招手哩牎被八湔庋说,但他仍在生产队里干这干那。一到秋天,他主要的活计就是看护野猪岭上那片新开垦的玉米地。三爷的枪法准,胆儿大,孤身一人也敢在野猪岭上住。
生产队长会使唤人,也会用人所长,看野猪岭那片玉米地非三爷莫属,三爷得一直看护到生产队把那片玉米收进场院,才能回来。
野猪喜群居。生产队的庄稼若让成群结队的野猪看上了,那就遭殃了。可三爷却说,群猪好挡,放一枪就吓跑了;孤猪难抵,它敢顶着硝烟往枪口上撞,和人拼命哩犎粽嬗錾狭,不死也得脱层皮
真照着三爷的话来了,他真的66岁那年走的,真的和野猪拼个你死我活才走的。
那年秋天,生产队收完野猪岭的玉米,队长告诉三爷:“一起下山吧。”三爷说:“你们先走,我遛完兔套儿就回去,得弄两只兔子给孙儿们解解馋。”
他遛完兔套儿,已是小半夜了。他背着猎获的3只野兔,挺高兴,踏着月光的碎影,哼着小曲儿往家走。
从野猪岭到家有两条路:一条是盘山路,好走,但绕弯儿,得后半夜才能到家;一条是羊肠小路,挺险——最险处脚下便是悬崖峭壁,只能攀着岩壁走,但离家近,二三个小时便能赶到家。三爷走的是羊肠小路,一是路熟,能早点儿到家;二是他有猎枪,碰上个把野兽也不怕。但还得小心为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季节,正是野猪抢长秋膘的时候,庄稼熟了,它那尖鼻子二三十里外就能嗅到香味儿。
这样想着,三爷把肩上的猎枪摘下来,顶上子弹,以防和野兽遭遇时应急。
路是够窄的,两个人打照面都错不开身。三爷借着月光,扶着崖壁往前行,仗着路熟,也仗着他几十年练就的夜鹰般的眼睛和豹子般的体魄。越怕越有鬼,拐过一个山嘴,三爷真的碰见了一头孤猪往这边赶来。借着月光,他已看清了孤猪的尖嘴和支出来的两个长长的獠牙,连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都能听得到。三爷想掉转头退回去,可他背上那鼓鼓囊囊的3只兔儿碍着,转不开身,稍一闪失,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没有退路了牶暨旰暨甑拇息声越来越近了,毛茸茸的尖嘴巴和那长长的鬃毛看得更清了。此时,孤猪也发现了三爷,发出了吱吱的怪叫。看来,孤猪也和三爷一样,只能前行,没有退路。但三爷还是盼着孤猪能掉转头,照原路退回去。
然而,三爷的希望破灭了,孤猪不但没掉转头,还心灵短语个人的秘密有时不愿告诉父母、兄妹,而能与一个好朋友诉说。
广东省澄海市坝头镇南港九围王少真5158212000年第10期20离他越来越近了犇羌庾彀蜕系牧礁长獠牙,在月光下闪着凶光;那长长鬃毛下的一对红眼睛,正恶狠狠地瞪着他呢
事不宜迟,三爷麻利地举起猎枪,对准了孤猪长鬃下的那对红眼睛就是一枪犗跹坦去,孤猪不见了。三爷侧耳听了听,没有听到异样的声响,总算松了口气。他伸手从子弹囊里抓出一颗子弹,装在枪膛里。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好像发现那头孤猪又出现在眼前,连它身上的松脂味儿都能嗅得到。是眼花了熑爷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定睛一瞧,真的是那头孤猪,它不但没死,连那长长的鬃毛都没擦伤
三爷不敢怠慢,再一次举枪对准它长鬃下的那对红眼睛开了枪。随着枪响,只听一声凄厉的长口皋,口皋
得三爷心里发抖。在他狩猎的生涯中,从没听到过野猪的垂死口皋叫声这么凄惨。三爷定了定神,活动活动发抖的腿,想给自己壮胆儿。三爷挺迷信:猪是天庭二十八宿中的黑煞星,况且自己还在66岁这道坎儿犜秸庋想,三爷觉得心里越没底:真是冤家路窄了,怎么就打不死它呢熕开始怀疑自己的枪法了。
尽管这样,三爷还是从弹囊里抓出第3颗子弹,装进枪膛。刚一抬头,又见山嘴边露出一颗尖猪头,又长又大。况且那长长的鬃毛完好无损,没有一点血迹犎爷心惊胆颤了,眼前的孤猪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大了,竟变成了一堵黑墙,挡住了他的去路牽蠢,他今晚真的碰上了黑煞星,若不然怎能刀枪不入
猛然间,三爷发现眼前这堵墙正向他压来,他本能地开了第3枪。
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口皋叫,又是一阵心惊胆颤犎爷摸摸弹囊,已经空了,最后一颗子弹已打完了
三爷是远近闻名的“一炮儿”,弹不虚发。他也很自信,打猪时只带3颗子弹,打完即归。可今晚他失算了,后悔了。三爷茫然地握着一支空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奔,心想,再碰见孤猪,可就交待了
刚拐过一个山嘴,竟又遇上了一头孤猪犝饣厥枪轮硐确⑾秩爷的,惊叫了一声,迅即沿山路向后退去。三爷没有后退,壮着胆儿朝孤猪逼去。那孤猪越退越急,突然竟掉转头以异乎寻常的速度逃进黑松林里去了。三爷知道,眼前已是开阔地了。
三爷到家时,已是鸡叫了。他一头扎在炕上,喃喃地说:“碰到黑煞星了,六十六这个坎儿我是过不去了牎奔依锶酥道,三爷说胡话了。
自那天以后,三爷一连3天昏迷不醒,总说胡话,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第3天夜里,三爷在昏迷中死去了。
送葬的路上,人们在山崖下发现了3头死野猪,个个都被打在猪头上。人们猜测,三爷是吓死的。若不是生产队开垦那片该死的玉米地,若不是在这该死的野猪岭上,若不是同时遇上这该死的3头野猪,三爷是不会死在66岁这个“坎儿”上的。可惜,这一切,三爷都不知道了。
秋风吹过野猪岭,吹过三爷小小的坟头,吹过野猪岭上那片昔日的玉米地——今日的退田还林地,似在诉说着昨天悲伤的故事,似在提醒后人:人们啊,在改造大自然的同时,也应改造自己,多一些宽容,少一些残忍犖大自然,为自己,为子孙,留一条后路……
选自《乡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