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幸
那天天黑得特别早,下着雨,来往的行人都匆匆地往家赶,完全没有购物的心思。看看表,7点半,打烊算了,我想。我给家里打了电话,让丈夫送伞来。收了线,我把手机放回包里,又去把摆在门口的花篮收进来,把卷帘门拉下来,便去拉开钱柜清理这一天的营业款。刚关上钱柜,就听见门沉重地响了一下,抬眼一看,一个高个头的青年人闯开了卷帘门上的小门,裹着风进来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一把发着寒光的刀已经比到脖颈处,同时耳边响起一声低喝:把钱全部拿出来!我几乎停止了呼吸,除了在电影上看过,在小说里读到过,我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脑子里轰地一下,差点没站稳。只能本能地照他说的去做,我把钱柜打开,拿出不多的几百元放在柜台上。歹徒把刀放在柜台上,空出手来抓钱,那刀就在我眼前,我想把刀抓过来,但双臂瘫软,我努力去抬胳膊,根本抬不起来,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念头:不能硬拼,你一个势单力薄的女子不是对手!
不久前我在报上看到过这样一则消息:在深圳,一家人从商场购物出来,刚坐进自家的车,事先埋伏在车内的歹徒用刀比着这家12岁的独生儿子,父亲率先反抗,儿子也加入进来,搏斗中,刀尖挑断了少年的颈动脉,血如喷泉。最后,在去医院的路上,儿子死在母亲怀里。可怜的女人疯了,不断重复为儿子擦拭鲜血的动作,父亲也离开了深圳,离开了那个伤心之地。一个完美的家就这样毁于瞬息之间。这个故事曾让我心悸不已,现在我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它。反抗只会惹恼歹徒,任何一个动作都会让丧失理智的他做出极端的事情,我首先要做的是不惜一切代价与手段保住性命。
歹徒把刀操在手里,说还有,肯定还有,不止这点!我头皮一炸,就要去开左边的柜门,那里面放着下一季度的房租,下午丈夫送来的4500元,房东说好来拿的,结果没来。它们用报纸包着,放在左边的柜子里,我只要一抬脚就能勾到柜子门。但他怎么会知道呢?丈夫做得很隐蔽,不会有外人知道他一定是在诈我。我把已经伸出的手伸向脖子后面,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说,我们小本买卖,每天也就几百元营业款,都在这里了,如果你觉得不够的话,我把项链、耳环给你,24K金的,能值一些钱。说着我就开始摘项链、耳环,手指直哆嗦,好不容易摸到项链扣儿。那家伙一直死盯着我的动作,凶狠无比的样子。
我发现歹徒额上有亮晶晶的东西,是汗水,他也紧张!我的恐惧一下子释放了许多,手也不大哆嗦了,但我还是装着很难解开的样子,一边努力着,一边悄悄观察他。他顶多20来岁,身体单薄,面容枯槁,一看就是个粉友或者赌鬼,这种人犯了瘾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哪怕最后也许只能得到几块钱。但我不能和他斗力,他毕竟高我一头,又拿着刀,我首先要保住性命,设法稳住他。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我说,小兄弟,你肯定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不然不会走这条道的,大家都不容易,你这样做多危险呀,街拐角就是联防站,你看见那个黑胖黑胖的联防员了吗?他是我哥,今天是他当班,一会儿他可能会过来,你拿了东西赶快走,以后别做这事了,太冒险了,现在正在严打期间,为了几百元钱去坐牢不值。歹徒额上的汗水顺着发际流下来,他结结巴巴地说少哆嗦,快,快点,统统放在柜,柜台上!我做出很配合的样子说我也想快点,可是好久没有摘下来过,扣得太死了。我只想多说话,稳住他,缓和紧张气氛,让他别伤害我。歹徒等不耐烦了,伸手来抢耳环,我想起那些街头抢耳环把耳朵都扯下半块来的案例,知道不能拖得太久了,赶紧取下来放在柜台上,他一把抓进包里。
