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新
近日,笔者收到陈一坚先生寄来的一张珍贵的照片。照片是黑白的,但已泛黄,据主人回忆,照片当摄于1952年清华大学航空学院同学毕业前夕。从照片中的穿着看,应是夏季,地点在航空系的B-29飞机前。画中人共7位,前排左三站在螺旋桨中间的是陈一坚,陈身后的是已故航空工业部副部长何文治。看,这几位同学意气风发,神态多么生动!
48年过去了,当年穿着短衫短裤的“同学少年”陈一坚,已成为两鬓斑白的老专家。值得欣慰的是,陈一坚走出清华园的48年,一直在飞机设计领域奋发工作,他用自己卓越的科研成果,成为享誉中外的冲天“飞豹”的总设计师。
今年6月,在中国工程院院士大会期间,笔者专程采访了陈一坚先生。
少年立志学航空
前苏联著名飞机设计师雅科夫列夫说过,每个人进入航空界所走过的道路各不相同。陈一坚踏上航空路也有自己的特点。
陈一坚1930年6月生于福建省福州市。父亲陈昭奇曾留学日本学机械工程,回国后执教于福州大学机械系。陈昭奇是爱国知识分子,为人正直,他经常教育学生和子女努力学习知识,将来报效祖国。
陈一坚第一次看见飞机是挨轰炸。抗日战争爆发后,日本帝国主义大举进犯中国;福州沦陷后,陈一坚一家撤到福建省南平县,但是日本飞机时常前来狂轰滥炸。他曾目睹一位妇女因躲避轰炸,不让自己孩子啼哭,捂住他的嘴而使孩子窒息致死的悲剧。已上中学的陈一坚,坚定了将来学航空报效国家的志向,此刻的心情,正如他在《江城子》一词中表达的:“千里南疆雾茫茫,故国土,自难忘。狂涛骇浪,几处设国防。狼烟四起曾相识,泪如倾,气填膺。”
1948年,陈一坚中学毕业,报考厦门大学航空系,系统地学习航空工程专业知识。1951年随着院系调整,他进入清华大学航空学院学习。他的同学何文治、高镇宁、管德,后来均成为我国知名的飞机、导弹设计师。
黄金时代展才华
在抗美援朝烽火中创立的中国航空工业底子薄、基础弱、人才极度匮乏。1952年夏,陈一坚毕业后即奔赴北国冰城,来到当时号称航空工业六大厂之一的哈尔滨飞机厂(现哈尔滨飞机工业集团公司)工作。当时,由于抗美援朝战事需要,首当其冲地是搞好飞机修理。1952年4月1日建厂的哈飞,主要任务是从事轰炸机的修理并生产部分零配件,机种有图-2、伊尔-28轰炸机、伊尔-10强击机等。陈一坚报到的第二天,就投入了紧张的飞机修理工作。
50年代是中国航空工业起步并获得重大发展的“黄金”时代。50年代中期,中国第一架飞机初教五,亚音速喷气式歼击机歼五相继在南昌、沈阳试制成功,哈飞也通过修理走向制造,准备仿制图-16轰炸机和米-4直升机。
在完成从修理走向制造的重大转折之际,航空工业领导机关适时地把自行设计飞机提到重要议事日程。决定在沈阳建立飞机、发动机设计机构。
毕业于莫斯科航空学院飞机设计系,并于1955年归国的叶正大是飞机设计室的筹备者之一。他来到哈飞挑选设计人才,屠基达和陈一坚被选中。
早就想设计飞机的陈一坚欣喜欲狂,他告别了刚刚结婚一年的妻子王士珍,只身前往沈阳,马上进入角色,投入歼教-1设计。他在屠基达手下搞机身设计。飞机设计室主任徐舜寿,副主任黄志千、叶正大领导着包括陆孝彭、顾诵芬、屠基达、管德、陈一坚(这5位后来都成为中国工程院院士)在内的,平均年龄22岁的108位设计人员,向歼教-1冲剌。该机采用串列式座舱,两侧进气,装一台离心式喷气发动机。飞机起点不低,比当时日本、捷克的同类飞机要好,而且研制周期缩短两年。
陈一坚在飞机设计室这个人才济济的集体里,通过歼教-1的设计实践,受到良好的训练。可惜的是由于空军训练体制变动,歼教-1最终未能投入使用。陈一坚还同屠基达一道,参加了初教六飞机的设计。1958年夏,在酷热的南昌,陈一坚绘出了初教六的总图。值得欣慰的是,初教六比歼教-1幸运,先后生产了1796架。初教六还荣获国家金质奖。它不仅为培养数以万计的飞行员做出了贡献,还出口到许多国家。
60年代初,沈阳飞机设计所成立后,陈一坚成为研究室副主任、主任工程师。他参与了为期三年的米格-21飞机的“技术摸透”,也参加了歼八飞机的早期总体设计。1964年8月,陈一坚随徐舜寿奉调西安飞机设计所。
徐舜寿1937年毕业于清华大学,是新中国飞机设计事业奠基者之一。他十分注重培养与使用人才,对陈一坚十分器重。在工作安排上,徐舜寿有意识地让陈走完飞机设计全过程:总体、气动、结构、强度,并安排陈做自己的技术助理。在西安飞机设计所的最初几年,陈一坚协助徐舜寿先后搞了伊尔28飞机改装后风扇涡喷发动机设计,空中试车台吊舱以及运七飞机设计等工作。可惜,一代英才徐舜寿在“文化大革命”中含冤去世,年仅51岁。
“飞豹”冲天扬国威
1998年11月,在珠海国际航空航天博览会上,一种绰号“飞豹”、型号为FBC-1的国产歼击轰炸机,陡然亮相,给世人一个惊喜,成为本届航展上的头条新闻。
1999年10月1日,在北京举行的建国50周年盛大阅兵中,6架“飞豹”组成的空中梯队,成箭形编队整齐地飞越天安门广场上空,接受了党和人民的检阅。显然,这种新型战机已经具备了很强的作战能力,被誉为我军的“撒手锏”之一。
“飞豹”是我国自行设计制造的第一种歼击轰炸机,与歼击机不同的是,后者主要是制空,是“盾”;而前者要对地面实施攻击,是“矛”。“飞豹”可以执行对地对海攻击任务,并且有一定的空战能力。据陈总介绍,根据国情和作战需要,“飞豹”在设计上突出低空突防能力、大的作战半径和大的载弹量,可在夜间和复杂气象条件下保持良好的作战能力。“飞豹”装备了先进的航空电子设备和火控系统,前机身右下侧装有机炮,还可挂多种姿态发射的空空导弹以及空舰导弹。试飞及部队使用表明,“飞豹”具有良好的中低空飞行特性,部分性能超过俄罗斯的苏-24、美国的F-4和欧洲三国联合研制的“狂风”战斗机。
“飞豹”采用常规的气动布局,机翼为中等展弦比后掠式上单翼;两侧进气;蜂腰形机身;全动中下平尾;大后掠单垂尾;单腹鳍;装两台涡轮风扇发动机。飞机具备了第三代战斗机的一些特点。
“飞豹”来之不易
70年代末、80年代初,我国急需研制一种在平时能对敌人起威慑作用,战时能取得局部战争胜利的“撒手锏”武器。歼击轰炸机“飞豹”的研制提上日程,研制任务落到了西安飞机设计所。谁能出任“飞豹”的总设计师?非陈一坚莫属。
时年50岁的陈一坚以他在飞机设计方面的丰富经验和精湛造诣,很高的技术声望和善于综合,能倾听不同意见的组织能力,挑起了重担。1980年8月,陈一坚被航空工业部任命为西安飞机设计所副所长兼总设计师,1982年被国防科工委任命为“飞豹”型号总设计师。陈一坚不负众望,以总设计师的胆识和战略眼光,大胆决策,选用国际上先进的军用飞机设计规范,摒弃了沿用多年,但已落后的前苏联规范。使用先进规范固然好,但有风险。陈一坚组织设计人员认真学习,消化新规范,并用老规范对照验证,妥善地解决了使用中的协调配套问题,使飞机设计水平跃上了新台阶。
在应力分析方法上,陈一坚提出了全面开发应用有限元法代替传统的工程梁法,实现了从局部求解到全机求解的重大飞跃。陈一坚在全机静力试验中,提出了达到67%设计载荷即可首飞的决断性意见,这是对以往达到100%设计载荷方能首飞的传统做法的重大突破。陈总的意见有充分的科学依据。这样做,缩短了研制周期。
陈一坚积极支持采用新技术、新材料、新设备和新工艺。例如,飞机动力采用“斯贝”国产化发动机,原型发动机是英国罗罗公司生产的。该公司要求“飞豹”进气道要严格与发动机匹配。当时我国发动机高空试车台尚未建成,陈一坚组织技术人员用模拟板技术,然后用1∶1的进气道和发动机在地面做匹配试验。英国人看后很惊讶,他们没想到,中国人不但能满足发动机匹配要求,而且做得比英国人要求的还好。
在“飞豹”开始设计的年代,计算机还不普及。陈一坚比较超前地推进计算机辅助设计工作,组织设计人员于1986年底研制成功7760CAD/CAMM计算机辅助设计、制造及管理系统,提高了设计效率与质量,加快了研制进度。此项成果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
1988年12月14日,“飞豹”在西安首飞成功。首席试飞员是试飞英雄黄炳新,领航员邢彦才。1989年1月23日,“飞豹”再次冲天,为中央军委副主席刘华清等领导同志进行飞行表演。笔者当时有幸在现场目睹了“飞豹”的丰采。如今,“飞豹”已正式设计定型,并装备部队使用。“飞豹”研制获得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陈一坚是第一获奖人。
陈一坚在回顾自己一生经历之后说,我是祖国和人民培养出来的,是“飞豹”全体研制人员的代表。拥有全部知识产权的飞机是国家主权和尊严的标志。为了捍卫国家主权,维护祖国尊严,我愿意为我国的航空事业奋斗终生。前面引述的《江城子》一词的下半阙表白了他的心迹:
“冬去春来数十载。图万卷,鬓如霜。苦辣酸甜,徒手卷平川。晚昏犹萌顽童志,报华夏,慰我祖。”