这时放在包里的手机响了,歹徒说不准接!我连忙说不接不接,又说手机你也可以拿去。他夺过包,关了手机,又翻出几张百元钞票。我想今天这钱是蚀定了,我只盼着这家伙赶快离开。而他似乎也有要走的意思,但卷帘门咣咣地响了起来,隔壁的店主秦大姐在门外嚷,这么早就关门呐,有热水没有?歹徒跳进柜台与我并肩站立,那刀尖隔着衣服刺着我的后背,我痛得差点尖叫起来。我强忍着没有呼救,这种时候稍有不慎就会引来杀身之祸。我低声说,刚才劝你走,你不听,这下麻烦了,马上我丈夫也要来了,你就是杀了我也跑不了,而且有命案和没命案是不一样的……我听见歹徒的心跳声跟我一样响,但他仍然狠狠地低吼,闭嘴!过了几分钟,秦大姐走了。我说你走不了了,隔壁店里有人,会看见你的。但很快便听见隔壁关门的声音,显然秦大姐也打烊回家了,她的小店是一家小副食批发店,平时很早就关门了。
歹徒松了口气的样子,脸上甚至有些得色。他说你不可能只有这点钱,你肯定还有!我拉开钱柜,里面只有一些零钞和硬币,我说你看,真的只有这些了,不会骗你,现在生意不好做,我这家化妆品店根本就赚不了几个钱。歹徒用嘴示意旁边的柜子,说那两个柜子呢,里面有没有?一听这话,我背心飞起一片冷汗,4500元钱虽然让我心疼,但比起性命来不足挂齿,那些说不助长坏人的歪风邪气坚决和歹徒做斗争的人是站着说话不怕腰疼,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保住财产和正气?我颤抖着手把两个柜门一下子拉开,里面只有一只电饭锅和碗筷,是我中午吃饭的家伙,报纸包着的钱贴着柜壁放着,不注意看发现不了。我壮着胆说,你看嘛,真的没有。我脑里飞快地转动,只要他去搜一搜,就会发现我在说假话,可能就会恼羞成怒。然而,他没有去搜,大概他认为那不大的缝隙藏不住钱吧。
这时响起了钥匙转动的声音,我和歹徒同时惊跳起来。一定是我丈夫来了!我差点瘫软下去,几乎就要喜极而泣,但同时锋利的刀尖再一次抵住了我的腰,危险不仅没过去,反而扩大到丈夫身上,一个不对,我和丈夫就可能双双遇害。但毕竟有了一线转机。我灵机一动,高声说,哥,你下班了?说好了直接到我家吃饭,怎么又到店里来,你先回去吧,我收拾一下就走。然后,我对着歹徒说,这就是我哥,就在街道拐角那个联防站做联防员,又对已经进门的丈夫说,这是我同学的弟弟,帮他姐姐来拿一套化妆品的。
丈夫被我一派胡言乱语钉在那里了,很快,他反应过来,放下滴水的雨伞,倒退着说,好好,你们聊你们聊,伞留给你,我先回去了。说着他转身出了门。我的眼泪差点涌出了眼眶,我知道,离解救已经不远了。
我对歹徒说你快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你也看到的,说不定又有人来,而且刚才肯定是我老公打的手机,说不定他也会来,他人高马大,还学过格斗,钱你也拿了,没白来一趟,快走吧!可能是见的确再也榨不出什么油水来,歹徒收了刀,顺手拿过一根包装箱上拆下来的尼龙绳,把我绑了起来,双手绑在身后,脚也绑上了,还把一团脏抹布塞进我嘴里。然后,又把刀比住我的颈项,他紧张得发抖,上下划动的刀尖刺进了我的皮肤:不许报案!我拼命点头。他跳起来冲出门去,只听见门外一阵呐喊声、奔跑的脚步声和格斗的声音,之后,丈夫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昏了过去。
醒来,我在丈夫怀里,他告诉我,歹徒已经被制服了,抓走了,没事了。我的颈上几道划伤,生生地痛,丈夫用纸巾小心地为我擦拭血迹,我知道,一切都过去了。
我问丈夫几点了,他说8点。
我在生与死中间行走了整整半个小时。
(编辑谢豪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